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司徒雷登·一个夸父式的悲剧人物-米儿火

司徒雷登，这个名字在中国，知名度不亚于白求恩。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那篇文采斐然，嬉笑怒骂，笔力犀利的文章，纳入到教科书里，几十年，一个美帝国主义的帮凶在人们的记忆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也铁定了司徒雷登这个逆潮而动的角色，成了“美国侵华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

在新中国诞生的欢庆声中，司徒雷登走了，默默地走了；在一片指责、叫骂声中黯然伤神地走了；在众叛亲离的环境下走了，走的是那样的无奈和狼狈。国民党对他怀有怨恨，共产党对他热嘲冷讽，美国对他一肚子的怨气，就连爱戴敬仰他的学生也都背叛了他。这个在中国生活了五十年，为中国的教育事业献出毕生精力的老人，在他古稀之年的时候，却落得了个如此的结局。

司徒雷登走了，这一走就是半个多世纪。

今天：“来了，司徒雷登”。在他49年离开中国的60年后，在他去世后的46年后，在2008年11月17日上午，又终于来了。终于魂归中国，回到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中国，回到他出生地的杭州。

来了，司徒雷登。新时代开启了尘封的记忆，国人开始重新调整自己的视角，重新认识这位在中国曾经生活了五十年的老人，重新评价这位老人对中国的作用和曾经所做出过的杰出贡献。

司徒雷登故居

历史学家林孟熹评论他：“整个20世纪大概没有一个美国人像司徒雷登博士那样，曾长期而全面地卷入到中国的政治、文化、教育各个领域，并且产生过难以估量的影响。”是的，在20世纪没有一个外国人像司徒雷登博士那样对中国如此的眷恋如此的痴迷，也没有一个外国人能超越司徒雷登对中国所做的贡献。可以说他几乎伴随了中国的近、现代史发展的过程；参与了近、现代的无数运动，融入到了中国的滚滚洪流之中。他在这大潮之中，不是岸边的看客，而是将自己融入于中国民众的行列里的一位斗士。他将毕生的精力和爱都奉献给了中国人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更多于是一个美国人”。司徒雷登在自己的自传中写道:

我曾经亲历了近代中国繁复的政权更迭古老而腐朽的清王朝，理想主义者孙中山创立的早期民国，孙中山退出后的那个无力应付军阀割据和政治腐败的民国，开启了国家统一和现代化进程的国民党政府，狂妄却短命的日本政权，抗日胜利后苦难不堪的内战，以及最新的进展全面控制了中国大陆的共产党政权。在亲历中国现代历史的进程里，我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个古老并崭新的文明嬗变的痛楚，中国竭力使自己适应20世纪的世界，并注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屹立于世界的物质与道德强国之林。

而今的中国，正在他预言中发展着、壮大着，飞奔着，并风驰电掣，一路绝尘。

司徒雷登书房

司徒雷登1876年出生在中国的杭州，生活到 11岁时到美国佛吉尼亚州上学，到1904年他28岁时，携新婚妻子回到杭州，成了第二代美南长老会传教士。1905年开始从事传教。在1908年他开始任金陵神学院希腊文教授。1910年任南京教会事业委员会主席。辛亥革命时兼任美国新闻界联合通讯社驻南京特约记者。

1918年，北京所属教会的汇文大学和协和大学在司徒雷登的主持下进行了合并更名为燕京大学。1919年1月，他被被教会正式聘请为燕京大学校长，此后，他作为燕大的长期领导人为该校的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司徒雷登接手的燕京大学，校址在北京东城的盔甲厂，规模很小，学生只有94人，大多数靠奖学金维持。教员中两位是有博士学位的中国人，外籍教员很少够资格在大学任教。经费不足，只够开销的一半。司徒雷登一边改善原有的小摊子，一边策划另起炉灶。

杭州司徒雷登故居

司徒雷登为了燕京大学四处募捐，从1922年起，他15年内往返美国10次，募捐筹款，其中一次就募得150万美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每次募捐去美国，要饱受几十天海上的漂泊颠簸之苦，要经历数月的募捐艰辛之苦。更加使他难受的是化缘般的拉赞助。演讲所遇到的热嘲冷讽，冷言冷语不在少数；到处坐冷板凳，到处吃闭门羹更是家常便饭。这种行程简直不亚于乞丐沿街讨饭，就连他自己都感觉：“每次看到个乞丐，我就不禁觉得自己和他都是丐帮的兄弟。”可是，他没有放弃，没有气馁。这种执着的动力来源于对中国深深的爱，简直爱到了骨髓里。武训为教育曾经乞讨办学，司徒雷登为中国教育也近似乞讨办学，司徒雷登就是我们的洋武训。

在司徒雷登的多年努力下，把一个破烂不堪一无所有的燕京大学，愣是建造成了一所宫殿式的美轮美奂的新校园，把一个没有师资的学校，愣是办成了国内一所知名的大学。为了师资，他不惜出重金聘请中外著名学者：如吴如川、许地山、邓之诚、郭绍虞、顾颉刚、赵紫宸、容庚、钱穆、吴文藻、陈寅恪、郑振铎、谢冰心、钱玄同、费孝通、张友渔、吴宓、周作人、冯友兰、张东荪、俞平伯、王世襄、斯诺等都曾在燕京大学任教。

为了提升燕大知名度和学术地位，1927年，燕大与哈佛大学合作组成了著名的哈弗燕京学社，促进中美文化交流。到1930年代，燕大已发展成为中国学术水平最高的教会大学。

有关司徒雷登的书

司徒雷登提倡“学术自由”，要求燕大的学生既中国化，又国际化，司徒雷登还注意与学生、员工互动交流，员工的婚丧嫁娶他都关心，把一个大学凝聚为一个坚强的团体。在他的这种思想的引领下，燕京大学成为最具活力的大学，由于燕京大学的开放教育，可以看到其他学校所看不到的书籍，比如《共产党宣言》等马列的书，可以接触到国内外各种思想潮流，这给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提供了自由的空间和广阔的视野。因而成为中国新文化的大本营，多年以来，人们始终认为“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是清华、北大，而不知真正的发源地在燕京大学；都知道蔡元培是“五·四”运动的催生婆，却不知司徒雷登是这运动幕后的最大推手。燕京大学在“五·四”运动中起到了中坚力量的作用。

司徒雷登几乎伴随参与了中国现代历史的所有运动。

1920年4月，因政府与日本就山东问题的谈判，全国学联以示抗议宣布罢课。燕京大学的师生员工积极响应，停课六星期。1925年“五卅惨案”，燕京大学发表宣言，责问英国当局，而代表中、美、英等国籍的燕京大学教职员起草的宣言却是一位英籍教授。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司徒雷登亲自带领数百名燕京大学师生走上街头游行，在队伍最前方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杭州天主教堂司徒雷登故居

1934年司徒雷登赴美，突然接到燕京大学要他火速返校的急电，原来北京学生为反对政府对日不抵抗政策，组织请愿团赴南京，燕京大学学生宣布罢课。司徒雷登赶回后，立即召开全校大会。一些人以为，作为校务长的司徒雷登是不会支持罢课的，不料他却说：“我在上海下船时，首先问来接我的人，燕大的学生是否也去南京请愿了。我听到答复‘是’，这才放心。如果此次燕大学生没有参加请愿，那说明这些年来我的教育就完全失败了。”

1935年“一二九”学生运动，为抗议日本暗中策划的华北自治阴谋，燕京大学的学生在寒冷的北风里徒步向西直门进发——男同学的领袖就是后来曾任中国外交部部长的黄华。难以想象学生运动如果作为校长的司徒雷登不支持，燕京大学的教师们怎会有这样的行动。

杭州司徒雷登故居展览

司徒雷登同情支持学生运动，他因拒绝与日军合作，1941年，被日军关在集中营，长达四年之久。

可惜的是，这所已经成为国内外知名的大学，却在1952年被分解五块而结束，一所精品学校就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之中，为何要肢解这所大学，也许当时当局为了合理布局，合并同类项，优化组合，将燕京的优势扩散更大范围。但根据北京师范大学和西北师范大学分家，到上海交通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及哈军工的分家，母校仍然存在。可燕京大学连根拔了。到底如何考虑，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该校有教会血脉殖民色彩的缘故吧。才将其彻底根除。但这个举动，也许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遗憾，现在看来真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就像消失掉的北京城墙一样可惜。

燕京大学仅仅存在了33年，注册学生总共不超过10000名，但却给中国培育了一大批高端水平的人才，在后来的时期里，许多学生都成为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建国后中国科学院院士就有42人，中国工程院院士就有11人，再加上建功立勋，卓有成绩者，超过100人，燕京大学可说是科学家的摇篮。是学生运动的大本营，就在二战期间，中国驻世界各大城市的新闻特派员，十分之九是燕京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

司徒雷登在燕京大学不但培养了一大批高水准的学生，而且向大后方和敌占区派去了大批的学生，在当时候和以后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司徒雷登不但派自己的学生到大后方到敌占区，而且联系其他学校学生到敌后去，叶企孙的许多学生，都是在司徒雷登的帮助下，才去了重庆、延安。当时在燕大教授的白求恩就是在司徒雷登的引荐下去的延安。《亮剑》中那个使李云龙都佩服的赵刚就是来自于燕大的学生。

杭州司徒雷登故居

司徒雷登一生所担负的最为困难的角色，莫过于1946年出任美国驻华大使。他希望中国免除战争，希望中国和平，在自己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担负起这个历史的角色。司徒雷登虽然在中国呆了五十年，却并不真正了解中国。在那个不可调和的历史环境下，逆潮流而动，最终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是历史的必然，这个大使最终只能是个悲剧角色。

1949年4月，1949年8月2日由于美国在华政策的彻底失败，司徒雷登不得不悄然离开中国返回美国，随即退休。8月8日，新华社播发了毛泽东的《别了，司徒雷登》，他作为“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所以，司徒雷登不管他初心如何，最终他是为了美国的利益。所以，他的失败是美国的失败，他做了美国的象征。司徒雷登回到美国后，他先被国务院下了“禁言.令”，后来又被麦卡锡主义者骚扰。这应验中国的老话:“出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司徒雷登说自己一生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担任驻华大使。驻华大使的角色简直就是他的滑铁卢。但我看来恰恰这是他最为辉煌最为灿烂的一笔。他义无反顾地肩负起和平的使命，毫无怨言地行走在为和平而努力的道路上，单枪匹马。但这是个没有结局，也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就像夸父逐日般追逐着心中的太阳和理想，最后和夸父一样被太阳烧焦。他的不可为而为之，恰恰说明了他对中国爱，深到骨髓里了，融化在血液里了。

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中国人民，他为中国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走的却是那样的狼狈和凄凉，但这一切，没有改变他对中国那深深的爱，对中国的眷恋始终没有减少一丝一毫。在他回国后身患重病，导致半身不遂和失语症。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对中国念念不忘。即便如此，也留下遗言希望能够将骨安葬到中国，埋在燕京大学校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