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崔武

一、

金训华之歌（金训华为救一根木头而）

入夜，梨花屯第三生产队的队部里，挂在房梁上的汽灯刺刺拉拉地响着，发出惨白的光，把烟雾腾腾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社员们坐满了南北大炕。男女自然分帮，妇女们坐南炕，老爷们坐北炕，地当间儿放着一张三屉桌，一个长条凳，是给生产队领导坐的。满屋子蛤蟆烟的气味又烈又浓，大家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唠着闲嗑，等候队长程天亮给大家开会。

其实，程天亮早来了，坐在北炕炕沿上抽烟。程天亮是个老土改，长得五大三粗，说话高喉咙大嗓，扫盲时学了些文化，能写会算，干工作热情高，总爱拔个尖儿。大跃进那年除四害，他领着社员敲锣打鼓撵家雀儿，到公社报捷时，他上台发言说：我们梨花屯除四害完全彻底，苍蝇老鼠蚊子都除光了，就剩一个老家贼（麻雀），非常狡猾，我们领着大伙撵了三天，没抓住，飞魏警长屯去了。台下人们就笑，选他当了除四害标兵，至今他还津津乐道。

见大伙说笑差不多了，程天亮站起身走到中间三屉桌前，用烟袋锅敲了敲桌子，说，开会吧！大家就静了下来。先是生产队革委会委员、青年点的点长李蓉领着大家学习了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然后，程队长讲了当前国际国内的形势。他说，现在，全世界的革命形势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不光是大好，是越来越好。我们中国人翻身得解放了，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但是，这不是最终目的，要身在梨花屯，放眼全世界，想着天下三十亿受苦人。但是，阶级斗争还是十分激烈的。国际国内的反革命分子，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内外勾结，煽风点火，反对社会主义，妄想推翻红色政权，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的会议内容很重要，就和阶级斗争有关，大家要认真，不能马马虎虎的。接着，他宣布会议内容，要选两个看青的。条件是：家庭出身是贫下中农，道德品质好，警惕性高，身强力壮，大公无私，吃苦耐劳，不怕得罪人的。大家酝酿酝酿，就提名吧。

听程队长云山雾罩地讲了半天，大家还以为会议有多么重要呢，一听说是选看青的，都长出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你说他行，他说你行，半天也没定下来谁干。本地社员一般的都不愿意干这差事，大家一个屯子住着，沾亲带故，扯耳朵腮动弹。谁家的老母猪进地把土豆拱了，谁家小孩子跑麦地抓蝈蝈把麦子扑腾倒了，谁顺手掰两穗苞米，撸几把豆荚，你看青的管不管？不管，失职，弄不好要遭批判的！管了，就把人得罪了，以后还咋抬脸见人！

因此，这看青的肯定是在知青中产生，程队长心里早有数了，只是卖个关子，民主一下。看大家呛呛得差不多了，就又敲敲桌子，让大伙静下来，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综合一下群众的意见，就让刘南和赵小山看看吧。他俩家庭出身好，责任心强。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到咱们广阔天地来大有作为的，大家要同意，就呱唧呱唧。于是掌声就响了起来，算是通过了。

刘南就是我，赵小山是我的同学，我俩都愿意干这活。当时农村十种人中，看青也算好活：一等人，是队长，喝完这场喝那场。在乡下，山高皇帝远，队长就是最高长官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请他到场，有酒喝是没说的了。二等人，会计员，兜里不缺零花钱；三等人，保管员，五谷杂粮吃得全；四等人，车老板，偷点马料下小馆；五等人护青员，溜溜达达就挣钱……这护青员就是看青的，社员们是坐地户，怕得罪人，不愿意干，知青不怕，说是扎根农村闹革命，广阔天地炼红心。其实，谁心里都有小九九，早晚得想法离开这个地方，回城里去。

二、

梨花屯的秋天美极了。喧闹了一个夏天的通肯河，不见了滚滚滔滔的波浪，像一个成熟了的大孩子，温驯、听话，静静地流淌着。河面上，野鸭、大雁、江鸥、长脖子老等和一些不知名的水鸟们，仨一伙俩一对的在河上嬉戏，追逐着水下成群的鱼儿。这些当年生的幼崽，已经长大了，和它们的爸爸妈妈一样丰满、漂亮，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要栉风沐雨，搏击长空，飞回南方过冬了。河两岸的田野，像一幅丹青高手绘制的水墨画，即将成熟了的庄稼镶嵌在上面，火红的高粱，金黄的稻谷，翠绿的菜蔬……五彩缤纷，热热闹闹。微风吹过，送来缕缕清香，沁人肺腑。这时候的社员们，人人脸上都像秋日的阳光一样灿烂，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更喜悦的是我和赵小山，我俩当上了看青的，手中有了点权力，乡亲们就另眼看待了。以前碰面，你上赶着和他们说话，他们眼皮都不瞭一下，带搭不理的，总觉得我们是他们教育的对象。现在碰见了，都主动和你搭讪，眉里眼里都是笑，好像你上辈子就和他是实在亲戚似的。因此，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俩的脖儿就仰了起来，胸脯也挺得高高的。有时嘴里还哼着歌儿：新笘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瞧着您，心中升起红太阳……那美劲儿，从心里往外，甭提有多滋润了。

梨花屯生产队有一百垧多地，队长说，小垧一垧地十亩，我们队的是大垧，一垧地十五亩，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多亩，屯前、屯后，岗上、河套，方圆十几里，好大好大的面积。我和赵小山俩人紧着走，一天也不能把所有的地块巡逻一遍。只得分开来，他从地西头往东巡逻，我从地东头往西巡逻，碰面后找个人坐一会儿，然后，他往我巡逻过的地块走，我往他巡逻过的地块走。我俩很认真负责，生怕集体的财产受到损失。

赵小山是个才子，会写诗。他专门写了一首《看青之歌》，歌词是这样的：滔滔通肯河，茫茫青纱帐，梨花屯是我们第二故乡。广阔天地走着看青的人，无限幸福，无尚荣光。身在田野望北京，心中升起红太阳，敌人胆敢偷苞米，我们有警惕的眼睛醒着的枪，乒乒乒，乓乓乓，来了让他见阎王……我说，写得都挺好的，如果把“敌人胆敢偷苞米”改成“敌人胆敢偷庄稼”，这面就广了，因为我们的任务不光是看苞米，还有小麦高粱大豆等等庄稼。小山说改得好，照你说的办。

我又说，还有“醒着的枪”不太准确，我们没有枪，拿的是镰刀把。再有，“见阎王”不好，偷两穗苞米就把人打死了，太狠了点。小山说，警惕的眼睛醒着的镰刀把不押韵，也没劲儿，见阎王这句也行，对阶级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贫下中农的犯罪。再说，真抓到偷庄家的，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更不能把人打死，文艺作品，夸张一点没关系，起震慑作用。我说那就“震慑”吧。我俩就扯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唱起来，几遍以后就顺溜了。打那以后，我们巡逻时就不唱别的歌曲了，只唱自己作词作曲的《看青之歌》。后来，屯里的小孩子们也跟着我们唱。后来还参加了公社的文艺汇演，成了梨花屯联欢会的保留节目。

白天看青是神仙过的日子，晚上巡逻就胆突地，有月亮的夜晚还好一些，月黑头的日子就惨了。天黑得像锅底一样，俩人碰了头都看不见。风刮得庄稼哗哗地响，像有无数的牛鬼蛇神藏在里面一样。有时还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或者野狼的嘶嚎，更增添了夜的恐怖，让你头发都竖了起来。至今，让我记得最扎实的成语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最初的几天晚上，我心里都像揣个小兔子。

几个夜晚下来，也没出啥事，就习以为常了，我心里渐渐地安定下来。走在田间小路上，也不再心惊肉跳了。无边无际的庄稼，像一队队列阵的兵士，欢迎我这个指挥官检阅。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挥着手，高喊：同志们，辛苦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庄稼好像在回答：首长辛苦了！齐刷刷的，让我受用极了。也可以什么也不说，昂首挺胸，傲视群雄。茫茫黑夜，淹没了一切，我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渐渐地开始佩服自己了。可是，没安定几天，王小山却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和王小山还是分头巡逻，他从西边往东走，我从东边往西走，约好了，快碰面时用手电晃一下，或者喊一声。三星打横的时候，我正走到一片高粱地的中间，忽然听到王小山在远处不是好声地喊我：刘南！刘南！我急忙打开手电，循着声音跑过去。手电光束中，王小山疯了似地向我奔来，到了跟前，一把抱住了我。我感觉到他的浑身在颤抖，身子直往下坠，我急忙扶住他问，咋的了，把你吓成这样？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我，狼，狼……我一听他遇上狼了，身上机灵一下，急忙问狼在哪？在哪？扭头四处撒目。

天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哪里有狼的影子。我扶着他坐在田埂上，左手握着手电，右手拿着镰刀把，像卫士一样站在他身旁，我腿打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小山，不要怕，有，有我呢！独有英，英雄驱，驱虎豹，更，更无，无豪杰怕，怕熊罴。狼，算个屌呀！后一句我说的挺利落，还把手中的镰刀把挥了挥。他松开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张开大嘴嚎上了。

太阳出来了，雾气已经散去，大地笼罩在一片金光里。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大肚子蝈蝈抱着蒿草摇着，开始歌唱了。我看见王小山脸色苍白，眼睛已经哭肿了，身上哆嗦着，裤裆处湿漉漉的，这小子吓尿了裤子。我说，又是一个艳阳天，你捡了条命，走，回青年点喝酒去。我把他架了起来，可是，他的腿软软的，哆嗦着，就是站不起来。没办法，我就让他趴在我背上，拖拖拉拉地把他弄回了青年点。

三、

回到青年点的时候，大家都上工去了。我把王小山放到炕上，把他的衣服、裤子扒下来，扔到洗衣盆里，用水泡上。然后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我说，到家了，还怕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去后屯供销社打点酒，买瓶罐头，回来给你压惊。他点了点头，然后，缩进了被窝里……

王小山遇到狼的事，像一阵风似地，很快在屯子传开了。队长程天亮找到我，问是怎么回事。我说，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把他弄回来了。捡条命就不错了，问也没啥用。程队长说，我去问问他。

我从供销社打酒回来的时候，程队长已经走了。小山围着被坐在炕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好多了。我把买回来的桃罐头和午餐肉罐头摆在炕上，拿来两个碗，倒上酒。我递给王小山一碗，自己端起一碗，说，小山，受惊了，来，喝一杯，压压惊。小山把碗放下说，先不忙喝酒，有件事你得帮我参谋参谋。我说啥事？他说，程队长听我讲完遇到狼的经过，很高兴。我说，他幸灾乐祸？小山说不是。他说大队过几天要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讲用会，咱们遇到狼这件事要编吧编吧上去讲，准能出彩儿。我一拍大腿说，领导干部就是觉悟高，知青勇斗恶狼，保卫集体财产，这是多么英雄的壮举呀！你说说遇到狼的经过，咱俩商量商量，整篇讲用稿，你说不定就出名了。

小山开始给我讲他打狼的经过。他说，那天我摸黑走着，突然，觉得后面有个人把两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嘴里喷出的热气吹得我脖子痒痒的。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和我开玩笑，从东地过来，悄悄地绕到我背后，冷不丁地扳我的肩膀吓唬我。所以，我还一边晃动着肩膀一边说，别闹，别闹。晃了几下见没有松开，我就用手去掰你的手，手一伸过去，就知道不对劲了，是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我脑袋一下子就有柳罐斗那么大，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遇到狼了。

这时，我想起了屯里老人们说的，有时人在前边走，狼就悄悄地跟在后头，立起身来，两个前爪搭上你的肩膀，如果你一回头，它一口就咬断你的喉咙，当时毙命。然后，把你拽到隐蔽处，慢慢享用。我稀里糊涂地抡起镰刀把，使出全身力气，向身后打去，正好打到狼的脑袋上，只听得“砰”的一声，接着是“嗷”的一声，那狼哀嚎着，跑了。讲到这，小山停住了，半天不作声，两只眼睛盯着我。

我说，讲完了？小山说，讲完了。再后来你都知道了。是你救了我，应该你去讲。我说那就没故事了，我连个狼毛都没见着，你不管咋说还是见着狼了，还把狼打跑了，有这个基本事实，咋编都行了。小山听了，点了点头，说，好吧，我要有了出头之日，绝不会忘了你这个患难之交。于是，我俩一边喝着酒，一边侃讲用稿。讲用稿写成后，我们把它交给程队长看，程队长又从阶级斗争的高度作了修改，然后送到大队。

几天时间，十里八村都知道了梨花屯知青打狼英雄王小山。接着小山被推荐为全公社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在公社大礼堂里讲了他“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勇斗饿狼，保卫集体庄稼”的心得体会。不久，又出席了全县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讲用会。在大会上，他披红戴花，做了“宁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灵魂深处闹革命，保卫集体牲畜”的讲用。广播里播了好几次。后来我问他，你在公社讲是保卫集体庄稼，到县里怎么变成保卫集体牲畜了呢？他说，在公社讲完后，打头的老马说w，竟扯儿马卵子，狼吃肉，不啃苞米。我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忽视了，就是呀，狼吃肉，狗吃屎，是天性，真没听说狼啃苞米的。

小山没笑，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公社秘书就把保卫集体庄稼改成保卫集体牲畜。还说，要推荐我参加全国知识青年代表大会。开始的时候我说是咱俩一块斗恶浪的，一定要把你的事迹也宣传出去。秘书说“三突出”的基本原则是“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你现在是主要英雄人物，代表的已经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梨花屯，也不是大队、公社，而是全县、全省甚至全国的知青，所以，你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服从大局。

我说，秘书说的是对的，你好好讲，你出息了，我也跟着光荣。他说，那就委屈你了。我说，没事，为朋友两肋插刀。他就有些感动，请我到镇里的小饭馆喝了顿酒，两个菜，一荤一素，一个溜肉段，一个芹菜粉，一共花了一块九毛三。

王小山在公社和县里讲完后，回到生产队给全队社员也讲了一次他勇斗恶狼的故事。这个讲稿是县里组成的五个人的写作班子，熬了一个多礼拜写的，故事典型，情节生动，谁听了都鼓掌，都为王小山的英雄事迹所感动。

那天，在生产队的院子里，两辆胶皮轱辘大车被拼到了一起，上面放着两个木头墩子。全屯子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有的坐在马槽上，有的坐在石磙上，有的坐在谷草堆上，半大小子们爬上了老榆树，或骑或坐在树叉上，几个老农图省事，顺手搬块干牛粪垫在屁股底下。知青们就比较麻烦，都从青年点带来了小板凳，女青年还拿了毛垫，引来当地妇女们一片议论声。

讲用会开始前，青年点点长李蓉走上马车，领着大家学习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学完后，李蓉走下马车，队长程天亮走上马车。一脚蹬着木墩，一脚踩在车板上，他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挥着着烟袋说：大家都知道，最近，我们队出了一个英雄，就是王小山同志，他临危不惧，勇斗豺狼，保卫了集体牲畜。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这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这些天，王小山出席了公社和县里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还在大会了发言。大队革委会王主任给我说，王小山讲得非常好，声音洪亮，事迹生动。县里很重视我们发现的这个典型，准备把他推荐到全省、全国经验交流会上去。到那时，我们梨花屯就不是现在的梨花屯了，我们会像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一样，全国闻名。现在，我宣布，梨花屯第三生产队毛主席著作讲用大会正式开始，请斗狼英雄王小山登台。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王小山登上了胶皮车，也学着程天亮的样子，一脚蹬着木墩，一脚踩在车板上。程天亮说，你坐着讲，坐着讲，我这样得劲。王小山就坐下了。他是这样讲的：那天晚上，月亮挂在天上，星星眨着眼睛。我拎着镰刀在地头巡逻。我知道，阶级敌人是见不得阳光的，只有利用夜幕的掩护，才敢出来搞破坏，因此，我一定要万分的提高警惕，竖起耳朵聆听着四周的动静。瞪大眼睛观察着四周的蛛丝马迹。我没有打开手电，怕电光惊动了敌人。

忽然，我听到黄豆地那边传来老牛“哞哞”的叫声，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我立即警觉起来，顺着声音跑去。借着月光看见，生产队的老黄牛四条腿扎在地上，身子向前倾着，脖子伸得长长的，两只角冲着前方，哞哞的吼着，一头小牛犊躲在它的背后，瑟瑟发抖。老黄牛的前面，有一只比牛犊子还大的恶狼蹲在那，眼睛里闪着绿光，虎视眈眈，伺机对牛犊子下口。

看来它们已经打了几个回合了，恶狼没占到便宜，恼羞成怒。我赶到的时候，恶狼已经高高跃起，忽地一声从老黄牛头上飞过，直扑它身后的小牛犊。这时老黄牛回身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小牛犊就要成为恶狼腹中之物。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健步飞奔过去，扑向恶狼。

那狼见有人来助阵，毫无惧色，竟然放弃牛犊，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妄图趁我立足未稳之际，把我扑倒、吃掉。我是谁呀，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知识青年，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马，还能怕你这只恶狼吗？

敢同恶鬼争高下，不想霸王让寸分。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拟小诗。横扫千军如卷席，全无敌。这时，我想起了战斗英雄董存瑞，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双手举起炸药包，炸毁了旧世界；我想起了黄继光，冒着枪林弹雨，用身体堵住了敌人的枪眼，换来了战斗的胜利；我想起了飞夺泸定桥的英雄，想起了腊子口的勇士，想起了狼牙山五壮士，想起了张思德白求恩雷锋焦裕禄欧阳海金训华张勇，我心里升腾着万丈豪情，我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果断地抡起镰刀把，使出全身力气砸去，只听得“砰”的一声，接着是“嗷”的一声，正好打到恶狼的脑袋上，那狼被我打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我以为那狼被我打死了，就放松了警惕，准备去看一下老黄牛和牛犊子受伤没有，那可是我们生产队的宝贝呀！谁知那只恶狼又挣扎起来。再一次向我袭来，趁我不注意，大尾巴一扫，我顿觉一股大力推得我站不住脚，身上像被一条铁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这时，我突然想起老贫农马打头的教导：“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打狼就要打当腰。”于是，我稳住心神，站稳脚跟，紧握镰刀把，做好了与恶狼再次搏斗的准备。这时，那只恶狼两只前爪扑地，面对着我，也蓄势待发。我举起镰刀把，在它面前虚晃了一下，做了个要打它的假动作，那狼不知有诈，忽地就扑了过来，我闪身躲过，双腿一跃，骑在了狼的背上，把它摁倒在地，一只手揪住狼的耳朵，一只手抡起镰刀把，一阵乱打，那老狼被我打的晕头转向，拼命挣扎，我死死地摁住恶狼。它使劲往起拱，我拼命往下按，僵持了十来分钟，那恶狼终于甩脱了我，一瘸一拐地跑了。

我紧赶几步，没撵上，就返了回来，我惦记着老黄牛和牛犊子，怕有其它狼再来祸害它们。我估计，那只逃跑的恶狼伤势是十分严重的，即使死不了，也得落个严重脑震荡和腰肌劳损，再不会祸害人和牲畜了。这时，刘南赶来了，我俩一起把牛送回了屯里。

我冒着生命危险与恶狼搏斗，保住了生产队的耕牛，组织上表扬我，广大群众赞扬我。其实，我觉得没什么，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挺身而出的。我一定戒骄戒躁，斗私批修，不断努力，攀登新的高峰……

王小山讲的时间很长，激情澎湃，口若悬河，台下群情振奋，掌声雷动，我带头高呼口号：“向打狼英雄王小山学习”，“向打狼英雄王小山”致敬！社员们和知青们跟着我喊“向打狼英雄王小山学习！向打狼英雄王小山致敬！”口号声此起彼伏，在梨花屯上空飘荡着，久久不散。王小山兴奋得脸红红的，不断向台下的听众招手致意，被狼吓尿裤的事，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真正的英雄。

四

王小山成了英雄，在公社和县里讲用后，又出席了省里的知识青年代表大会，而且做了典型发言。据说，他很快就能提拔，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不过，他还挺谦虚，回来后，还和我一样看青。这回，他坚决不分帮了，我走到哪他跟到哪，不论白班夜班，都和我在一起。他背地里和别人说，不放心我，是因为我长得瘦弱，一旦遇到狼，就可能被狼咬死、吃掉。有人给我说了，我只是笑笑。其实我心里知道，他哪里是为了保护我，是被狼吓破了胆，有时我俩走着走着，有个风吹草动。他嗷一声就躲到了我的背后，直打哆嗦。我就揶揄他，你小子还像不像一个男人了，你在哈尔滨北方大厦讲用时的那劲头哪去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总帮我溜须，怕我揭他老底。

王小山走南闯北，到处讲用，经得多，见得广，路线斗争觉悟空前提高。看待事物和分析事物的水平也不可同日而语。有一天，他对我说，贫下中农是社会主义的主人，谁也不会偷生产队里的庄稼，干这龌龌事的肯定是地富反坏右。我们只要把他们看住了，地里的庄稼就安全了。我说你不愧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真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好办，咱们生产队就李老蔫一家是地主，到他家门口守着就没事了。王小山说这还不行，李老蔫家看住了，别的生产队的何老蔫刘老蔫也会来偷的，只有把附近各个生产队看青的串联起来，分头看住各自的黑五类，庄稼就安全了。我说这招好。于是，我们俩把附近几个生产队看青的同学找到一起，大家一商量，都说这个办法好，既省力气又管用，年底“讲用会”上肯定是爆炸性的好经验，就这么办了！

看青看到这份上，就省劲儿多了。王小山出去讲用，经常不在家。每天我就往李老蔫家大门外的柴禾垛旁一藏，两只眼睛盯着他家大门就行了，看见有人出去就悄悄地跟上去，他们干什么坏事也跑不出我的眼睛。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各队都相安无事。庄稼在我们的保护下茁壮成长，丰收在望。

有一天中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烤得大地直冒烟。人们吃完中午饭，都歇晌了，屯子里静悄悄的。马立在槽头吃草，牛卧在栏里倒嚼，几只闲鹅伸着长脖子，晃动着肥胖的身子，在道上溜达着。

农忙时，社员们起得早，也就三点多钟，太阳冒红就下地了。东南晌时，天开始热了，就收工回家吃饭，然后午睡，下午两点多钟，暑热退去了些，再出工，干到晚上八点多钟，太阳落山才收工，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这就是农村说的“庄稼饭，十点半，两头看不见”。因此，这段时间屯里是最静的，没人出门，阶级敌人也最容易趁这个机会搞破坏。

可是，我在李老蔫家柴草垛旁已经监视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动静，精神上就有些懈怠。那天，我钻进李老蔫家柴禾垛里，坐在包米秸上面打盹。身前放两捆草挡着，做屏障。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李家的院门被轻轻地打开了，我立即警觉起来。这时，我看见，门缝里先探出个脑袋来，东瞅瞅，西望望，见没有啥情况，那人迅速闪出身来，快步向西走去。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来的不是老地主李老蔫，也不是李老蔫的老婆，而是他的女儿李云霓。看着李云霓走出一百多米后，我钻出柴草垛，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姑娘长得十分漂亮，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眼是眼眉是眉，特别是两条黝黑的大辫子，走起路来，随着身体的扭动，在屁股后一摇一摆，迷倒了屯里不少小伙子。李云霓还有文化，这在屯里的女孩子中是独一无二的。她在县城里读的的书，高中二年级时，文革开始，就回乡参加生产了。我很惊诧，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吗？如果不会，她大晌午的，出屯去干啥呢？说实在的，我真不想看到一个有文化的、漂亮的女孩子，进地里偷东西，我抓还是不抓呢？开始跟踪时我就想好了，如果李云霓真的要偷苞米，我事先就大喊几声，把她吓跑就算了，不能让她看到我，免得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担心她狼狈逃窜的样子，会破坏在她我心中的美好形像。

李云妮出了屯子，径直向河套方向走去，路过苞米地没有停留，路过黄豆地也没有停留。过了大榆树，再往前走就是河套了，我提溜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她可能是要过河去明水县走亲戚。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河套里，长着一人多高茂密的柳树毛子，狐狸呀，狍子呀，经常出没，狼也不少，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在屯子里就能听到狼嚎，所以，王小山遇到狼是不稀奇的。王小山都被吓尿了裤子，李云霓不得吓死呀！不行，我还得跟着，如果她真遇到狼，我一定要挺身而出，与恶狼搏斗，英雄救美。想着想着，我心中升腾起一腔豪气，真希望这时冲出一只狼来。

我正在胡思乱想，李云霓已经走到大榆树下，她停了下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回头瞅了瞅，我急忙往旁边的树棵子里躲。她说了一声，刘南，别躲了，我就等你呢，过来说话。

被人发现了，而且是被我跟踪的漂亮的女孩子发现了，我就有些窘迫，像做了贼似的从树棵子钻出来，一步一蹭地来到了大榆树下。

大榆树已经有百年树龄了，两人合抱也抱不拢，巨大的伞盖能遮住半亩地，是屯子与河套的分界线。人们去河套，走到这儿都要坐下来歇会儿。时间长了，树下的地就踩平了，不知谁还搬来几个塔头墩子。

李云霓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塔头墩子，示意我坐，我瞅了瞅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乖乖地坐了下来。李云妮说，你们是红后代，我是地主崽子，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今天就是想问问你，这些天你白天黑夜的，偷偷摸摸的在我家柴禾垛猫着干啥？我吭哧半天，怯懦的说，王小山当英雄后，阶级斗争觉悟空前提高，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杠杠紧。他说，贫下中农是社会主义的主人，不会偷自家的东西，只有地富反坏右亡我之心不死，时刻想搞破坏，如果看住他们，丰收的庄稼就保住了。我一听这主意不错，也不用起早贪黑的上地里去巡逻，就同意了。这不，成了你家的全天候保镖，你还不满意呀？我终于急中生智，说出了一句比较幽默的话。

李云霓听了哈哈大笑，说，亏你们还是念过高中的知识青年，缺心眼到这种程度。我家是地主成分不假，可不是靠偷几穗苞米发家的。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年轻人，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也是一心一意走社会主义道路啊，你们为啥就把我当成敌人呢？说到这里，她眼里充满了泪水。她接着说，我们家在这屯子生活一百多年了，当年跑马占荒时就在这了。屯子里几十户人家都是亲戚，扯耳朵腮动弹，大家相处的都很和睦，也不分个三六九等。我爹老实巴交的，从不惹是生非，乡亲们也不把我们另眼看待。你们看青，怎么专门盯上我们家了呢？这不是埋汰人吗！

我说，实际上，大家对你印象都很好的，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亲近你还来不及呢，谁敢埋汰你，我收拾他。把他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李云霓又笑了，笑得很开心。她说，我把话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不听你瞎白话了，咱们回屯子吧，呆会儿社员们下地了，看见咱俩在这儿，该说我拉拢腐蚀知青了。我说我不怕，我愿意让你拉拢，愿意让你腐蚀。她娇嗔地打了我一下说，去你的，以后你到别处去当保镖吧，我家不需要，我保证，我家没人偷队里的庄稼。我说，那可不行，我还得给你当保镖呢！她咯咯地笑了，我也笑了。笑声中，我们的心贴得很近。

五、

王小山火了，火的一塌糊涂，报纸上，广播里这些天说的都是他的事迹。附近各个公社的青年点都来请王小山讲用，几乎每天都不闲着。讲用讲到这份上，他就没有时间看青了。县里下了文件，任命他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那天来李花屯检查工作，私下对我说，他能够有今天，我是第一功臣。我说不对，你得感谢程队长，还有那只恶狼。他说那是，那是，程队长和狼我都得感谢。然后，打了我一拳，我俩哈哈大笑。

王小山到公社上任后，队里又派了一个同学和我一起看青，我就和他商量准备把李云霓家的警戒点撤下来。我和李云霓已经秘密约会几次了，很谈得来。我们天上地下什么都说，当然说的最多的是远大的理想。我们互相鼓励着，不要把课本扔了，等待机会还是要考大学，学到更多的本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通过进一步了解，我相信李云霓家不会有人偷庄稼，是个老实本分的地主。

其实，看地主这事不撤也得撤了，这几天，各队相继传出苞米被人偷了，黄豆被牲口祸害了的消息。我们几个队“看青”的凑到一起，想查出来是谁把地主放出来偷青了。可是，大家都起誓发愿地说自己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如何紧，睡觉都睁着只眼睛，别说老地主没机会出来偷青，就是地主家的一只鸡一条头猪也不会放过的。我说我也保证，李老蔫家绝不会有人偷青，他家的猪在圈里关得严严实实的，也肯定不会跑出来祸害庄稼。

这就奇怪了，地主没偷，地主家的牲口也没放出来祸害庄稼，这社会主义墙角是谁挖的呢？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各个队都丢庄稼或者庄稼被牲口祸害的事以前很少见，弄得人心惶惶。因此惊动了大队。民兵连长把我们“看青”的都找去开会，他详细地询问了我们看青的情况，当听说我们把“看青”变成了看地主时，脸都气白了，说我们竟扯犊子！要我们回去马上到地里巡逻。我们自觉理亏，谁也没有吱声，灰溜溜地回来了。

我们到地里巡逻后，各队再也没有发生偷青的事，也没有牲口到地里祸害庄稼了。

六

地里的庄稼茁壮地成长着，我和李云霓的感情也在不断的升温，几天不见面，就像掉了魂似的。这要感谢我们点长李蓉，她和李云霓是同学，闺蜜。李蓉家在县城里，就成了下乡青年，李云霓家在农村，就成了回乡青年。李蓉很看好我俩的事，经常帮助传纸条、捎口信。

那天，李蓉告诉我，云霓要我中午到老榆树下等她，有要紧事。我问什么事？李蓉说，到那你就知道了。每次，李蓉捎信时都会和我开句玩笑，或揶揄几句。这次，她表情很严肃的，我心里就有些打鼓，上午在地里巡逻的时候，我的心一直不落地，到底是什么事呢，连一向很有主意的李蓉都神神秘秘的。

好不容易盼到了中午，我急急忙忙赶往大榆树。李蓉和云霓都在这，俩人的表情都不乐呵，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李蓉打破了沉寂说，你俩的事遇到阻力了。我一惊,问云霓，是你老爹不同意吗？云霓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就有些急，我说到底是咋回事呀，又点头又摇头的？云霓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辨梢，摆弄来摆弄去，还是没有吭声，眼泪却下来了。李蓉说，你别逼她了，我跟你说。是后屯王二愣子找人到云霓家提亲了。我一听，也愣住了。

王二愣子我知道，这小子长得五大三粗，有一身蛮力气，说话不着天不着地，有点缺心眼儿，二十七八岁了，还没有说上媳妇。都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这话不假。王二愣的哥哥王大愣子和他长得差不多，却又奸又滑，横草不过。屯里人说，这哥俩的心眼都让王大楞一个人长了。造反以后，他就当上了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当得还挺硬，全大队十里八村的就他一个人说了算.

我心里明白，这事真的很难办。云霓家出身不好，二愣子来硬的，大愣子来软的，都够云霓家喝一壶的。难怪他爹左右为难，不想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又得罪不起王家哥俩。事已至此，我说，没啥了不起的，把咱俩的事挑明了，他还敢抢亲呀？李蓉说，他们就是听到你和云霓好的消息了，才来提亲的。说如果两家成了亲家，占便宜的是云霓家，有王大楞照着，谁也不敢欺负。如果不答应和王二愣子结婚，他们就要到公社汇报，说是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用美人计腐蚀下乡青年。然后把云霓老爹、老妈和她一起揪出来批斗。还准备让你反戈一击，在现场揭发检举云霓一家拉拢腐蚀知青的反革命罪行。如果你不同意，就把你也拉出来批斗。罪名是被糖衣裹着的炮弹击中的典型。

我听了，心里的火直往上窜，这帮家伙太歹毒了！我说，一人做事一人担，是我自己主动追云霓的，和她家任何人没关系。让王二楞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我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李蓉说，竟说傻话，他们的目的不是斗谁，是要搅黄你俩的好事，实现王二愣的痴心梦想。你自己站出来正是自投罗网，中了他们的诡计。我说，王二愣能想出这些馊主意来？李蓉说，正因为王二愣想不出这些损招儿，才更可怕。肯定是王大楞的主意，啥事一和阶级斗争联系上，就大的没边了。

听了李蓉一番话，我也没了主意，我说他们上纲上线，那咋办？实在不行，我和云霓一起去大兴安岭吧，听说那里盲流贼多，挖人参采蘑菇就能生活。云霓抽抽噎噎的说，我也想过，可是，咱俩一走，我爹我妈就倒霉了。李蓉说，你俩私奔也不是好办法，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云霓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这样吧，我去找小山商量商量，他在公社当领导，也许会有办法的。我和云霓知道，李蓉和王小山早就好上了。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说，不行我们一起去。李蓉说，那样目标太大，打草惊蛇，王二愣他们要警觉了，事情就更难办了。云霓说，蓉姐你就去吧，我是啥办法也没有了，实在不行就死去。说着，扒在李蓉的肩头就哭开了。李蓉一边安慰着云霓，一边拉起她的手说，咱们走吧，我把你送回家去就上公社，刘南还得巡逻。我说你们走吧。

李蓉拉着云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我：你不是老钻云霓家柴禾垛保护她吗？这几天可真要上心了，警惕王二愣子来找云霓捣乱。我说，好的，那小子要来了，我打断他的狗腿！

七

第二天，李蓉从公社回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王小山带领的工作组。

原来，李蓉到公社后，把情况告诉了王小山。王小山觉得事态很严重，如果王大楞王二愣的阴谋得逞，就会在李花屯掀起轩然大波，青年们人心浮动，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事来。于是，立即向公社主要领导进行了汇报。在领导班子会上，全体领导首先认真学习了毛主席的伟大教导：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然后听了王小山关于王大楞王二愣李花屯逼婚，破坏知青和人民群众鱼水关系的汇报。大家一致认为，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亲不亲，线上分。无论你出身怎样，主要是看你走的是革命的道路，还是资产阶级的道路，执行的是革命路线，还是反动路线。会上作出决定：树立刘南同志为扎根农村闹革命的知识青年典型；树立李云霓同志为可以改造好的黑五类子女典型。并派出以王小山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梨花屯，总结经验，在全公社推广。待经验成熟后，向县里汇报，争取让刘南、李云霓这两个典型在全县开花结果。

我和云霓谁也没想到，昨天还是阴云密布，今天就风和日丽了。云霓伏在我的肩头，喜极而泣。

夜，繁星满天。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我、云霓和王小山李蓉一起，伴着蛙声，去村外散步。紧张了一天的我，终于放松下来，我锤着王小山的胸脯说，真有你小子的，我和云霓都有些绝望了，你轻轻一点，就烟消云散了，我们俩还成了典型，真得感谢你和李蓉一辈子。王小山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打闹，而是十分严肃的说，感谢我们俩，你就错了，要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我们要站在路线的高度去看问题，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件事绝不是你和云霓个人的问题，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呀！

我和云霓听了，也严肃起来，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作者简介：

崔武，黑龙江省海伦县伦河镇人，下过乡，当过兵，做过石油工人、基层干部，1981年起从事新闻工作至退休。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以“尹玉”笔名开设专栏“尹玉杂货铺”多年，得到读者和专家的肯定。

来源:老兵原创之家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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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发: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