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韩石山,出版有长篇传记《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张颔传》,散文集《寻访林徽因》等,长篇历史小说《边将》是他的最新文学创作。
长篇小说《边将》以明代嘉靖年间为历史背景,以北部防线的一个边将家族为中心,塑造了以杜如桢为代表的几代边关将领的形象。小说既涉及了明代北部边疆的许多历史大事,也展示了边关民众的日常生活场景;既有金戈铁马,也有恩怨情仇;既写出了边将们的忠诚勇敢,也写出了他们情感上的纯洁坚毅……整部小说的格调苍凉而雄浑,文字精练清爽,叙事舒缓而有节制,不经意间,处处有机锋在焉。既是一部动人心魄的战争画卷,也是一部人性赞歌的爱情画卷。
韩石山说,他没有想到,过了70岁,还会写出这么一部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近些年来,韩石山在文坛上以人文随笔著称,尽管早年以小说登上文坛,后来基本上退出了文坛,专心搞起现代文学研究,对鲁迅、胡适、徐志摩、李健吾等现代作家做了深刻的解读,远离了以小说创作为主流的文学圈。但为什么又创作了这样一部历史小说呢?也是事出有因——
2009年前后,山西右玉县时任文联主席约他给右玉的一位历史名人写一部传记——这就是明代的将军麻贵。当时韩石山正在写山西古文字学家张颔的传记,起初没有答应,但对写一个历史人物还有点兴趣。大概对方看出他的犹豫,第二次来时,掏出一叠钱,说县上一听是韩石山写,就批下钱来。韩石山说,拿了人家的钱,就推不掉了。后来他才知道,县上是认可了他的写作,钱哪会这么快就批下?是这位文联主席自掏腰包垫上的。正好这时,《张颔传》写完等着出版,韩石山便移师北上,写这位明代边关的名将麻贵。
按约稿要求,韩石山写上十几万字就行了。但韩石山不,他觉得,他是学历史的,又写过多部文人传记,早年又写过小说,要写,就要写出个名堂。将来出版了,跟他的《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张颔传》,合称韩氏四传。至少也得写三十几万字。
这期间,韩石山病过一次,辗转病榻半年之久。病好了,接着写。2016年春节前写完,书名定为《边将》,恰是36万字。韩石山说,他一时高兴,便挑好的,在博客上挂了两三章。没想到的是,有麻氏后代指出,书中所写侮辱了他们的先人。韩石山说他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不对。当即道歉,同时声明,这个故事结构是他想下的,他将用这个结构,写一部纯虚构的长篇小说。正好这书稿,一度想改名为《麻贵将军传》,且做了几个速印本,便将一册寄给了当初来约稿的右玉县文联主席,表示他已完成县文联交给的任务……此事撇清,接下便是改写这部历史长篇小说。
传记改成小说,对韩石山来说,容易多了。先是素材,就大为丰富,他又在小说里加入了明代名将马芳、刘焘、李成梁三人的战绩。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的名字,也全都另起了。弟兄三人,分别叫杜如松、杜如柏、杜如桢。这是取了明将李成梁三个儿子的名字,人家是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桢。就是这个杜姓,也是从李字上来的,一是有李字的一半,二是杜与李都是寻常树木,才能如松柏,如桢楠。三兄弟中,主要写老三如桢。韩石山担心有读者把这个人物与麻贵联系起来,便将杜如桢的岁数提前了五年。老三提前了,老大老二也都随着提前。这样就与历史上的名将麻贵拉开了距离。小说里只有右卫这个地名没有变……
《边将》里的人物是有血有肉的,对于边将的内心世界和情感,韩石山是怀着对历史的同情和理解,例如,他用小说主人公杜如桢还未成年时的观察与疑惑:为什么二嫂要那样“尊”着甚至有些装模作样的二哥?年轻的二嫂回答他:“嫂子跟你说了实话吧,边关的男人,从了军的,十个里头,有八个是要战死的。边关的女人,嫁给从了军得男人,就得好好地服侍他们,让他们活着的时候,熨帖些。想到你二哥,不定哪天出去就回不来了,他再支使我,再装模作样,我都心甘情愿。别说他还年轻英俊,就是个二杆子。也是一样的……”
当然,在边将的从军生活里,还有着包裹在边将铁甲外表下的另一面,譬如:已经是年轻军官的杜如桢从城防上“值守”回来,来到爷爷的书房,看到爷爷正在写字,“不是看着临,是背临,临的是鲜于枢的《烟江叠嶂图诗》。这首诗,原本是个苏东坡写的,家里有苏东坡的帖子,爷爷不临苏东坡,偏要临鲜于枢的。鲜于枢字困学,爷爷提起来,总是称困学先生,而说起苏东坡,却称作大苏,不说东坡先生。”杜如桢眼里,这是爷爷的怪气,也可以说是一种“边鄙”之气。所谓“边鄙”之气,又是杜如桢读《史记》看来的,《史记》上说,荆轲刺秦时,随荆轲去了秦国的,有个叫孙舞阳的人,见了秦王,吓得腿直哆嗦,荆轲替姓孙的遮掩,说是“边鄙之人”如何如何……在杜如桢看来,“爷爷的这些毛病,该是边鄙之人才会有的一种偏执之见。”对此,二嫂笑他,人家念书学厚道,他这是念书学刁钻。其实,这也可以看成韩石山借着主人公之口对爷爷的一种人生境界的认可:“爷爷的字,那种硬劲儿,确实近乎困学先生,而没有东坡先生的丰润。”后来,当杜如桢担任大同总兵成为一名将军时,他的书房里挂了一幅爷爷用困学先生的笔致所写的对联:“每临大事须有静气,当信今人不输古贤。”也正是在爷爷的熏陶下,让杜如桢观察到这一现象:“凡是用道德打扮自己,过了头的人,总是居心叵测……”
历史是一代一代层累的积累,太阳下没有新鲜事。譬如杜如桢当了大同总兵后,历经沧桑看遍边关风景的爷爷对他说:以爷爷多年的观察,当好总兵官,必须善于经营,为将士谋福利,才能鼓动士气,建功立业。如何谋福利,只有在分配办法上动脑筋。朝廷给的是政策,如何执行对国家有益,则是臣工的责任……比如边兵的粮饷,边墙的工费,都像天上的雨水一样,一道一道,直着往地上下。若中规中矩,啥钱做啥用,最苦的还要属边兵,受苦最多,牺牲最大,而边防的安宁,全在边兵身上。要为将士们着想,当总兵的,就要与督抚协调,怎么能让天上直溜溜下来的雨,往将士这边飘一飘……正是在这样的耳提面命下,边将杜如桢才能守住自己的“边关”。
韩石山说,虽然《边将》是一部虚构的长篇小说,但既然是历史小说,就还是要呈现历史的真实。在韩石山看来,尽管四五百年前的历史情景,如果要一一指实,诚为难事,但是,“好在有明一代,公私著述,存留甚多,据以推勘,不难得其大概。山川地理,尚存其形,风土人情,未变其质,据以描述,庶几还能肖其形声。”例如《边将》中关于当年北部边关的几个重要边城的传说:“蓟镇的城墙,宣府的教场,大同的婆娘。”何以这三城以如此的“特色”相提并论,也正是在边将戍边的年代民间流传的前朝往事:
大明朝从洪武爷到嘉靖爷,最懂得边防最会谋划边防的,是正德爷。当时大同一带的守边将士十分辛苦,常常难以支撑。正德爷自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御驾亲征,巡视各地。随行的除了御林军,还带了整车的银两,大批内宫嫔妃。一路上一边发放银两,一边遣散内宫嫔妃,等回到北京,身边嫔妃,竟余下寥寥无几。几次出巡,光散落在大同一带的宫女,就有千余名。从那时到杜如桢做边将时,也有两三代了,妇女人数也翻了一番。有了好女人,家能守住,将士肯用命,边防自然牢固。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同的婆娘,足足抵得过蓟镇的城墙和宣府的教场,因此才有了这三镇长处并列的说法……
小说《边将》的写作,韩石山说,前前后后,共用了九年的时间。过去,每写完一部书稿,他常会暗自欣喜,嘿,又是一部杰作。如今老了,他却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敢说的只有一句:“这是韩某人,此生耗费心血最多的一部作品,且是长篇历史小说。”(薛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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