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太原市政府公布了南华门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规划。南华门街区成为太原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组成部分。街区保护范围北起川至医学专科学校旧址,南到府东街,西起五一路,东至东肖墙,面积约26.88公顷。
这个区域的东面,在民国时期是清朝“精骑兵”的军营。清军入关建立清政权不久,一把大火将明朝晋王建成的晋王府烧的“尽为灰烬”。清王朝在原晋王府宫城的断壁残垣上,建设军营,驻扎了“绿营兵”中的“标太三营官兵”。晋王府的大多数地区便以“精营”为名。
在这些以精营命名的街道中,“精营东边街”属于一条长度比较短的道路。但是,这条不起眼的道路,却有两个私家园林,像两颗珍珠镶嵌在道路两头,使这条街道在上世纪的太原,成为达官贵人向往的场所,老百姓隔着大门的想象。
北面的园林,位于民国山西省省长徐永昌的公馆;南面的园林,则是清末民初金融界的传奇人物贾继英的“退思斋”庭园。
这座“退思斋”大门在东华门街道上。上世纪六十年代,我曾多次跟随父亲走过这条街道。红漆大门里,是喷泉和假山。大门两边挂着很多单位的木牌。那时,父亲告我,这是山西有名的票号掌柜贾继英的庭院。记得,父亲讲贾继英时,停顿了一下,用了一个这人“不简单”的词语。懵懵懂懂的我,对于这类离我们很遥远的人物,没有多少兴趣,只是记住了这个姓贾的人,连阎锡山、孔祥熙都很尊重,都向他请教。
上世纪,晋商研究开始热了起来,我才知道了贾继英这位传奇人物。才理解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天才”是个专用词,“传奇”是个“四旧”词,父亲斟酌再三,对着自己的小儿子,讲贾继英时,才用了一个“不简单”。
“电视剧“乔家大院”热播,晋商票号又一次誉满天下。在不少回忆文章里都提到,在清末和民国初年的山西财经商贸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一千年没有贾继英!”贾继英在近代晋商的眼中,是比振兴天下的“王者”还稀有的人物。
贾继英是近代著名金融家,在晚清票号业时期,是全国最著名的十大掌柜之一。贾继英字俊臣,山西榆次六堡村人。
(全国著名的民俗活动腊八节抬冰山就是这个村庄)贾继英从小先跟父亲读书,后入私塾,长大后进入祁县乔家“大德恒”票号学徒。在票号,他精明干练,有胆有识,善于应对,被掌柜提拔为“跑街”(商号叫“跑外的”),成为“大德恒”票号常驻太原的业务代表。随着社会交往日广,贾继英慢慢地成为了清末太原府的知名人士。
1900年(庚子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慈禧偕光绪以及嫔妃、亲王、文武大臣千余人马仓惶出逃。由于是被列强吓的仓惶出京,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一路上的口粮有时都是问题。皇帝的经济都感到拮据,慈禧的心里憋屈到了顶点。好容易到了太原,慈禧太后提出向省城票号借银30万两。当时清朝的状况人们都看得很清楚,大清王朝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慈禧太后和光绪能不能再回到北京都是个未知数。商人重利,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愿意主动把钱借给慈禧。当时的贾继英任大德恒票号驻并主事,挺身而出,慨然允诺。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一行经徐沟到祁县时,行宫设在“大德恒”总号,受到该票号的隆重接待,沿路用红绸缎作地毯铺到票号,慈禧太后甚为满意。慈禧“回銮”后,大德恒因“救驾”有功,朝廷传谕各地补交京饷,特意将其中的一部分存于大德恒,乔家“大德恒”票号因贾继英的果断和眼光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1904年,清政府决定试办银行,慈禧特诏贾继英进京,担任户部银行的襄办,负责筹建户部银行。1908年,户部银行改名为大清银行。慈禧太后诏见贾继英面谕:在太原费心资助,甚感宽慰。给你银子还本付息,回山西也开办座银行,派你当任总理、赏赐二品顶戴,职称与巡抚级别相同,以后有事免用奏折。还恩准敕建雕龙照壁和赏赐了半副銮驾。1908年11月,贾继英担任了大清银行太原分行经理,
辛亥革命后,大清银行在各地的分行相继倒闭。阎锡山执掌山西政权后,财政上仍然依靠大清银行山西分行经理贾继英。他将大清银行山西分行改组为晋胜银行。邀请贾继英担任山西晋胜银行经理,贾继英还通过自己的关系促使“晋胜银行”代办“交通银行”在山西的业务。很快,晋胜银行成了阎锡山军政府的重要经济机构。
1919年,山西官督商办的省银行成立。贾继英出任董事。面对着民国初期货币发行政出多门,货币计量单位仍有不少还是沿用清朝的“两”的混乱情况。贾继英提出并极力帮助总经理徐一清等人“废两改元”,将清末民初时混乱不堪的各种货币一律改为晋钞,统一了山西货币。蒋介石统一全国货币在1934年,远远落后于山西。贾继英的这一招给市场交易和老百姓生活提供了方便,又为阎锡山积累了大量的硬币财富。从而刺激了山西经济的发展。
贾继英在山西银行时认识到实业救国的重要性,联合山西省银行总经理徐一清等集资在榆次创办了全国最大纺织厂之一的晋华纺织公司。他又与人联手在源涡村建装机1150千瓦,500马力蒸汽机1部的晋华发电厂,供晋华纺织厂内用电。
1926年,阎锡山开始大力发展地方的民族工业。为保障经济建设的顺利进行,掌握对外贸易的主动权,将斌汇五金行改为“斌记”五金行,用晋胜银行原班人马,任命贾继英为总经理,在钟楼街47号安家落户,主要负责联系外国厂商,为山西各工厂购买进口设备、器材,筹措五金类商品。成立之初由于所筹启动资金不足,这时主要依靠贾继英的个人信誉做担保,通过向银号贷款支付所需款项,盈利后即刻归还,纯利则归五金行。“在贾继英的经营下,开始从德国、美国等先进国家进口钢铁、机械、建材等原料,为山西兵工厂、钢铁厂、水泥厂、纺织厂、卷烟厂、造纸厂、面粉厂以及铁路、煤炭、矿山等新型工业的迅猛发展壮大提供了保障。以至由此还促使阎锡山滋生了打倒蒋介石、统一全中国的野心。”
后期斌记五金行改为斌记商行。管理层分别由徐一清、贾继英、曲荣静、阎志伋和阎志孔共五人担任。除总经理贾继英外,其余四人均是阎锡山的族人。对于具体负责经营管理的贾继英而言这种决策层是一种无形的束缚和监督。
贾继英此时无奈之下,萌生了退隐之意,一度赋闲回家。他赋闲之后,用早年积攒的薪俸购买了太原精营东边街与东华门交接处地皮一块,并于次年在此辟建了太原市少有的私人庭院“退思斋庭园”。
“建园之时,宫城遗址尚存。据说,开工前期仅拆城土,就耗时半年之久。后园中假山就是依城墙废址而建。历时二年之后,退思斋宣告竣工。园中楼屋轩昂,树影婆娑,怪石嶙峋,鱼塘田田。尤其是园中主要建筑,依原城废址而建的假石山,翠柏花草点缀,半圈长顾起伏。山前、山后、山顶分建八角亭、六角亭、四角亭三座,相互呼应,别具一格。沿假山建有曲折小径,步步登高,蛇曲逶迤,可临山顶幽雅廊亭。”
著名书法家常旭春曾经撰文曰:“退思斋,吾友贾子之山居也。山居非真,乃因吾晋省会精骑营之遗堞,垒石而成之。经始于戊辰之岁,阅一岁而毕其工。石磴盘纡,筠廊环抱,种花植树,凿井飞泉,精舍数楹高踞山顶,即退思斋也。贾子思补其过,故取以名其斋。……今来退思斋中,时方炎夏,推窗南望,远树如列翠屏。高睨大谭,焚香煮茗,狂书痛饮,亦何异宋仲温之再至渔庄耶”著名教育家、国学家、文学家、书法家常赞春赋诗赞曰:“植石种树拟林壑,长廊左缭宜攀登。凭高下视穷景物,远山近树涵余清。”能令文化名人常赞春如此不吝笔墨而大加赞美的“退思斋”其精美应该是可以想象了。
贾继英后又被阎锡山邀请出山,继续担任斌记商行总经理。九·一八事变后,阎锡山为了备足战争物资,绕开中央政府停止各省发行纸币的规定,将山西省银行、晋绥地方铁路银行、绥西垦业银行、晋北盐业银行共同设置“山西实物十足准备库”,自己亲自兼督理。特邀贾继英担任准备库经理。采取统购政策,将省内外的钢铁、机械、油气、橡胶、布匹、棉花、酒精、粮食、油料以及黄金、白银等战备物资统一收购和销售,在榆次、寿阳等地都建立了分库,到“七七事变”前,“山西实物十足准备库”财产已达一千多万元,(那时的水泥厂仅仅投资50万元,山西省银行股本金仅仅300万元)为阎锡山的“守土抗战”做了充分准备。1936年,贾继英适时而退,辞掉山西的官方职务,回到家乡榆次六堡。
“七七事变”爆发,贾继英到兰州避难。孔祥熙知道贾继英在兰州后,十分高兴,当即邀请贾继英去重庆。贾继英到达重庆后,孔祥熙热情接待,专门为贾继英安排了一次有国民党政要和各界知名人士参加的大型宴会。孔祥熙和贾继英称兄道弟,谈笑风生,使得贾继英在重庆各界中声名倍增。贾继英返回兰州不久,孔祥熙就大力支持和保举贾继英出任中央银行兰州分行经理,还兼任大西北的“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四行联合办事处主任,以及兼任了“甘肃省银行”督办。一时间,贾继英成了大西北地区的金融首要。1944年,贾继英因病医治无效,病故于兰州,
这位传奇人物建的“退思斋”,于1932年请好友号称“常氏二贤”的常赞春、常旭春兄弟俩写了《退思斋记》和长诗一首。常赞春是山西著名文化大家,其胞弟常旭春亦是著名书法家。兄弟二人与太谷的赵铁山并称“二常一赵”。常氏兄弟与贾继英友情深厚,给贾继英的“退思斋”分别作文、作诗,并由常旭春亲自书写。这种难得一见的文学珍品和书法精品融于一体的文化杰作,深得贾继英的喜爱,将其勒石为碑,镶在长廊墙上。文、书法、结合贾继英的传奇经历,一时被世人誉为三绝。
抗战开始,贾继英离开退思斋庭院,避居兰州,这一走,与“退思斋”竟成永别。桑海沧田,《退思斋记碑》已经残缺不全。历史上太原的园林为数不多,“四美园”被拆,徐永昌公馆的园林被拆。寄托着贾继英退而自思,随遇而安传统文化的退思斋,被常赞春誉为“抚今追昔忆人生”的退思斋,有明确标志晋王府遗址的退思斋,在苦苦挣扎了几十年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遭遇了拆毁的命运。《退思斋记》的残存碑石也不知所踪。历史就这样拿当年的决策者开了个玩笑,不到二十年,南华门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被提上议事日程。有着传奇色彩的退思斋和三绝碑与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擦肩而过,成为太原市文物保护及南华门历史文化街区的一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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