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生封了太久, 又或许是习惯了淡漢, 当传统家规家训家风再次进入现代人的生活, 在体悟其醇厚绵长的同时, 我们 究若又听到了穿越历史的声声回响,直击心灵,浸入肺腑……

与正统的 “经史子集” 不同, 传统家规家训一直以一种相对隐秘的方式在中国民间生长繁育、 传承发展。 也正因为如此, 家规家训究竟源自哪朝哪代,已不可考。周公在«尚书·无:逸篇»中对其任子成王的告诫之辞, 孔子对儿子孔鲤的庭训之语, 一直被认为是传统家规家训的源头。而北齐颜之推作«颜氏家训»二十篇,被后人誉为“家训之祖” 。

在中国古代, 家规家训家风三者是有区别的。 “规” 主要指一 个家庭所制订的行为规范, “训” 主要指对子孙立身处世的教海, 而“风”则体现一个家庭整体的道德风貌。 “规” “训”是有形的规范, “风”则是无形的传统。在现实生活中, “规” “训”又常常互通互见。

在中国人的日常语境中,无论官方还是民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是一个非常高频的词语。将“家规”与“国法”相提并论, 可见家规家训家风在古代家庭(家族)治理中的重要性。

家规家训家风的首要功能是“齐家”,即对家庭实行有序管理。 而在“齐家”之外,其还有另一个重点,即“修身” 。在长期的治家实践中,古人逐渐明白,“齐家”其实不能单纯依靠制度的“他律”, 更需要家庭每一个成员发自内心的“自律” 。因此,在“规”“训”“风”之中,往往融入了诸多关于道德熏陶的内容,包括树立基本价值观、培养道德意识、 造就人格美德等 。而在古代,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受正规的“礼义廉耻”教育,基于家规家训家风的家庭教育自然就成为道德教育的重要形式,同时因其覆盖的广泛性,实际上起到了支撑整个社会道德体系的基石作用 。

“格致诚正,为修身而设;齐治均平,自修身而推。”(语出«宁乡荣阳潘氏家训»)传统家规家训家风的功能,其实还不仅限于“修身”和“齐家”,更关系到“治国”和“平天下” 。因为在古人看来, 家是国的基础,国是家的延伸,家国同构,家国一体,治理家庭的道理完全可以推之于社会实践的其他范围 。 这样一来, 家庭实际上成了古人修身求学的“讲习所”,也是其入仕为官的“实验场”,以“取家”之道“治国”“治学”,由“立德”而至“立功”“立言” 。

一时之语,可以守之百世; 一家之语,可以共之天下。”传统家规家训家风得以累世传承,其核心内容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这些内容可能被消溶在琐碎的洒扫应对、 养生送死之中, 但其中却往往蕴合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质朴的生存智慧和人生哲学。特别是其作为一家一族之学问和精神, 能于方寸之地,养成处世公心, 更不可等闲视之。不过古今有别,不可不察。如何批判地继承,更考验我们现代人的智慧 。

长沙是历史文化名城,人文积淀异常丰厚,这些都为长沙传统家规家训家风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绝住的人文环境和充足的精神给养。在长沙范围内,但凡大家大户、名家望族,此前基本上都形成了各自成文的“规训”,只是因为世事多变,世易时移,其中相当一部分被毀坏殆尽,又或被東之高阁,讳莫如深。 “乱世藏金,盛世修谱”,只是随着近年来民间谱牒重修,世人才又逐步得以重见。

现存的长沙传统“规训”,大都冠以“规”“训”“范”“诫”“教”之类。也有少数,直接以其主旨内容作为标题,如宁乡童氏的«守成训语»、平冈周氏的«辨耻琐言»等。宁乡、洪氏的«勤务歌», 是以“歌”的形式留存下来的“规训”,很有特色。

长沙各家各姓的“规训”,其传承脉络大体是清晰的。只是经过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传承编修,其最初的缘起和作者大都不详 。

久而久之,这些“规训”就成了整个家族集体智慧的结晶。当然, 这其中也不乏大家名家之作, 如被沩宁易氏奉为传世家训的«根本论»,就出白南来理学家易祓之手。

长沙传统“规训”的内容,主要是强调敦孝悌、笃宗族、和乡党、明礼让、务本业、尚节住等。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其也会融入一些新的内容。如长沙县陈氏家训就专门列有“强国力”一条,明确提出“俾子弟咸知身与国家之关系,化除私见,结合团体,则由一族以至各族,人人皆'有护国之念”,彰显了浓郁的家国情怀。

长沙传统“规训”的语言极具特色,或言简意赅,寥寥数语,纲举目张;或论述详尽,铺陈转合,义理明晰。如长沙县郑氏家训中关于“及早行孝”的论述,就极其更贴切而生动: “故孝道无尽, 及时为贵,无使亲年日短而悔读书之不早,无使子力日裕而伤吾亲之不遠。为父母者,待子能养或成名时,大约五六十岁矣,譬如持短文生而行路,奔趋投店尚恐不及,况敢逍遥中路哉。”

除引经据與外,长沙传统“规训”还融入了诸多民间谚语,这也使其具有较强的地域特色。如望城汪氏家训引用“六月炉边铁匠, 三冬水上渔翁,渠非不知長苦,只因业在其中”来阐述“耕读在動”的道理,而芙蓉区黄氏家训则以一句“正所谓屋擔水点点清者也”, 将“孝悌相传”的因果之道表述得极其简洁明了。

至于流传于长沙一地的传统家风故事, 其主旨也多是倡导人们向上向善。 特别是因长沙名人古述甚多, 很多传统家风故事都与名人古迹相关,如陶侃的“陶母退鱼”、欧阳氏的“画荻课子”等。 当然, 这其中也有一些家风故事, 实际上已经将技艺传承与家风传承融为一体,相辅相成,如江氏正骨世家的“仁心仁术”、于氏铁艺世家的“仁义诚信”等。

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强调: “不论时代发生多大变化, 不论生活格局发生多大变化,我们都要重视家庭建设,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长沙市纪委、市委宣传部、市文广新局编辑出版«清白传家一长沙传统家规家训家风»一书, 其初衷主要是想从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 助推党员干部家风建设。 而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要坚定文化自信,发展“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 。传统家规家训家风因其传承的民间性和传播的大众化, 其精华部分理应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 传统家规家训家风重新受到追捧推崇, 或许就不只是“回响”,而是意味着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回归” 。

是为序。

(蔡亭英 湖南省纪委常委, 长沙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 市监察委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