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顾廷煜是个病秧子。

可他一身病骨，万千算谋，即使顾廷烨有那样的大本事，都被顾廷煜算计出了家门。

顾廷烨曾言，若不是顾廷煜一身病骨，他很可能算计不过他。

可盛明兰言，他即使一身病骨，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顾廷煜此人有多厉害呢？

顾廷煜与顾廷烨的交锋，顾廷烨从未赢过。

顾廷烨在顾府的时候，顾廷煜把顾廷烨赶出了顾府。

余嫣红为什么进门三天，就跟顾廷烨闹了起来？是有人勤快地传了消息。

顾廷烨和余嫣红夫妻一场，为什么会越闹越凶，不过是余嫣红背后有人给她撑腰，让她跟顾廷烨对着干而已。

顾廷烨侯府嫡子，为什么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只能离家远游，数年不归？

还有更残酷的，顾偃开死后，又是谁拦着顾廷烨不让他进灵堂，导致顾廷烨彻底沦为了下九流？

是顾家所有的人，而这里面，顾廷煜占了大大的一份。

他是侯府的嫡长子，是顾偃开深爱妻子的儿子，是顾廷烨嫡亲的兄长，顾偃开死后，他还是整个侯府的主人，他的出手，才能真的伤了顾廷烨的筋骨。

在他们亲兄弟的这场斗争中，顾廷烨无谋无凭，次次都败在顾廷煜的算计中，父子离心，夫妻不睦，被家族所不容，远走他乡。

顾廷烨杀回了顾府之后，顾廷煜不仅全身而退，还为妻女谋了最好的出路。

顾廷煜算计过顾廷烨，欺负过顾廷烨，甚至是把顾廷烨赶出了家门。

可等到顾廷烨荣耀归来，想要把自己所受的委屈都还给那些伤害他的人时，顾廷煜不仅没让顾廷烨得逞，还保住了顾家的丹书铁券，为他的妻女谋了出路，并且送了顾廷烨大大的一份人情，让顾廷烨不得不记得他的恩。

顾廷烨要毁了整个顾家。

可是顾廷煜先是动之以情，把顾偃开临死前安排顾廷烨的信拿了出来。

顾廷烨惊怒之间，顾廷煜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卑鄙，顾偃开的一片慈父之心。

他知道顾廷烨要的就是他这份认错，于是他认了。他知道顾廷烨对他们全都无情，却唯独对老父有着深厚的感情，于是，他抬出了亡父：“你自己摸摸良心，这些年来父亲待你如何？父亲军务繁忙，一天到晚能得空两个时辰便是不错，几乎都拿出来教你文武，他花在你身上的工夫比我和三弟加起来翻一番都多。”

然后，顾廷煜晓之以“利”，拿出了顾家的丹书铁券。

他激动地对顾廷烨说：“你可知如今满天下去算，还有几个有爵之家持有这样的丹书铁券？我告诉你，只有八家，八家！其余的什么守正文臣，什么宣力功臣，在咱们家面前都不值一提。咱们才是真正的一脉相承，不曾断过的。连襄阳侯府也没了这个，便是如今红得发紫的沈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针切中了顾廷烨的要害，顾廷烨不止有母，他还有父。他要为母报仇无可厚非，可是他身上流着的还有顾家的血，他姓顾，他是宁远侯府的。

他给顾廷烨举了例子，当初顾廷烨去接管兵部大营，为什么所有的将士都听他的号令，是因为他姓顾，是因为顾家几代人都埋在军里了。

顾家的祖辈用生命和鲜血铸就了顾家在军中的声威，顾廷烨是有本事，可是，他的本事因为他姓顾，才有了如此不凡的天地。

顾廷烨何其有本事的人，于万军之中杀敌救驾，可是他在顾廷煜面前，毫无施展之地。

顾廷烨何其恨顾廷煜，可最后他不得不按照顾廷煜说的去做。

他不得不救顾家，为了他的父亲，为了这丹书铁券，为了给帝王留下一个“厚道”的印象。

有人要说，为什么顾廷煜如此奸诈狡猾，却还是得了善终。

因为，他的算谋和布局，也因为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他跟顾廷烨争斗半生，知己知彼，他把妻女交于顾廷烨，他放心。

顾廷煜本以为自己能看着娴姐出嫁的。只要他能熬到娴姐出嫁，那么顾家就是他说了算，他的妻女过得不会太差。可是，当他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后，马上就变了策略，把妻女托付给了顾廷烨。

他知道顾廷烨的为人，知道顾廷烨跟他的仇恨不会累及妇孺。他更知道顾廷烨的本事，只有把妻女交给了顾廷烨这种有本身也品性善良的人，他才能安心。

他临死之前，拼命护住了侯府。只要侯府不倒，他就对得起老父，更能为妻女寻一个庇护。

顾廷煜是将门虎子，虽然他一身病骨，虽然他不能为侯府另搏一番天地，但是他作为顾家子孙，丹书铁券的传人，对自己的家族有着深厚的感情。

顾家的百年基业，他不愿毁于自己的手中。他激动地历数顾家的历史，因为他始终是以顾家为傲的。他那么恨顾廷烨，不仅仅是因为杀母之仇，更是因为他恼恨自己的身体，作为军候出身的顾家子弟，他的弟弟顾廷烨，那样铁骨铮铮，而他竟是那么不堪一击。

更何况，只有保住了这座侯府，他的妻女顶着已故侯爷遗孀弱女的名头，才能受人尊重，安享富贵。

他比他父亲拎得清，送了顾廷烨一份“大礼”。

顾廷煜眼看不好了，金陵和青城老家的族亲陆续赶到，他出其不意地拿出了两张纸。

一张是他袭爵之后侯府的财产明细，还有祖辈传下来的贵重物件。

这张纸彻底得罪了小秦夫人，力在讨好顾廷烨。

一张则是旧年的文书，写的是约三十年前，顾家的分家情况。

这张纸彻底得罪了四房和五房，力在帮助顾廷烨把四房五房这些人分出去。

他得罪了顾家所有的人，只为卖给顾廷烨一个好，让顾廷烨能善待他的妻女。

盛家老太太何其眼高之人，听了顾廷煜的布局，都叹了一句：“顾家这位大爷，着实是个人物。”

顾廷煜不仅在外边做了万全准备，还给妻子邵氏定下了两条规矩：

不立嗣子。

顾廷煜何其聪明，只要他没有嗣子。他临死之前卖了顾廷烨如此大的好，顾廷烨必定不会难为他的妻女。更何况，顾廷烨的本事和心眼，他都了如指掌，比那不知心眼本事的嗣子强太多了。

邵氏从未参与过他的算谋，并且对顾廷烨一直不错。盛明兰又是个宽厚的。有这两个要本事有本事，要善良有善良的人在，他的妻女可保无忧。

明哲保身。

他深知小秦氏的算计，于是告诫邵氏且不要掺和小秦氏和盛明兰的争斗。尤其是提防小秦氏。

顾廷煜一身病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他和顾廷烨的关系已然走到了陌路，他愣是以一己之力，挽回了局面，不仅自己得了善终，还为妻女博了一番前程。

盛明兰第一次见顾廷煜，抬眼间，大吃一惊，这顾廷煜虽病的奄奄一息，面色蜡黄，枯槁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眉眼却比小秦氏更为秀美精致。她所见之人里，唯有齐衡的相貌能与之一比。

惊才绝艳。

顾廷煜当得起这四个字。

至于他的品性。他爱妻爱女敬重老父，以身为顾氏子孙为荣。

他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就是对顾廷烨的恨。

可这恨，何尝没有缘由。

顾廷煜对顾廷烨的恨，源于两个方面。

一个是，他自小被秦家灌输的“杀母”之仇。

秦家从小灌输给顾廷煜的仇恨，让他对白氏和白氏生的顾廷烨始终恨之入骨。

顾家的四房五房也曾欺负顾廷烨，但是他们跟顾廷烨之间却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而顾廷煜跟顾廷烨之间的争斗，隔了血亲之仇，自然刀刀见血。

顾廷煜如此聪明之人，待他年岁渐长，也慢慢察觉出，自己着了小秦氏的道。可他明明知道了，白氏并不是他的杀母仇人，明明知道他的亲弟弟顾廷烨是一个正直热忱的人，可他依旧恨顾廷烨。

这份恨来源于，顾廷烨的虎虎生风，而他却一身病骨。

我仔细读了原著，在描写到顾廷煜的时候，有过这样的几段描述：

顾廷煜强忍着气喘，抬起头来，恰好和顾廷烨的目光对上，那样镇定有力，充满生命力，他心头一阵恼怒，更咳嗽的厉害了。

跟在身边的贴身丫鬟递上一根手杖，顾廷煜轻嘲地笑了笑，接过手杖，颤抖着手臂拄起手杖，蹒跚地朝北堂里走进去。

烛火把兄弟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者高大健硕，一者佝偻蜷缩，顾廷煜厌恶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顾廷煜，将门虎子。

他们顾家是武将人家，他是顾偃开的嫡长子，是顾府的接班人，是丹书铁券的传承者。他若是个窝囊的，若是跟顾廷炜一样无甚本事，那么他甘心。

可是，他身为顾家子孙，一腔热血，满腹智谋，却因为这一身病骨，只能沉在这万千算计之中。

他恨顾廷烨，是因为顾廷烨虎背熊腰，威风八面地站在那里，衬出了他的弯腰驼背，弱不禁风。

他怨恨，他不甘心，于是他把这一腔怨念都归到了顾廷烨身上。后来，他不是不知道，他和他母亲的不幸跟白氏和顾廷烨无关，可是同是将门虎子，凭什么他就一身病骨，日暮西山，而顾廷烨却铁骨铮铮，如日中天。

与其说他怨恨顾廷烨，不如说他厌恶具有这样一身病骨的他自己。

他在临死之前，说了这样的一番话：“爹，娘，我快来了，你们别急。老爷子可是高兴了罢，小二如今出息的很了，讨的媳妇也好看的紧，娘，你瞧，我给你丢人了，一样也比不上小二。”

顾家这对兄弟，顾廷烨小时候曾经敬爱过自己的兄长顾廷煜。顾廷烨是何等诚恳真挚，顾廷煜做那些事的时候，也是良心不安的吧。

他临死之前，还是承认了心底对顾廷烨的这份兄弟之情。

可惜，这世间，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

崇德三年，六月十九，宁远侯顾廷煜过逝。

六月，没有落雪，这大地也不能白茫茫一片很干净。

这恩怨，终究是再没有了和解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