1969年,18岁的史铁生从北京来到延安农村插队。两年后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放牛,路上遭遇冰雹,回家后,开始发高烧,并伴随着腰疼。
起初他不在意,简单吃了一些药,哪知病情逐渐加重。回到北京,他被父亲搀扶着走进北京友谊医院,结果躺着从医院里出来了。
史铁生双腿瘫痪了。21岁那年,热爱田径的他彻底失去了行走能力。不仅如此,败血症、尿毒症、肾功能障碍相继缠上了他。
那场冰雹,砸碎史铁生的青春年华,并带走世界的全部色彩。面对命运重锤,他三次自杀未遂,看着窗外凋零的树叶、斑驳的墙体和被冷冻的麻雀尸体,史铁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在一档读书类的慢综艺节目中,几位作家谈到成长的话题。余华说,在成长过程中,人是需要自我革新的。
遁入黑暗的史铁生,看不清远方的路。所幸他找到了自我革新的方式——写作。他说那是苍茫环顾四周时,唯一可以走的路,路无法用腿去趟,只能用笔去找。
史铁生
从1979年起,史铁生开始发表小说和散文,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命若琴弦》发表后反响热烈,屡屡获奖。直到1991年,散文《我与地坛》问世,轰隆一声,中国文坛响起雷鸣。
作家韩少功评价,即使没有其他作品,这一年也因之而成为文坛的丰年。
史铁生的家在雍和宫附近的院子里,不到70平米。成名后,陆续有人慕名前来拜访,史铁生不擅长拒绝别人,尽管笑脸迎,但难掩无奈。
其他作家遇到这种情况,会躲到其他地方写作。他的情况特殊,只能待在家,为了不让外人过分打扰他,史铁生的父亲变得谨慎,尽可能拒绝来访。
史铁生
20世纪90年代初,凭借《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成名的余华,已经离开了嘉兴小镇的卫生院,进入鲁迅文学院学习。
余华每每进城,都会路过雍和宫,偶尔会去看望史铁生。
一次,他敲响史铁生的家门。史铁生的父亲看到是熟人,开门让他进去。房间里,史铁生正靠着床写作,看到余华非常高兴,停笔寒暄。
那天,两个人聊到经验对写作的束缚。
史铁生对余华说,为什么要拧开瓶盖之后药才能够取出来?如果一开始人类没有这样的思维,而是另一种思维,就是药片可以自己从瓶子里面出来,不用打开瓶盖,那么现在生活中可能就是这样。
这段话让余华醍醐灌顶,许多年后他在书里写:“那天铁生没有表演,只是对我讲述。铁生不会魔术,但他的思想会魔术。”
余华在翻看史铁生旧照片
2010年12月31日,脑溢血带走了史铁生。人们遵从他的遗愿,没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器官捐献给医学研究,肝脏移植给了一位天津的病人。
没有预兆,他突然离开,享年59岁。
曾有记者问史铁生如何看待自己的病。他想了许久,说出一个词——“敬重”。
病痛就像与其博弈的九段高手,自己无可奈何,却不能气急败坏,“你只能接纳他,然后试试跟他周旋,说不定还能获得智慧。这样即使输了,也是赢”。
和病魔战斗到最后一刻,史铁生确实没输。写作改变了他的人生,留下的“遗产”,还在惊醒着更多的人:
“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视他人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就命运而言,休伦公道。”
…………
命运剥夺了史铁生健康的权利。幸运的是,在亲情、爱情、友情方面,他未曾遭受亏待。
史铁生成长至文坛巨人,离不开两位女性的贴心照顾——无私奉献的母亲,和既是妻子也是知己的陈希米。
1991年,史铁生发表《我二十一岁那年》,书中写道:“二十一岁末尾,双腿背叛了我,我没死,全靠友谊。”
其中,“友谊”有两层含义,一个是友谊医院,另一个是和挚友的交情。
后来史铁生去世,老友们屡屡借作品怀念他。最热衷于此事的人,当属余华。他在散文《我只知道人是什么》中写史铁生参加足球比赛的故事,让读者看到作家在严肃创作背后的一面。
史铁生夫妇和莫言
有一次,热心肠的马原为辽宁文学院举办一场活动,邀请了莫言、刘震云、余华和史铁生参与。
刘震云比较强壮,负责把史铁生扛上火车,余华和莫言则负责搬运行李。到了沈阳,史铁生的出行由更为强壮的马原负责。
在辽宁文学院的篮球场,大家打算进行一场足球比赛。余华的队友是史铁生、马原,和马原找来的两个擅长踢球的朋友,对手是学校学生组成的队伍。
当时,余华和马原安排坐着轮椅的史铁生担任守门员,然后告诉那些学生,“你们要是一脚把球踢到史铁生身上,他很可能被你们踢死”。
结果不出预料,那场比赛学生们只能防守,不敢进攻,余华等人围着对方球门狂踢,轻松拿下比赛。
这些生动有趣的故事,受到读者广泛喜爱。性格严肃的史铁生不喜欢书写自己的生活琐碎,余华贡献的“边角料”满足了读者对史铁生的好奇。
余华谈史铁生
人们至今仍高频率地怀念史铁生,与他的才华脱不了关系。但抛开对文坛的贡献,史铁生个人的品质和魅力,同样为人称道。
1995年,《大家》杂志社举办“大家·红河文学奖”,两年一届,每届一奖,每奖一人,奖金10万元。
当时《大家》的主编李巍希望刊登《务虚笔记》,把奖项授予作者史铁生。然而,《务虚笔记》已名花有主,将在《收获》杂志发布。
为了争取《务虚笔记》,李巍打电话给《收获》的主编程永新。程永新心想史铁生需要这笔奖金,把选择权交由史铁生。
彼时,史铁生生活拮据,靠稿费难以维持,这笔奖金可解燃眉之急。
程永新没想到,史铁生考虑了半天,拒绝了李巍的好意——“我也不知道能写几部长篇,还是希望能够在《收获》上登”。
李巍不甘,打电话给史铁生的多位老友,包括余华,希望帮忙当说客。结果谁劝都没有用。
程永新(左)
1996年,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分成上、下两部如愿发表在《收获》杂志的第一、第二期,而第一届“大家·红河文学奖”,颁给了莫言的《丰乳肥臀》。
在节目中,余华和程立新你一言我一语,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拼凑完整,现场气氛变得沉重,众人的思绪飘向远方。
余华说:“放弃十万块钱,对铁生来说很不容易。”程立新感慨:“大家都敬佩铁生的为人,他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保持写作的纯粹性。”
《我在岛屿读书》截图
史铁生的生命已行至终点,但老友们的感怀,永远不会结束。
余华还讲起过史铁生写的一封信。当时他被分到一间四居室,特地向余华报喜。家里装了电话,他还在信里附上电话号码,不忘感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余华激动地说:“一般人遭受过这样(苦难),会对世界产生畸形的价值观。铁生是一个没有恶意的人,而且什么怨言都没有,对世界充满了爱。”
常背史铁生参加笔会的苏童,也在节目里给出类似的评价:我很爱铁生,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背着他,是背着一个文学圣洁的灵魂。
后来有一次拍大合照,诗人西川无意间提到了“轮椅”。余华像被拨弄了某根心弦,神情突然变得落寞,“铁生已经不在了,铁生不在了嘛”。
《我在岛屿读书》截图
怀念史铁生的,不只是老朋友。
2023年3月,余华在澳门城市大学演讲。演讲结束有个签名环节,他坐在椅子上,接过学生读者递来的书,一本又一本地签下“余华”。
当他如肌肉记忆般地签完某本书时,忽然发现那不是他的作品,“这是铁生的啊?”然后签上“铁生”后划掉自己的名字。
过去许多人拿莫言的书找余华签名,近几年,反而是史铁生的书迷更执着于此。
以至于余华常说,如果书的签名是“史铁生”,很可能是史铁生本人签的,如果只是“铁生”,那肯定是他签的。
余华替史铁生签名
苏童总结史铁生的作品一直被喜欢的原因,“你读他就是读爱,读宽容,读一种安静的心境”。
正如《我在岛屿读书》第二季里的一封读者来信:
铁生的文字底下都是生命,那一抹阳光,一阵微风,一颗古树,灵动且真实,让人感受到活着,感受到力量,铁生爱这世间的一切,爱地坛,更爱母亲。自从姥爷离世后,才更真切体会到对铁生的思念,铁生已经不在,但我希望铁生的书能陪着各位老师们,铁生的文字,能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最后我想说,文学不死。
铁生不在了,但文学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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