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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传奇人物——魏辅唐

蒋志平 | 四川

今年五·一长假，我随四川美途户外，去了一趟心念已久的陕西汉中宁强县青木川古镇。古镇名字，还是几年前看了电视连续剧《一代枭雄》后（由孙红雷领衔主演），深深烙进我脑海里的。这部电视连续剧就是由青木川古镇传奇人物魏辅唐一生故事改编的，实际拍摄也是多取景于青木川古镇，及古镇上保存完好的老建筑魏氏宅院、烟馆、辅仁中学、回龙场老街、关帝庙等等重要地点。

青木川，因桥头一棵巨大的青木树而得名，树杆粗大，以至于几人合围也抱不拢，树荫占地约一亩，足有千年历史。镇上回龙老街，南边龙驰山，属四川，一直往前走，两天后可达九寨沟。西边凤凰山，连接甘肃，东北银绽寨、黄猴岭，均属陕南地界，故此小镇又有另一个别称“鸡鸣三省古镇”。小镇老街南北横陈，一条石板细路蜿蜒铺陈，两侧铺面古色古香，镂空雕窗，精致细腻，老墙上一些年代感十足的标语清晰可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超额完成全年粮棉计划”……

最早的魏辅唐，不过是青木川一个不起眼的穷小子，家住镇西半坡，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排行老三，故又称魏老三。一家六口挤在一间四面透风的茅草屋中，单门独户，靠种两亩人都站不稳的斜坡薄地，另外，父亲做点贩油小生意，艰难度日。魏辅唐从小爱和牲畜玩闹，上山追野猪，与狗熊抢橡子，比镇上其他孩子多一份机警和野性。

魏辅唐一生有三次重大的转折点。

第一次是魏辅唐十四五岁（虚岁十六岁）那年，也就是民国五年（1916年）。镇上首富刘庆福，此人钱多业旺，但人丁稀少，育有两女，二女儿体弱多病，长期卧床不起，且长相极丑。大女出嫁后，二女婚事一直是刘庆福夫妻的一块心病，害怕家业无人继承。这时有人出主意，让他选一个属相与二女儿相合的女婿上门来冲冲喜，也许二女儿病就好转了，家业也有人继承了，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刘就遍撒大网寻找，最终选定穷小子魏辅唐作上门女婿冲喜。

刘庆福以“一身蓝染土布裤褂，两斤白米，两袋玉米，一罐土酒”的身价买断了魏老三。

旧时倒插门的规矩是，男方自己去女方家，一踏进女方大门，女方就要关门插销。关门仪式后，除宾客家人可以自由出入外，唯独上门女婿那天不能迈出大门半步，而且从此改姓岳父家姓，以后生育儿女也随此姓，也就是说，整个人就属于这家人所有了。

成婚那天，刘庆福大宴宾客。去上门前，魏辅唐的姐姐魏辅英还曾私下问他，“是否真心愿意？后悔还来得及”，他从容地说“放心，我不但要让我儿子姓魏，还要用真金白银再娶几个健康漂亮媳妇”。他姐姐还笑他“你都还没当够儿子，就‘儿子儿子’……”

后来还真成了现实，不光姐姐托他福（他出面作媒牵线，嫁给县太爷秘书李天炳，后来李又升任宁强县警察局长），嫁了个好男人，并育有七子。自己还先后娶了五房年轻漂亮的媳妇回来，而且还真用大包金子做聘礼，远去西安迎娶了大小赵小姐两朵姊妹花为妻。

上门当天，他凭自己的胆大心细，就给了首富刘庆福个下马威。不但光着身子进门，声称刘送的衣服给哥哥了，裤子给姐姐了。而且还让送亲的穷伙伴们敞开肚子吃喝，管够管饱。饭后还将门后面刘刚刚收下的许多礼物，让穷朋友们随便拿，尽管拿，想拿多少拿多少。刘气得干瞪眼，想拦也拦不住，因为人多势众，又因十里八乡父老乡亲都来给他贺喜，人面上他又不好发作，反而是魏辅唐这一着棋，在穷哥们心中留下了仗义的好印象，以至于后来的他一呼百应，都愿追随他一起混。

更有两件事，令他在青木川名声大震。

一是他在外私自把刘家牛卖了，当别人上门牵牛时，刘才知道消息，就拦在牛圈门口不让进。他年轻气盛，刘老头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把刘拽到粪坑边说“你敢再说个不字，我一脚踹你下粪坑”。

另一件事是，卖牛后没多久，他又把刘上好水田卖了几亩，也是直到人家上门拿地契，刘才知道。魏辅唐从他岳母手中夺过地契那一刻，爱财如命的刘当场气晕，一口气没上来就撒手人寰了。岳母也当场被气疯，人们纷纷议论，这都是刘作恶多端的报应。

刘死后，他宣布，放出去的高利贷，还本不还息。对此举，他的穷哥们老乌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老乌他爹借了十块大洋，利滚利到了三百，正愁得乌老汉想上吊自杀，这下好了，二百九全免了。从此一帮穷朋友更加信服于他。

没有了刘庆福拦路虎挡道的魏辅唐，更加肆无忌惮，根本不把疯疯癫癫的岳母和卧病不起的丑女人放在眼里。在她们眼里，这哪里是娶继承人，简直是娶回来个活阎王。

魏辅唐利用他的聪明和胆识，利用刘庆福钱多的优势，做起他家的老本行——贩卖菜油，还增加了卖灯油项目，因为吃和用是个万年长久的好生意。而且跳过中间商，直接安排大哥坐阵汉中，只管谈进货，二哥和一帮穷兄弟管运输，他则坐阵青木川，专管销售，生意十分红火。发财后的魏辅唐，堂而皇之地把爹娘也接进了刘家大屋，除名分是个上门女婿外，实际刘府早改名魏府了。

魏辅唐的第二个人生转折点是民国十三年（1924年）。

这年，青木川民团团总魏文炳，长期欺男霸女，勾结土匪，鱼肉乡里。不甘居于人下的魏辅唐“为民除害”，一刀结果了这个恶霸性命。按当年的局势，若魏遇高人指点，像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老总一样走上另一条道路，魏辅唐说不定也会是个红色传奇人物。

闹出人命的魏辅唐在青木川再也无法容身了，他打算外出躲避。他那一帮穷朋友听说后，青木川群龙无首了，都愿意跟他出去闯荡江湖。

半路遇巧，凭缴获魏文炳那支枪和十几个穷朋友，又劫下十担大烟，他们迅速躲进四川广元，在他和老乌的精心周旋下，大烟出手，收获了几万大洋。老乌用钱又购得精良快枪一大捆，十几个人，人人都背上了枪，还给魏辅唐专门买了把歪把撸子，魏十分喜爱，睡觉都不肯移开手。

十几个人的队伍，毕竟势单力薄，魏辅唐主动投奔了当地名噪陕甘川的大匪首王三春。

王三春，四川平昌县人，生性好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的活动范围在陕西二十多个县，武装力量有四个团，五千余人，权力大到自封县长，自设税务局，部队编制八大处也相当完整，军需处，服管处，医务处，军械处......甚至还开设有造币厂。王三春最厉害的要数他的铁血营了，好似他的一把锋利匕首，里边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经过特殊训练，装备相当精良。自然待遇也不一样，最小的也是排级待遇。魏辅唐就是铁血营营长，这也给他后来被枪毙增加了一条实罪。

王三春杀人有多随便呢？传说有家佘姓媳妇说，“明天打春了，要给女儿上街买个饼吃吃”。这话传到王三春耳中，那还了得，敢“打春”？第二天，佘姓媳妇刚买了饼，背后就被人捅了一刀。这份罪恶，解放后，小女爸爸不但指骂了王三春，还指骂了魏辅唐，其实魏作为营长，也就背了个名而已。

魏辅唐在王三春手下，一干就是几年。在这里他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也从王三春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以至于他后来的武装民团也搞得有模有样。一切军队建制和作战知识，都是在这里学到的，按现在话说，他坐阵青木川时，就是按军事化管理青木川镇。士兵们脱下军装下田能干农活，穿上军装就可以作战打仗。现在青木川的魏氏老宅还可看见警卫室，营房，办公室，枪械库等等。据说魏辅唐的装备也是当时一流的，除七百多支快枪外，民团还配有冲锋枪，卡宾枪，两挺马克沁式重机枪等美式装备。

他的人生第三次转折是在一次抢劫洋教堂。

那次他奉王三春命令，带队去抢洋教堂，王三春也亲自压阵。在教堂中，他见识了许多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牛奶面包，冰箱风琴，英语knife叫刀，fork叫叉，包括漂亮蓝眼睛混血女孩艾米丽。当然令他终身难忘的是英语，电话机，汽车。其中英语也是改变他后来行事观念最重要的新事物。

那次打劫，他指着从没见过的电话机问神父，这是干什么用的？神父说是讲话用的，并演示给他看。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镇静的神父巧妙地用英语把教堂被打劫的消息，传递给了他军队中的朋友，请求救援，而魏却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正当魏一百多人在得意洋洋地收纳银器钱财时，他们被坐车赶来的军队包围在教堂中了。他没想到，汽车那鬼东西跑这么快。经过拼死抵抗后，以牺牲巨大的代价逃脱，逃出教堂后的魏辅唐领着活着的十几人逃进深山。从此汽车和英语在他心里阴魂不散，这两样东西令他“享受”了一次巨大的失败，也令他头脑开了大窍——有文化胜过千军万马，有文化才能创造科技。

也是这次打劫后，他和王三春之间的隔阂大暴发了，他一直也看不惯王三春滥杀无辜。尤其这次，王还想打死漂亮女子艾米丽，不是他及时将王枪管托起，艾米丽早就倒在血泊中了。他下定决心离开王三春单干，王三春岂肯善罢甘休，但几次追拿，都被他巧妙逃脱。

回到青木川的魏辅唐，岳母和刘家二女子都死了，刘府彻彻底底成为魏府，魏也成了与土匪王三春对抗的“民族英雄”。只有他和死去的丑女人心里明白，这十几年，魏辅唐真是苦熬过来了，虽然以前同床而眠，但他却没有碰丑女人身体一下，外人是不知道的。

他充分利用青木川三不管的黄金风水宝地，开始招兵买马，大力发展大烟种植业。因为他深知，要干大事，离了钱是搞不成的，他大力推广青木川人种大烟，当年大烟就获得大丰收，以后年年翻滚，还真把一个偏僻的山村搞成了西北首屈一指的大烟生产基地。同时，他和兄弟们开设百货店，绸布店，中药铺，制革厂……一到大烟收获季节，国内南北东西烟贩子云集青木川，街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同时也带动了住宿、餐饮行业等等的兴旺发展。

在魏辅唐脑中有一盘大棋，他也深知吸大烟有害。自从青木川有大烟那天起，他就约法三章，凡是青木川人，不论男女老幼，不准抽大烟，抓住一个枪毙一个，人人必须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镇上烟馆是专为外地人开设赚钱的。

有了钱的魏辅唐开始为青木川的发展壮大大兴土木、修桥铺路，原则是各家各户出工出用具，魏辅唐出钱买材料。路桥修好后，使外面更多的银子快速涌向青木川，他深知道路是经济发展的命脉。路修好了，交通方便了，他也没有忘记给他带来一生耻辱的汽车。他专门购进了一辆进口老爷小轿车（现在那辆车福特还在魏氏宅院展出），充分享受高科技带来的快乐。同时，他遍布眼线，几次县里来队伍禁烟，都因他早已得到消息，一声令下，将镇里烟土藏匿得一干二净。无真凭实据，加之又恐惧于他的民团武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另一方面，他还高薪从成都聘请教师，设计学校，建成青木川第一所私立学校——辅仁中学（解放后改名为青木川中学，又有说原来叫辅唐中学）。学校建成后，校训是孟子的“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里“道”是天下之道，自然之道，人生之道，而不是道教的道。他要求达到学龄儿童都必需上学，而且不要家长们出一分钱学杂费，一切开销他给。他从汉中、成都等地买来课本，但就是这样，都无人送孩子来读书，他不得不下猛药，指派一个班兵力，跟老师一起上门招生，硬生生把一个个学龄孩子从家中抠出来，押到了学校。

学生念书，当兵的站岗，上课时间不准走动，不准上厕所，更不许逃跑。而且给这些孩子从小就开设了英语课，校长亲自教英语。学过私塾，有一定基础的大孩子，还增设了历史、数学、几何、国文等等课程。在这里的教师，待遇比成都大学里的教授还要高。可见魏辅唐是相当重视文化教育的，他也不想让青木川的孩子，再吃他那种没文化的亏。他虽然不懂英语，但他喜欢听孩子们在他周围念英语，每有活动，孩子们诵读英语是少不了的节目。就是深得老蒋厚爱、黄埔军校高才生的胡宗南，参观过辅仁中学后，都大为惊叹。魏辅唐也为自己这一创举引以为傲。

说起第一次招生，还有一个笑话，这也成为他解放后“私设监狱，关押革命群众”的铁证。

魏辅明是魏辅唐的本家，家里穷不说，脾气还犟，他就不要他儿魏树孝去念书。他说“念他龟儿子鸡巴书，又当不得饭吃，儿子是他的，他不让就不让”。魏辅唐知道后，一声令下，将他五花大绑，丢进贮藏大烟的烟库中。这烟库为了防火防盗防潮，建造得十分牢固特别，比监狱还像监狱。让他在里边反省，什么时候同意他儿上学了，什么时候放他回家。田荒了，老娘媳妇无人照顾，不到十天，魏辅明就只好屈服同意了。

他儿子从小学一直念到中学，而且成绩还名列前茅，要不是传统观念娶妻生子，还真是块上大学的好苗子呢！解放后，魏辅明被关押的证词也成了魏辅唐主要定罪证据之一，但其中就是没有为什么被关的那段。在魏辅唐心里，学知识仿佛比下地劳动更重要。

辅仁中学第一届毕业生中，最为优秀的十多个，还是魏辅唐亲自为他们披红挂花，颁发再上大学深造学费，从此后到成都上大学深造的每一个青木川青年，都是由魏辅唐全部出资，包括学费生活费。

一九五二年春，全国解放，剿匪也进入尾声。魏辅唐作为“土匪、恶霸、地主”被镇压公X审。

公Ⅹ审会上，尽管工作组号召大家申冤诉苦，但唯一发言的只有赵家坝三娃子，他被工作组认定是个苦X大X仇Ⅹ深的穷孩子，他哭诉魏辅唐如何如何枪毙了他的爹，翻来复去就那么几句话，就是不说原因。他的发言证词也是魏辅唐犯下“血案”铁的证据之一。

据后来至今还健在的青木川老年人回忆，赵家坝三娃子不诚实，他爹不仅抽大烟，还祸害镇上妇女，抽得家徒四壁，这才被魏老爷下令枪毙了的。而且他家三代人都抽，现在的小儿子也是三进三出戒毒所，依然恶习难改，把个家底抽得精光，家里困难到经常揭不开锅，比他爷爷瘾还大。

公X审前两天，还有个小插曲。那次陪魏辅唐一起枪毙的，还有他的亲外甥，姐姐的五少爷李树敏。五少爷生得人材标致，风流倜傥，据镇上较夸张的传说，青木川年轻妇女，多看一眼五少爷都会心跳脸红。他从小喜欢青木川景致，大了更是爱到舅舅家玩，还特别爱巴结三舅舅。魏爱吃核桃饼，他每次来耍，都要从县里亲自买来送给舅舅，天长日久，他就在镇北也修了一栋宅院长期居住。他家有个丫头黄花，在他被枪毙前，怀有李树敏的孩子，即将临盆，也有说李是听着他的孩子哭声上路的。

这个叫黄花的丫头，头发稀少，而且很黄，工作组认为极像《白X毛X女》中没有上山的“喜X儿”，一定也是个苦X大X仇X深的穷孩子。谁料去了几轮同志开导，那小女子就是不开窍。实打实说她不是被李强奸的，而是她和爹商量好的主意，自己主动去找的少爷，没有人强迫她。他爹说上了五少爷的床，就不用干粗活了，不会再吃黑馍馍了，怀上李孩子后（据说李的老婆文化水平相当高，但就是没有生），就有白面馍馍吃。意想中的“杨X白X劳”却成了“黄Ⅹ世X人”的帮凶，也没有喝卤水自杀。这个一心想被工作组树为诉苦典型的人物，就被否决掉了。

另外，就在公X审魏辅唐的头天晚上，青木川镇青木楼老板张海泉，送来一大盆肘子（据说有三个）和一壶上等包谷烧。当时张文鹤在外负责看守，他不准张海泉送进去，张海泉说，部队都同意给魏老爷送上路饭，你拉啥？哪回青木川来人，魏老爷都要点青木楼的肘子，没有魏老爷，就没有青木楼的流水进账，人不能没有良心。

公X审大会是在辅仁中学召开的，这也很具戏剧性，魏辅唐亲自规划出资修建的学校，到头来又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不到一个小时的公Ⅹ审大会一结束，就拉到操场边枪毙了。

枪毙魏辅唐时，正值金黄油菜花满山遍野盛开的时节，青木川古镇一代风云人物就这样走到了生命终点，年仅五十来岁。

有游客问，魏辅唐到底长啥样？魏氏老宅大门外宽大的台阶上，经常坐着几位青木川镇的老年精英，活历史，他们是现在“众议院”的议事员，但多数时间是靠在墙边晒太阳，那次公审大会也成了他们和青木川镇人永久谈论的话题。据他们说，魏辅唐没有照片在世了，都烧光了，拿时髦话说“这是最彻底革X命的革X命”。据见过魏的老人说，他长得有些像《沙X家X浜》中的胡传魁，一个长相威武精神的男人……

校 审/纤 莲

插图/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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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蒋志平，网名奇迹，四川绵阳人。因爱生恨，与书结下世仇，恐一生难以化解。喜欢读读写写，行行摄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