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都头郓哥（作者原创授权）

之前，笔者与大家品读了《荡寇志》（《水浒》续书，清代俞万春著）第九十一回，梁山派兵马救援被云天彪攻打的清真山，却连损关胜、索超两员大将，秦明、董平亦危在旦夕。今天我们继续品读《荡寇志》第九十二回“梁山泊书讽道子，云阳驿盗杀侯蒙”，看看后续发展如何。

侯蒙字元功密州高密人(节选)文言文翻译（侯蒙急义好施翻译）

情节简介：秦明、董平带残兵被官军围住，云天彪却玩起了“义释”，将梁山兵马放走后自己退回景阳镇。闻达又举荐哈兰生捐款并发动城内富户捐钱，补足了官兵的服装、器械等亏损，李成、胡琼也先后来投靠，云天彪势力日益强大。吴用接应秦明、董平退回清真山，宋江援军到来后便要攻打景阳镇报仇，不料天降大雪，天寒地冻，关胜又病故，宋江因此病了一场，只好引兵回山。第二年春天，宋江病已痊愈，便与众人商议攻打陈希真为狄雷报仇，不想新任莱州知州侯发上山拜见，告知其兄侯蒙已向天子保举招安梁山，正在来的路上。宋江假意开心款待，暗中与吴用商议，派吕方、郭盛以迎接为名下山，并让郭盛假扮武妓在云阳驿杀死了侯蒙，并嫁祸给陈丽卿。宋江又写信劝陈希真投降，不料吕方被曹州知府盖天锡捉住，梁山写信向盖天锡要人，盖天锡与张鸣珂商议，识破了宋江刺杀天使的计谋，但苦于没有证据，这时张鸣珂想起了一人。

都头曰：此一回是作者精心设计断绝梁山招安之路的故事，作者认为宋江是假忠义、真强盗，根本不可能真心接受招安，所以设计了梁山刺杀招安使者的情节。首先作者的这一想法起点就是错误的，前文我们已经说过了，陈希真走的路和梁山其实并无本质区别，作者能安排陈希真后来“戴罪立功”接受招安，却偏偏不“允许”梁山走同样的路，这只能说明作者是双重标准，因为在他眼里“只有朝廷除巨寇，那堪盗贼统官军”，梁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而作者把梁山招安之路堵死，又在梁山周围接连兴起陈希真、云天彪这样的势力，等待梁山最终的归宿也就只剩下被剿灭一条路了。闲话少说，我们还是先看看此回涉及的历史典故。

此回所涉及的典故主要有四个。

第一个典故是宋江欲攻打景阳镇为索超报仇，但天降大雪，宋江只好每天在清真山与众人喝酒解闷。那日正当饮酒之际，宋江说到那不能得志的话，长吁短叹，洒泪不止。范金门在句末批道【不知怎样方算得志，真咄咄怪事。曹瞒云：“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能断绝。”同此一样肺肠，万取千焉，千取百焉，后义先利，不夺不餍，正谓此辈。】范金门所引的诗想必大家都很熟悉，那就是被收录入语文课本的曹操《短歌行》，原诗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首诗主要是表达了曹操求贤如渴的思想感情和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而范金门显然对此进行了歪曲解读，首先从他对曹操“曹瞒”的称呼来看，他对曹操就是反感的。接着又把作者渴望统一的雄心壮志解读成了贪得无厌，并认为书中的宋江就是和曹操一样野心极大，贪得无厌之人，如此解读难免给人焚琴煮鹤的感觉。

第二个典故是宋江得知关胜病亡后，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众好汉连忙扶救，半晌方醒，放声大哭道：“天丧我也！”磕头撞脑，痛哭不已。众头领无不悲伤。范金门在句末发表了一段长评【或问宋江之哭真哭乎，假哭乎？予曰：宋江而君子欤则全是真哭，无论矣。宋江而小人欤则前半是真哭，后半或不免于假也。何均是哭也，而有前后之不同欤？盖前之哭猝然伤恸，其真也无疑。后之哭安知其非以眼泪羁縻人心耶？夫乍见之心真心也，真心即天理也，圣凡所其有者也。转计之心伪心也，伪心即人欲也，凡人所有而圣人所无也。学问之道无他，保其乍见之心而已矣。岂惟宋江哭冠胜，即司城子罕之哭阳门。分夫吾今犹疑其未必是真眼泪也。夫子之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是美覘国，非美子罕也，旧注误。此说仲华与予相左。仲华云：夫子只就情面上说所誉，有试美子罕，而未尝深信子罕也，此说亦通。】范金门在这里所引用的子罕之哭阳门的故事出自《礼记》，大意是春秋时期宋国的阳门有个卫士死了，司空子罕进城为他哭悼得很悲哀。晋国派到宋国的侦探回去向晋侯报告说：“宋国阳门的一个卫士死了，而子罕却哭得很伤心，百姓因感动而兴奋，恐怕不适合去讨伐宋国吧！”孔子听到这件事后说：“这个人真善于探察国情啊！《诗》中说：‘凡民有丧，扶服救之。’虽然想攻打宋国的不止是晋国，但天下有哪个国家与宋国为敌呢？”这个故事表现的是宋国上下齐心，同仇敌忾，令本想攻打宋国的晋国也不得不放弃打算，有些仁者无敌的意味。关于这个故事，范金门和俞万春有不同看法，范金门怀疑子罕是假哭，不是真心的。而俞万春认为孔子发表称赞的话并不是因为深信子罕，而是从事件所起的效果来说的。总之，范金门和俞万春都对子罕一事抱有怀疑态度，而范金门认为宋江哭关胜也不过是假哭，是做戏给众人看的。

第三个典故是吴用劝宋江先不要攻打景阳镇的云天彪，“且再发信与蔡京，教他设法在天子前离间云天彪，待摇松了他的根，破他便易下手。如今且先取猿臂寨，此司马错劝秦王弃周攻蜀之计也。”司马错是战国时期秦国名将，秦惠文王时期，巴国和蜀国互相攻打，都来向秦国告急求救。秦惠文王想出兵攻打蜀国，但顾虑道路险峻难行，并担心相邻的韩国可能会趁机来袭，所以犹豫不决。大臣张仪认为应先攻打韩国，但司马错却认为先攻打韩国将导致诸侯联合对抗秦国，攻打蜀国则既可得其人力、物力以充实军备，还可占据有利地势顺水而下攻打楚国。秦惠文王最终采纳了司马错的建议，出兵消灭了蜀国，秦国因此变得更加富庶和强盛，为最终统一全国打下了基础。吴用在这里的意思正是要宋江先消灭防守相对较弱的陈希真（这其实只是吴用的一厢情愿，因为他认为薄弱的张家道口已经被陈希真用九阳神钟挡住了，只不过吴用不知道而已，以后的文章我们会交代），后打云天彪，也就是先易后难，正和司马错劝秦王是一个道理。

第四个典故是曹州府知府原本不同意派人去护送前去招安的侯蒙等人，但其死后，盖天锡护理知府印务，一面申报都省。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天锡一接了印，更不办理他事，便当厅挑选本行军健一切做公的，共选了三百余人，即刻起程，奔黄河渡口来，护送天使侯知府。范金门在句中批道【自来英雄作事，必先顾要紧第一着。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此书凡写无数英雄，皆当于此等处着眼，自是因才立论也。】范金门所引的话出自《孟子》，意思就是智者无所不知，但要急于当前的重要事情。范金门认为书中护送侯蒙不被梁山所害对于曹州府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但前任知府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盖天锡甫一上任就立即着手做这件事，正与孟子的话相符。

说完典故，我们再看看本回中的一些创作细节，很多读者读到此回关胜病亡的情节时，估计都会感慨关胜戏份太少，死得太早了，进而猜测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快就让梁山五虎上将之首的关胜“领盒饭”，其实范金门在批语中有揭秘，原文写“忽报大寨有公文到，宋江唤入问时，果然是报称五虎上将关胜病亡。”范金门批道【冠胜了。果然是三字，谓不出所料也。见宋江本是日日记挂，日日担忧，虚神跃跃，妙笔。冠胜只如此了结者，因前传写得太好，难以收拾故也。作者省笔之法。】范金门在这里不经意间说漏了嘴，他为作者辩解说如此安排是作者的省笔之法，纯粹是骗人的说辞。那句“因前传写得太好，难以收拾故也。”恐怕才是真话。因为俞万春塑造的云天彪处处模仿武圣关羽，但即使模仿的再像，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山寨货”，难以和关羽的直系后人关胜媲美，只要关胜存在一天，云天彪就会尴尬一天，怎么办呢？俞万春思来想去，只有先让关胜“领便当”，才能让云天彪这个冒牌货不那么扎眼。但可笑的事，云天彪这位处处模仿关羽的粉丝竟然用了关羽最不耻用的伎俩－－偷袭（傅玉飞锤偷袭重伤关胜）打败了关胜，这真可说得上是莫大的讽刺了。俞万春画虎不成反类犬，最终不可避免地令云天彪的形象在读者心中大打折扣，却使出场短暂的关胜给读者留下了良好印象。

我们再来说说此回中一个有趣的小插曲。俞万春在文中安排宋江、吴用派吕方、郭盛下山，由郭盛假扮武妓刺杀前来招安的侯蒙，却嫁祸给陈丽卿，因为陈丽卿在攻打沂州的时候也扮过武妓。这一安排看似很高明，实则漏洞百出。范金门也因此嘲笑宋江、吴用的手段拙劣，但令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有些读者偏偏不吃他这套，还真就宁愿相信刺杀侯蒙的就是陈丽卿。此回回末范金门在回末评中说道：【一人阅是篇，至郭盛报武妓刺杀天使，予试问武妓是何人？其人率尔曰：陈丽卿也。噫，此人若司民牧临讼狱，窃为苍生危之。】看到这段描写，笔者不禁哑然失笑，这位读者堪称一位耿直boy了。俞万春刻意安排这么一出拙劣的戏码，目的就是讽刺宋江、吴用等并且令盖天锡等雷将找出破绽，最终堵死梁山的招安之路，既然就起跑线上就已经厚此薄彼，那么侯蒙究竟是谁杀的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即使是陈丽卿杀的，俞万春也有一百种理由为她洗白，不为别的，就因为陈丽卿是本书的主角，所以范金门在这里真的是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