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中是中国20世纪的科学精英,是地质学界、古人类学界和考古学界的一代宗师,也是卓有成就的文学家、科普作家和教育家,还是文博界的重要领导者。——人民网
裴文中(裴文中简介)
幽深的洞中,烛火飘忽,裴文中和工人们还在挖掘着,突然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在土层中显现出来,这一点端倪让裴文中禁不住喊道:“是猿人!”他操起锤凿,轻轻地挖着,狂喜和紧张让他满头大汗。终于,这个后来被命名为“中国猿人北京种”的头盖骨,穿越数十万年与今人相见了。
人类考古史上一项重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发现——北京周口店“中国猿人”头盖骨的考古发掘,揭开了人类学研究史上重要的一页。照片是当年裴文中怀抱着用石膏固定好的北京人头盖骨,摄影师过于激动,只拍了裴文中的半张脸。
裴文中和北京猿人头盖骨
裴文中:从周口店到爪村
瞭望中国新媒体特约撰稿人·张薇
一爪村遗址
迁安的爪村在滦河南岸,灰蓝的河水在此处的上游摆动一下,从北流向了东。村东依着河南岸隆起一座山岗——龙山,传说是秦始皇持赶山鞭将一条龙逐于此,幻化成这片山岭。
山下的村庄因为建在龙爪位置上,所以得名爪村。这个村庄静默着保守着五万年的秘密。
1958年,爪村社员在滦河西南岸的山坡上挖掘黑土,用来做农田的肥料。在地表1.5米至2米深的黑土层中,挖出来很多坚硬的动物骨骼,村民们惊异不已,这会是龙骨吗?消息上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的裴文中、刘永和等考古学家前来调查发掘。
经过多次发掘,获取了大量哺乳动物化石及打石、骨制品。动物化石包括披毛犀、赤鹿、纳玛象等;打制石器包括打磨器、刮削器、石核、石片等。骨制品包括骨针,骨锥,骨片等。其中出土的两根三米多长的纳玛象门齿化石,考古价值极大。现已探明,爪村遗址属于旧石器晚期,分上下两个文化层,上层距今1万年,下层距今4.2至5万年。
这里是唐山地区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古人类遗迹,是滦河流域文明初生的地方。2006年,爪村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滦河北岸经过滦河大桥到达南岸的爪村,这座桥把我们由工业文明时代送到了旧石器时代。如今的遗址是一片起伏有度的空地,紧挨在村边,高大的花岗岩标志无可辩驳地说明这里曾经拥有深远稠密的时光:先民们举起石器,重重剖开一只野兽的身体;在篝火旁,用骨针缝制一块毛皮。在河边捕鱼,在原野收集果实。相隔着万千年的时间,先民们和如今的人们在同一空间延续着生活。
最初挖掘这一遗址的考古学家裴文中,是地地道道的唐山人。在家乡的考古探索,对于他一定有非凡的意义,正如他当年在周口店划时代地挖掘出北京人头盖骨。
裴文中
二周口店
在中国的考古史上,裴文中的名字一定会书写在最前面的几章。
1904年1月,裴文中出生在丰南西纪各庄一个教师家庭。父亲裴廷楹曾在开平小学任校长,他提倡新学,追求民主。在父亲的影响下,裴文中成长为一个刻苦求知、充满新思想的少年。1916年,因家境清贫,无力进入学费昂贵的普通中学,裴文中便考入供给食宿的滦州师范。1919年五四运动中,裴文中参加了罢课,组织演讲团,举行集会、游行,以声援北平。这险些让他被学校开除。可以看出彼时的裴文中已有胆有识,为挽救国家危亡,有“自甘流血”的精神。
1923年,裴文中考取了北京大学地质系。因为生活窘困,他经常典卖行李、衣物度日,清贫自乐的他还把“君子坦荡荡”趣致地改为“君子常当当”。凭借一股向上的锐气,他不但地质专业成绩优秀,还热爱文字,以一手好文章抒发情感,针砭时弊。1924年他在《晨报》发表小说《戎马声中》,控诉军阀混战中无辜百姓的痛苦和凄伤。这篇文章得到鲁迅的赞许,还将其编入《中国文学大系》中。
4年后,裴文中从北大地质系毕业,北京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安排他去周口店,给在那里发掘化石的古生学家杨钟健当助手。起初,杨给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安排的仅仅是事务性的工作,裴文中感到“清闲得难过”,他开始阅读英文版的《古生物学》。一年后,终于他能够握着手铲,下场地挖掘化石了。观察,学习,摸索,研究,经过一年多的磨炼,裴文中掌握了辨别挖掘各种化石的技巧。
时间推移到1928年底,周口店的挖掘工作已进行到第五层,天气越来越寒冷,几乎坚不可摧的土层里,动物化石越来越少。大家都觉得大约没有什么可挖的了,但裴文中执着地坚持着。
12月2日下午4点左右,一个重要的时刻到来了。“或者是由于到了下工的时候,周围是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有节奏的锤镐声不时地传出来,简直不会知道有人在里面工作。”(《周口店发掘记》)
幽深的洞中,烛火飘忽,裴文中和工人们还在挖掘着,突然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在土层中显现出来,这一点端倪让裴文中禁不住喊道:“是猿人!”他操起锤凿,轻轻地挖着,狂喜和紧张让他满头大汗。终于,这个后来被命名为“中国猿人北京种”的头盖骨,穿越数十万年与今人相见了。裴文中用自己的两床被子和褥子、毡子,包裹好这个珍贵无比的文物。这一划时代的发现轰动了全国,震动了世界学术界,揭开了人类学研究史上重要的一页。
1933至1934年裴文中继续主持发掘山顶洞遗址,又获得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山顶洞人化石及其文化遗物。
勤勉的研究和优秀的成绩让裴文中在1935年获得了去法国深造的机会。留学期间,他考察了法国许多旧石器遗址和洞穴壁画遗址,即使生活拮据难捱,他还把钱省下来买了许多典型标本回国,这些标本至今还在为培养一代又一代考古工作者发挥着作用。
而当裴文中放弃异乡的优渥条件踏上归途时,祖国的山河已经沦陷。在战乱中,裴文中肩负重任继续进行学术研究。而日本宪兵队逮捕了他,追问“北京人”的下落,审讯、监禁,甚至恐吓要枪毙他,备受折磨的裴文中始终不与日寇合作。被关押36天后出狱时,30多岁的他竟然头发全白。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不屈气节,更是一份民族风骨的凛然见证。
不幸的是,在周口店发掘的全部猿人化石,包括5个猿人头盖骨,1941年在躲避日寇的转移过程中竟不知去向。这件事情,在裴文中心里一直郁结难解。1966年,他在花甲之年再次主持对周口店遗址的发掘,其间又发现了一个头盖骨碎片,并且同另一个30多年前头骨的模型拼对时,竟然是同一个体。这也许是上天对一个考古学者的最佳眷顾吧。
1949年,国民党离开大陆逃往台湾时,曾要把裴文中这个不可多得的考古人才也带上飞机。裴文中拒绝了,艰难地躲避着这场厄运。其间,他没有经济来源,生计无着,只好变卖自己心爱的藏书度日。
在人生每一个关口的考卷上,裴文中都用一笔楷书,写下了一个端方的“正”字。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裴文中全身心投入了新的工作。他对中国考古学的贡献并不止于周口店项目,他一面尽心培养后辈考古人才,一面带队在广西发掘巨猿下颌骨和牙齿化石,发掘山西襄汾丁村遗址和四川资阳人化石地点,并对内蒙古萨拉乌苏遗址的地层堆积做了深入的分析。中华大地处处留下过他的足迹,终其一生,他都在孜孜不倦地进行田野考古。他在研究总结中国旧石器时代文化的基础上,又对中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做综合研究。直到1982年他去世前,还在对历年发现的北京人的大批石器进行全面研究。
裴文中逝世后安葬在北京周口店博物馆后面,这是与他高洁朴直的灵魂完美相宜的栖息之地。
三西纪各庄
丰南区西纪各庄是裴文中的家乡,这个村庄至今住着他的亲人们。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村外的田地在冬日里闲静开阔,村东的沙河轻轻慢慢地淌过。
裴连珠老人在裴文中的旧宅前
裴连珠老人今年73岁,他的父亲裴作维与裴文中在家族中是同辈人。在他的记忆中,裴文中话不多,也从未谈起过自己的辉煌发现。“我大爷和我们一家一直有走动。”两人感情十分深厚,裴作维曾经多次去过裴文中在北京的家,也曾带着十多岁的裴连珠去作客。
1949年4月,裴文中家里的三位亲人先后去世,而此时他正在躲避国民党的追捕,杳无音讯,大家甚至以为他这个人肯定已经没了。裴作维此时挺身而出,替大哥操持了家人的所有后事。此后,这让裴文中感激不尽,他把自家老宅赠送给了一贫如洗的裴作维,自此两兄弟亲如一家。
裴连珠记得,每逢年节大爷都会捎钱给他家,有一次竟寄来200大洋。如今,裴文中的晚辈仍旧来村里看望他,还曾给他这个大舅买过一台电视机。
裴文中时时惦念故乡,一两年就会回来一次,地震后依然如此。那时他乘火车到丰南胥各庄站,然后再坐马车到村里。“他的资格很高,公安局都派人来接他,保护他的安全。可那时他就穿着一身劳动布的衣裤,比普通人的还破旧,和大家一起聊家常……”裴连珠眼中的长辈就是如此可亲可敬。
裴善俭老人是裴文中的一位乡邻,曾经见过他多次。记忆中,裴文中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回村的那次,带领乡亲们在沙河的西岸种植了许多枣树、栗子树。因为家乡的穷苦,让他无法坐视,他想用这个途径为村里的收入助力几分。那一次,裴文中还为裴善俭的爷爷拍了照片。在那个照相机很少见的年代,裴文中的亲厚之意深深留在裴善俭的心里。
2013年西纪各庄为裴文中修建了纪念馆,还有一个裴文中集市,遗憾的是因为缺少资金,至今还未收尾。这两处建筑无疑寄托了家乡人的怀念之心和拳拳之意,“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建好吧。”裴善俭说。
从遗址到家乡,从资料到亲人的叙述,我也如裴文中发掘地层遗址一样重构往事,他的形象慢慢在我的采访记录中清晰立体起来:他从一个普通的村庄走出,走到周口店,走过爪村,走过中国大地的远古遗址,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位考古大家,他是人类文明和生命的发现者,记录者,解释者,他是文采斐然、自励向上的传统知识分子,他还是骨骼铮铮作响的爱国者,对青年后继、对家乡、对亲人施以真诚……
这一切让我这个家乡后辈多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的名字不仅写在了这座城市,周口店洞穴的人类生发之处,也写在了每一处远古文明的重要地层,以及我们永久的记忆里。
张薇
【作者简介】张薇,1996年毕业于天津轻工业学院,弃工从文,现为《唐山晚报》副刊编辑,主任记者。
屈照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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