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辟疆是我国明末清初的爱国名士,他抗清的事迹和高风亮节至今仍被人们传为佳话。
而他的一位叫冒广生(鹤亭)的后代,也是中国近代的一位名人,他既是著名学者,又曾参加过戊戌变法。与康有为、梁启超是挚交。
民国后,先后任海关监督、外交部交涉使、财政顾问等职。
冒广生与儿孙们合影
新中国成立后,作为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冒广生晚年潜心学术研究,钻研经史、子部、校勘和论词曲学。
冒广生一生著作颇丰,编撰了《如皋冒氏丛书》《永嘉诗人祠堂丛刻》《永嘉高僧碑传》《楚州丛书》等。
新中国成立后,时任上海市市长陈毅元帅就曾多次了解和询问冒广生的生活及著述情况。
这使冒广生内心非常深感动,感到自己的晚年居得其所,生逢其时,交遇知音。
冒广生的晚年过得非常幸福,但是他的几个女儿的遭遇却是不幸的,她们的身世是以向后人昭示生活在那个时代、那样家庭的妇女的悲剧。
冒广生共有六个女儿,除了二女儿在两岁夭折外,别的都存活了下来。但比起那些虽然活下来,却生活得并不美满的姊妹来说,夭折对这个女儿也许是一种幸运。
而最可怜的是他的五女和六女,她们都是在青春年华、生命力最旺盛的24岁,先后萎谢的。
冒广生的11个孩子中,老大冒玉泉是第一个女儿。
这位大女儿少女时可是个风头人物,尽管她长得浓眉大眼、厚嘴唇皮子,却挺爱打扮。
她遗留下的一本青年时代的摄影,第一幅是《我的当年》,艳装浓抹,穿着最时髦的绣花披肩、宽袖缎袄呢绒长裙,梳着横S型发髻,额前垂下留海,左鬓斜插一朵绢花,手持一柄《茶花女》中的白羽毛扇子,自题:“春光依然留住”。
还有一幅是着游泳衣在青岛崂山海滨照的,秀发披肩,这样的装束在20年代是赶在时代潮流最前头的勇敢新女性,也就是当年的“新潮派”。
冒玉泉没有入过学,只是粗通文墨而已。但她却深深懂得父母包办婚姻是一件不光彩的、丧失女性独立人格的事,因此她坚决反对包办婚姻,是冒广生的女儿中唯一婚姻自主的一个。敢于冲破封建樊篱、争取女性人格独立,这是冒玉泉一生最自负的事,她临终前还以此自撰一副挽联,悬挂灵前。
可惜历史条件限制了她个性的发展,她的封建意识并不会因此冲淡。
她年方三十左右便守寡,从此终身不再嫁,依然被贞节的魅影缠绕。她以祖母为楷模。祖母年轻守寡,一生以抚养遗孤为职志,死后入《清史稿·烈女传》。
冒玉泉生平最阔绰的日子,是丈夫当京师农事试验场场长的时候。
当时北京还刚兴起西式楼房,他们就开风气之先在新街口租了一座洋楼,好不气派!要知道那会儿像那样的荐任官,住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已经算了不起的啦!农事试验场是农商部直属机构。
就是三贝子花园(原址即今动物园)原有的许多古树,加上引进的名贵植物。
北洋政府财政支绌,天天闹穷,积欠职工薪金是常事。试验场本来就是装点门面的骈枝机关,当然更缺财源。经不起职工起哄,说什么“捧着金饭碗讨饭”,有人出点子,让木行承包揽售场内的树木。
这下子,一二百年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搞得一座大好园林成了伐木场。事情经人告发,又被报纸一揭露,闹开了,农商部和京师审判厅不得不传讯冒玉泉的丈夫,拘押法办,这可急坏了冒玉泉,连忙求父亲冒广生去向代国务总理李根源说情,这才使她的丈夫得以从宽发落,只由农商部给以革职行政处分了事,免了刑事追究。
可是冒玉泉还不满意,埋怨父亲:“爷就送了一首诗,当然不吃官司了。为什么不多写几首,连行政处分也免掉?”
丈夫被罢官后,冒玉泉让父亲安排他代理原定给大弟的如皋县税务所所长,讲明利益均沾。县里的屠宰税招商承包,有明盘和暗盆,羡余归税所所长独吞,如皋每年毛猪外运和宰杀的数量很大,商人往往以多报少,获利丰盈。
但冒玉泉夫妇匀给大弟的,只按明盆计算,相差甚大,还认为弟弟是平白分肥。而大弟夫妇则觉得本应归自己独占的油水被瓜分了,双方都不满意,闹得好久互不开心。
这正反应了冒玉泉做人不肯吃小亏,凡涉及钱财就寸步不让的性格。她是填房,前妻生有一子,丈夫后来患肺结核去世以后,她只给前妻之子2000块钱,算是分的遗产。
可怜这个12岁的孤儿只得远走汉口投亲,在钱庄当学徒,幸亏以后一路提升,日子过得还不错。
不过她对自己的四弟冒季美、五弟冒舒湮还算慷慨仁爱。两个弟弟在上海读书时,星期天经常去她家吃饭,有时还留宿,她都热情接待,并且从未索取分文。
冒玉泉也有受骗上当的时候。她在北京时,曾把历年积蓄的2万元,委托在中国银行工作的二表哥,以他本人的名义作定期存款(中行规定行员储蓄利率优惠)。
不料二表哥是花钱能手,把这笔款子用光,落得本息全无着落。这可急坏了冒玉泉。二表哥已死,她就天天缠着姑丈和姑母吵闹讨账,弄得两老当尽卖光家业,才算还清本息。
冒玉泉晚年爱猫,同时养了四头,花的、白的、黑的,满屋皆是。她也不怕烦,整天为几只小猫寻觅鱼骨渣。猫儿围绕主人转,有时像婴儿般偎依在她怀里,夜来索性钻到她被子里睡。她闲来无事抱起小猫咪咪咪咪地唠叨什么。她暮年太寂寞了。
她没有真心朋友。儿子白天上班,媳妇跟婆婆不答理,孙子也不睬奶奶,唯独能够通声气的,只有终日陪伴着老人的小猫。人生到此,也够凄凉的了。
冒广生的其他四个女儿都是凭媒约之言,秉父亲之命而决定婚姻的,她们的命运都很惨。有人把包办婚姻比作摸彩,摸着什么算什么。这多危险,“瘪十”常有而头彩太稀罕。冒广生的女儿中,至少有三个摸着“瘪十”。
从冒广生的三女儿儿时的照片看,偎依在祖母膝下,天真无邪的笑容挂在她稚气的脸上,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模样可爱的女孩,后来竟会堕落为十恶不赦的汉奸恶霸地主。
这个三女儿做人很任性,这和她自幼受祖母的宠爱养成的娇气有关。
她的丈夫,真是白天打灯笼觅来的薛蟠式的宝货,整天游荡,既不读书,也不学好,年纪到了三十,还不成器,没个正经职业,白天和一群狐朋狗友瞎厮混,晚上整夜不回家,说是当“电影明星”,其实是报考临时演员,充“活布景”去了。
三女儿因此和丈夫根本就合不来,后来生气之下,索性与他分居。这下,家里成天见不着个人影。由于不甘寂寞,三女儿从此走上了堕落的道路。
冒广生的四女儿患有先天性的精神分裂症,整天处于精神紊乱状态,但不是那种武疯子,平时非常安静,只要不张口,看不出她和平常人有什么差异。
她见着人,多半不说话,可是一个人独处时,话特别多,喃喃自语,滔滔不绝。她能记住别人讲过的话,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低首徘徊踱步,反复唠叨什么:“笑话年年有,没有今年多……”由于她饭量大,吃得多,又从不动脑筋,养得又白又胖,因此冒广生还给她取了个浑名叫“大肥儿”。
在姊妹当中,她的婚事最难办。知道她有病的,都不愿攀这门亲。门当户对的有困难,只得往低处寻找。媒人说合了多次,有一个贫寒的朱姓人家答应娶个精神不正常的妻子。朱家贪图娶了个傻媳妇,便找到终身饭碗。冒广生也当面应允了这条件,让这个女婿当了个小科员。
四女儿婚后倒也生育过几个孩子,但都是精神状态不正常,一个挨一个地夭折了。抗日战争时期,她流亡乡间,与家人失去了联系,患猩红热而死,糊里糊涂地离开了人世。
出北京卧佛寺西门,转向樱桃沟的拐角地方,远远望见对山岩谷下有座墓园,这里埋葬着冒广生的五女儿景瑗和六女儿景琮。
这两个女儿都在24岁上过早地离开了人间,而对于她们的死,作为她们的亲生父亲的冒广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是他那一套封建伦理道德,直接或间接地逼死了自己的女儿。
不过,在那个社会由于婚姻造成的悲剧是那样经常,冒广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所以,他撰写的五女景瑗墓碣上才有这样不识时务的话:“鉴于挽近夫妇之道之苦,不屑不洁,欲依其父母以终。”
事实何尝如此!——冒景瑗精明强干,坚决要求独立自主的婚姻,不幸希望幻灭,悒郁抱恨而终。冒景琮则优柔寡断,无力抗争不幸的婚姻,只得用残忍的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消极对抗。
在那个吃人的礼教笼罩下的社会,婚姻问题对女性的束缚,是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关键。她们的惨死,是对封建制度的控诉。今天的青年男女,对这种事可能不会理解。
冒景瑗凭媒说合,和扬州一位姓周的盐商的儿子订了婚,这户人家后来出了一位翻天覆地的风云人物,成为国人景仰的政治家。
但冒景瑗这位未来的丈夫可全不像他的堂兄而只懂得吃喝玩乐,就喜欢玩票唱京戏,一点也不务正业。
冒景瑗本就喜欢有作为、有血性的男子汉,便执意要退婚。
她虽是庶母所出,但由于冒广生很宠爱这位姨太太,所以在她们母女整天夹攻下,冒广生倒也同意了让她退婚。
那时候,退了婚的女子是不容易再找到婆家的。冒景瑗的母亲便把她的婚事托给了她同父异母的大哥,因为大哥在青岛胶济铁路局当会计处长,结识当地场面上的人,特别是洋派的新人物。
可是冒景瑗去了青岛不久,一向喜欢兴风作浪的冒家大小姐冒玉泉也去了青岛,这一来可热闹了。当时青岛俱乐部是时髦人物每逢周末进进出出的交际场所。冒景瑗的大哥便利用这机会让她结交一些当地头面人物,开始学跳舞。
人们知道冒大爷是张宗昌手下的红人,对他的妹子格外大献殷勤,不少人都邀请她伴舞。这样,冒玉泉竟把风言风语从青岛传回家里,说什么:“一个大姑娘家,不害臊,跟男人搂搂抱抱呀!”又是什么:“在公开场所还这样不怕羞,背着人不知干出什么勾当?”
风声传到冒景瑗耳中,她又羞又气,央求大嫂:“你以后别拉我去俱乐部了。跳几次舞就造出这大谣言,我还有脸活下去吗?”不管大哥嫂百般劝慰,她毅然回南京去了。
不久,冒景瑗随家移居北平。她知道一个女子要争取自由,必须要有专门的知识和技能,在经济上能自立,她决心摆脱家庭的桎梏,走向社会,不当千金小姐,要当职业妇女。
她看见报上登的协和护理学校招生广告,满怀喜悦,拿着报去找六妹冒景琮商量,她们两姊妹同岁,虽不同母,但在姊妹中却最亲密。景琮当然支持五姊的行动,便鼓励她去报名应试。
在规定的报名日期第一天,景瑗起了个早,偷偷拉上六妹壮胆子,便去考试了。过了几天,经过笔试、口试发榜,她居然被录取了,高兴得什么似的,首先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向六妹报喜,然后又向她生母报讯。母亲开始不明白护理学校是学什么的,还挺高兴,可听她一说明,就沉下脸了。
“这不就是人家讲的看护妇吗?”
“是呀!你的女儿能学会一样本领,自立了,多好?”景瑗用坚定的目光端视着自己的生母,希望能支持她实现这一愿望。
母亲没答理她,站起身走进冒广生的书房。
过了一会儿,冒广生便怒容满面地走出来,责问道:“阿五,你进什么学堂不好,偏要进这种学堂!”
“这学堂怎么啦?”景瑗茫然不解。
“一个大姑娘家去伺候病人,端屎、端尿,还给大男人擦澡搓背。这连老妈子都不肯干的下贱活,你是好好的小姐人家,能干这个?”
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冒景瑗如一盆凉水蓦地向头顶泼来,她双眼发直,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走回自己房里。
从希望的高坡坠入深谷,冒景瑗变得一蹶不振,她从这日起终日守在家里,足不出户。话也不多说,整日阴沉着脸。
不久以后她得了肺结核。肺结核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不治之病,而在20年代末,却是绝症。家里人多,怕传染,就让她一个人搬到邻巷翠花胡同独住,由老妈子守护,给烧水做饭。
冒广生抱着内疚的心情,时不时也去探望她。但这又怎么能换回这个伤透了心的少女的期望呢?一个清明时节过后,冒景瑗含恨而逝。
冒广生晚年是幸福的,但是,他的儿女们的遭遇却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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