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能会时不时听到或看到这样一句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到底出自谁之口?其背后又蕴含着怎样的深刻哲理呢?
其实如果细究的话,它会牵扯出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朴素辩证法。
我们先来聊一聊说这句话的人——赫拉克利特。
赫拉克利特(赫拉克利特认为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此人生活在公元前六世纪的希腊城邦艾菲斯,是西方一位非常伟大的哲学家。提到这个拗口的名字,很多中国人可能并不熟悉,但是不要紧,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就行了:他就是西方的老子。
我这么比喻,是因为他和老子确实有很多的神似之处:
他们的生卒时间都在公元前6世纪中叶至公元前5世纪。如果有人说这只是无意义的巧合,那么雅思贝尔斯给这个巧合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轴心时代。
他们都非常喜爱独处,并过着隐居生活。老子喜欢独处是出了名的,自不必多说。说起这位赫拉克利特,他的隐居经历类似于中国的伯夷、叔齐——他是艾菲斯王室后代,本来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但他不喜欢政治活动,于是就将王位让给了弟弟,自己躲进山里过上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他们的观点也非常相似,都是古代朴素辩证法的重要创始人,提出了早期的运动思想和矛盾思想。
他们的作品都采用了格言式的语言风格,老子的作品是《老子》(或称《道德经》),赫拉克利特的作品叫《论自然》。这两部作品都没有非常严密的、整体性的论证,而是善用隐喻、类比等方式,以碎片式的表达暗示出深刻的道理。(当然,这和他们的辩证法思想有直接的关系)
我们刚才说了,对于“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我们需要放置到古代朴素辩证法的理论背景中才能有全面的理解,接下来就让我们来详细介绍赫拉克利特这位“西方老子”的辩证思想。
人类起初是怀着恐惧面对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世界是不断变化的,而变化着的事物是最难以掌握的。最好让这个世界呈现出静止的一面,实在不行,那就尽量找到决定这些变化的规律。总之,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把流动的世界封冻成僵死的标本,然后分析它的剖面图。或者给复杂的变化梳理出一个稳定的秩序,这样一来,我们虽然阻止不了变化的发生,但却可以预测它,让我们得以跳出时间的先后顺序来“静观”这些变化。
我们虽然生活在时间长河中,但却一直试图用思维抹杀一切不稳定的变化,以此来获得认识上的安全感。
但是赫拉克利特却明确提出万物皆流的思想,提醒思维应该如实地反映这个变动不居的世界。他认为世界的本质是一团火。他说:“这个有秩序的宇宙对万物都是相同的,它既不是神也不是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按一定尺度燃烧,一定尺度熄灭。”
火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它本质上并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可见的燃烧现象或状态。它不是燃料本身,而是燃料燃烧、减损时的一种表现。虽然并不是一种物质,但是火却有着清晰的轮廓,会让我们误以为它可以独立于燃料而被认识;虽然有着清晰的轮廓,但是它的轮廓却一直在变,是无定形的。燃料在每一刻都在通过火焰减损,热量每一刻都在通过火焰产生,换句话说,火焰每一刻都在吞噬着一些东西,同时又在创造着一些东西。
这不就是我们对所有运动变化的观感吗?
运动并不是一种独立存在的物质,它是附着在事物上面的,是事物的一种本质属性。但我们总觉得这个属性阻碍了我们对事物的认识,于是想尽办法把运动抽离出事物,然后当做独立的对象去研究。每一事物的运动变化虽然一目了然,但是当我们想要把运动中的每一瞬间一字排开展开对比研究的时候,会发现变异、混乱才是它们最主要的特征。这正是我们所苦恼的事情。
现在赫拉克利特告诉我们,这才是世界的本原和真相。
由此,他接着又告诉了我们一个“残忍”的真相:“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河里的水是不断流动的,你这次踏进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进河时,又流来的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你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恩格斯对这个观点的评价是:“这个原始的、朴素的但实质上正确的世界观是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而且是由赫拉克利特第一次明白地表述出来的: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失。”
人类是一个深情的动物,因为我们会怀念。怀念刚才驻足窗台整理羽毛的鸟,怀念四散在天涯的朋友,怀念某个惬意的午后,怀念那些在一起的时光。可是时间不管这一切,它永不停顿。甚至在我们怀念的时候,它都在“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我们总想抓住那些眷顾的东西,可是她们总是在无可挽回地走远、逝去,对此我们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接受了新的环境、收获了新的朋友,可他们又要再次走远、逝去,我们又一次束手无策。或许等到我们走完这患得患失的一程,最终发现自己这一生想努力握住的只是一涓细流,每个人最终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承认时间的伟力,接受岁月的无情,这是辩证法最大的魅力。
时间在一刻不停地刻蚀着这个世界,那么它是怎样事无巨细地主持所有事物的运转的呢?
或许是受了世事的无常与戏剧性的启发,赫拉克利特和老子都总结出了矛盾运动相反相成的思想。在这里,你会发现二人辩证法思想惊人的相似之处。
首先,他们都意识到矛盾双方是相互依存的。那些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敌对势力其实是互相成全,甚至互相定义的。如果缺了其中一方,那么另一方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赫拉克利特曾说:“如果没有这些非正义的事情,人们也就不知道正义的名字”,善恶势力看似不共戴天,但是正因为有恶势力的存在,善才显得可贵。老子也曾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从更多的方面举例说明了美丑、善恶、长短、高下等互相依存的原理。
矛盾双方不仅是互相依存的,也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当赫拉克利特将世界比喻成一团火的时候,他就认为世间万物可以通过燃烧,“在一定尺度下”互相转化。他曾说:“生与死,梦与醒、少与老,是同样的东西。后者变化,就成为前者,前者变回来,则成为后者。”在《道德经》中,我们同样会看到类似的话,比如“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年纪尚小,我们总是那么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好人与坏人总是那么泾渭分明、势不两立。年纪渐长,在见识了生活的戏剧性后,我们开始体会到世界的复杂,逐渐认识到坏人的可怜之处与好人的虚伪之处。最终悟到其实哪有好人坏人,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同一种人——凡人。生死旦夕,善恶一念,生活的无常最终也会点醒我们:无物常驻,万物皆流。
矛盾双方互相转化是运动变化的真相,但是实际上,这个转化过程并不美好,而是一场又一场生死博弈。对此,赫拉克利特曾说:“应当知道,战争是普遍的,正义就是斗争,一切就是通过斗争和必然性而产生的”,无独有偶,老子也曾说过“反者道之动”。
无论是美轮美奂的自然界,还是硝烟弥漫的人类社会;无论是动人心弦的美景,还是精彩纷呈的故事,它们背后无不隐藏着或袒露着成王败寇、适者生存的铁律。对于每个细胞来说,发展是你死我亡的冤冤相报,而对于整个机体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新陈代谢。
在了解了赫拉克利特这位“西方老子”的思想之后,我们来重新审视这句话: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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