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开始了。
200多年中,他始终是各国广大读者的偶像,并成为吉尼斯世界纪录所认可的“被搬上银幕次数最多的文学人物”。
“游戏开始了。”这是福尔摩斯的标志性台词。每当罪案发生,事实真相扑朔迷离,真凶逍遥法外,苏格兰场束手无策,这时,歇洛克·福尔摩斯就该上场了。他的使命是解开谜团,为受害者讨回正义。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咨询侦探。自从1887年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用一支妙笔赋予其生命,他不仅屡屡协助英国警察机关侦破普通刑事案件,其客户还包括重要的政治人物和政治机构:首相(《第二块血迹》)、波希米亚国王(《波希米亚丑闻》)、梵蒂冈(《黑彼得》)等。此外,法国政府和英国政府都曾为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求助于他(《金色夹鼻眼镜》《布鲁斯-帕廷顿计划》)。福尔摩斯以身犯险、惩凶除恶,拥有传奇般的才能,他却拒绝神圣化的道德光环,敬谢英雄称号,只肯把自己的工作称为游戏(the game)。
“游戏”一词在英语中有双重意味,其一与正儿八经事业和社会责任相对,是寻求个人愉悦的消遣,其二指竞赛或博弈,有遵循特定规则与对手一决胜负的意思。此处一语双关,说明福尔摩斯的个性:深爱自己从事的职业,愿意将生命托付其中,然而视名利回报如浮云,无比谦虚,也无比骄傲。此外,它还意味着善与恶之间不仅仅是伦理层面的较量,它更是一个技术活儿,造诣目标永无止境。
福尔摩斯作为一个小说角色,品质与智慧相得益彰,性格与能力相互说明,虽虚构又有现实基础,虽现实又拥有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优势,毫无疑问寄托着作者的理想设定。与此同时,在我们所处的真实世界,坏人为非作歹、世界动荡不宁是常态,而真实的福尔摩斯不常有,秩序被破坏容易而重建难,因此,200多年中,他始终是各国广大读者的偶像,并成为吉尼斯世界纪录所认可的“被搬上银幕次数最多的文学人物”。
19世纪80年代出现的福尔摩斯与此前的传奇英雄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体现了一种空前的信心:世界没有不可把握的神秘,一切是可知的。
在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是4部长篇小说、56部短篇小说的主角,他的探案历险从1880年延续至1914年。其中,1891年至1894年被福尔摩斯迷称作“大裂缝”。这是因为柯南·道尔尽管因写侦探小说出名,他的个人理想却是成为一名历史小说家。1893年,柯南·道尔为把精力转入历史小说的写作,试图终结福尔摩斯小说系列:他在《最后一案》中让福尔摩斯掉下悬崖,与敌人同归于尽。《最后一案》的故事发生在1891年,也就是说,当读者读到它时,福尔摩斯已经去世两年了。
不问而夺其性命,这一处理激起全英国福尔摩斯迷的强烈抗议。柯南·道尔收到读者请愿信无数,仍然坚持与大众意见抗争了整整8年。1901年,他终于拗不过阅读市场的呼唤,把福尔摩斯重新带回人间,于是,就有了1894年发生的《空屋》故事,失踪3年后归来的福尔摩斯对大惊失色的华生解释他如何一手伪造了自己的死亡。
虚构的文学人物应读者的意愿死而复生,这在西方小说史上绝无仅有。这个现象十分有趣:如果读者们信服并接受福尔摩斯的游戏说,那么,福尔摩斯是人不是神,他为什么只能赢不能输,只能活着不能死?人们为什么将想象与真实混为一谈,把想象的死亡当真,不惜在真实世界施加影响借以干预幻想世界?人们是因为狂热而集体失去理性了吗?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这样,小说迷走火入魔绑架了小说家,硬生生把世俗的英雄改造成了不死的超级英雄。但是,如果深究起来,好像也并不这么简单。
福尔摩斯不死,不是因为他被神灵护佑,具有超自然的力量,相反,他仍然是血肉之躯,只不过是一个拥有充分知识储备和防身技能的人。他横空出世,不管走到哪里,哪里的玄虚秘密就变得可解,神奇现象变得可以用科学知识进行解释,人们奇异的行为可以寻得内在规律和逻辑。他与邪恶搏斗得以幸存,依靠的也是人类极限范围内的智力和体力。
19世纪80年代出现的福尔摩斯与此前的传奇英雄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体现了一种空前的信心:世界没有不可把握的神秘,一切是可知的。用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话说,世界已经祛魅。从这个角度看,与其说读者们迷恋一个不死的偶像,不如说他们崇拜的是人类的认知潜能——19世纪科学迅猛发展证明了人类拥有认知自然奥秘的潜能,福尔摩斯自如地运用自然科学知识破解人类社会的奥秘,他其实就是人类认知潜能的象征。人们对人类的认知潜能有信心,就不能容忍福尔摩斯被未知的黑暗力量所吞噬。
福尔摩斯的思想宫殿储存有十八般武器,包括痕迹学、笔迹学、心理学、化学、解剖学(法医学)、地质学、植物学等等学科的知识。华生发现他低估了福尔摩斯的语言天赋、文学艺术修养和政治学见解。
英国诗人蒲柏曾用这样的诗句形容牛顿之伟大:自然界和自然规律隐藏在黑暗中,上帝说,让牛顿出生吧!于是一切都是光明。福尔摩斯之于侦探文学,地位大体相当。他的专业本领集当时已知侦破手段之大成,同时展示了未来技术的可能性;他的形象特征以及人物关系,为后世同类型小说奠定了合理的范式。福尔摩斯的推理手法以溯因推理和排除法为基础,他的名言是: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那么,剩下的解释,不管多么不合情理,必然是真相。这一原理对后世的侦探小说尤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影响至深。
福尔摩斯的思想宫殿储存有十八般武器,包括痕迹学、笔迹学、心理学、化学、解剖学(法医学)、地质学、植物学等等学科的知识。柯南·道尔借华生的观察,在《血字的研究》中将其详细列举了一番。然而,在后来的作品中,华生发现他低估了福尔摩斯的语言天赋、文学艺术修养和政治学见解。《恐怖谷》第二章里,福尔摩斯直言:“一切知识都对侦查有用。”科学知识有助于解决犯罪问题,解决犯罪问题有利于伸张正义,维护社会秩序。因此,在福尔摩斯的世界里,游戏的本质就是知识照亮寻找公正之路。
寻找公正是道德理想,求知是智性理想,两者构成福尔摩斯魅力最重要的一面。除此以外,他和华生忠诚牢固的友谊,构筑了福尔摩斯小说的人情魅力。
寻找公正是道德理想,求知是智性理想,两者构成福尔摩斯魅力最重要的一面。除此以外,他和华生忠诚牢固的友谊,构筑了福尔摩斯小说的人情魅力。
依据柯南·道尔小说编年史,福尔摩斯做侦探共23年,华生作为助手陪伴他17年。两人性格差异大,兴趣和偏好上均存在分歧。福尔摩斯处事机警、果断,为人冷漠、孤僻,分析案情如计算机一样不掺半分情感;他智力和观察力超越常人,对别人的思考从不掩饰自己的轻视:一般人的思维太笨拙也太局限,总是在挑战他的耐性。华生则是一位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及爱德华时代的绅士,热诚、敏感、富于同情心,人际关系良好。作为医生,华生极力反对福尔摩斯滥用可卡因和吗啡的恶习;作为伙伴,他不赞同福尔摩斯在侦案过程中使用一些不够磊落的手段。反过来,福尔摩斯认为侦查是一门科学,应当待之以严谨和准确,华生的某些案件记录在他看来严重偏离事实,失之于肤浅和煽情。
然而,抛开歧见,两人相知深厚。华生在《爬行人》中自述:“他(福尔摩斯)是一个受习惯支配的人,他有一些狭隘而根深蒂固的习惯,而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之一。作为一种习惯,我好比他的提琴、板烟丝、陈年老烟斗、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习惯。每当他遇到吃力的案子,需要一个在勇气方面他多少可以依靠的同伴时,我的用处就显出来了。但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用途。对于他的脑子,我好比是一块磨刀石。我可以刺激他的思维。”这里有君子情怀,有侠肝义胆——赏识爱惜朋友的才华,甘于卑微,在铁血生涯中共担风险,并肩进退。而另一方面,福尔摩斯虽然对情感的价值有一套不恭的理论,他却领受了华生的善意和友情,并回报以发自肺腑的关怀:华生受伤,他也忘了保持冷静,“严峻明亮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坚定的嘴唇在颤抖”。
福尔摩斯诞生近230年,他的游戏风靡至今,想来理由只有一个:它给予人们希冀,知识战胜愚昧、善战胜恶、有情替代无情,是有可能的。
(图片为福尔摩斯不同的银幕形象,均来自网络。国际范儿其他文章明日推出,请继续关注。)
萧莎
学者,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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