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棵松”到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林海,地处河北省承德市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境内的塞罕坝机械林场,仅用了半个世纪就完成了这一奇迹。
北邻内蒙古浑善达克沙地,最高气温33.4℃,最低气温-43.3℃,年均积雪达7个月,年均无霜期仅有64天,这便是塞罕坝长年以来的气候特征。
然而,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一代又一代塞罕坝人建立起112万亩的人工林。如今,一眼望去,塞罕坝已被漫无涯际的绿色所覆盖,这样的生态修复奇迹,不仅令人在视觉上感到震撼,也让人对这片土地上手捧泥土,坚实前进的植树人们生出深深的敬意。
曾经当看到坡上那“稚嫩的绿”,他们哭了
“塞罕坝”是一个蒙汉合璧的词汇,意为“美丽的高岭”,但历史上由于过载、过牧和火灾等原因,塞罕坝生态日益恶化。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已是一片荒漠。1962年,为阻断沙源,涵养水源,原中华人民共和国林业部从全国18个省市的大中专院校调配了127名毕业生,和塞罕坝当地242名干部工人一起组建了平均年龄只有24岁的创业大军。
当年“马蹄坑会战”幼林地
塞罕坝奇迹的开始,源于1964年早春的“马蹄坑会战”。彼时,120名党员职工带着新培育的树苗挺进“马蹄坑”。当时白天气温在-2℃左右,每个人的雨衣外面都溅满了泥浆,冻成了“冰甲”,走起路来,咣咣直响,但大家没有一个人叫苦,也没有一个人叫累。
咬牙坚持3天后,“马蹄坑”的坡上全部栽上了落叶松;20天后,用进口自苏联的植树机栽种的小苗,放叶率达到了96.6%。面对一片稚嫩的绿色,林场首任党委书记王尚海和其他技术人员、工人们嚎啕大哭。
今天,马蹄会战的地方,高大茂密的落叶松已经结为林海。遵从老书记王尚海的遗愿,人们把他的骨灰撒在了这里,并将这片林子命名为“王尚海纪念林”。
只能住地窨子盐水泡黄豆是难得美味
“现在一提起‘马蹄坑大会战’,全部塞罕坝人都与有荣焉,但在当年,第一代来到这里的塞罕坝人,对能否在这里种活树是完全没有底的。‘究竟能不能育苗成功’的疑问存在于每个人心头,光是这种心理上的不确定,就是一个大难题。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在这里坚守着,并且等来了成功。”塞罕坝机械林场场长刘海莹提起老一辈人对塞罕坝的贡献,言谈中充满感激和敬佩,“要知道,那时全国正处于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应该说国家对建设塞罕坝林场的决心是非常大的。没有第一代塞罕坝人‘誓将荒地变绿洲’的决心,就没有塞罕坝的今天。”
第一代塞罕坝人曾住过的窝棚
塞罕坝林场最初发展的几年,林场技术员和工人遇到的困难是今天的人难以想象的。“那时其实也没有什么领导和工人的绝对界限,大家都是一起努力,就是铆足一口劲。1968年的一批落叶松种子,就是当时的林场领导亲自乘坐火车,从内蒙古自治区用麻袋扛回来的。冬天零下40多摄氏度的低温,第一代塞罕坝人没有房子,只能住地窨子甚至草棚,耐用性和御寒能力很差。场里的老人曾经回忆说,每睡一宿觉,脸上都要‘上霜’,远处甚至偶尔还有狼在嗷嗷叫。此外,他们的食物也极其短缺,很多人只能吃全麸黑莜面和野菜,多数时间只能吃咸菜,有时吃些盐水煮莜麦粒。那时,能吃上点盐水泡黄豆,就是难得的美味了。”塞罕坝机械林场林业科科长李永东介绍道。
刘海莹在上世纪80年代来到塞罕坝林场,他回忆道,自己来时,塞罕坝的工作环境已经好了很多,但总体来说仍然很困难:“那时不像现在有这么多标准化营林区,每个营林区里都是干净的小平房,每间房能让两名职工居住,可以看电视、洗澡。上世纪80年代时,山上很多地方都没有电,职工们也只能住带火炕的‘大通铺’。此外,我刚来这里时,交通还很不便利,汽车没有几辆,主要交通工具是马车。平时工作时,我们要扛着仪器徒步上山,单程就需要40分钟才能到达,远一点的山头更是需要走2-3个小时。有一次,我在爬山途中,随身携带的烧饼滚下了山,由于山路太难走,根本没时间折回去,只好饿着肚子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现在人们进出林场的公路,都是最近这几年才修好的。我记得我上小学时,这里的道路还是以土路居多,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很不好走。家里的老人回忆说,过去冬天大雪封山后,这里基本处于封闭、隔绝的状态,想出去一趟真是太难了。”一位“90后”的塞罕坝工作人员说道。
自主育苗成功20年造林可绕地球8圈
“我们在塞罕坝林场工作了几十年,但说起各自的工作内容来可能只需要十分钟。”塞罕坝机械林场林业科科长李永东笑着说道,“这决不是一个‘高调’的工作,林业的特点就是简单的工作长期干。”然而,一开始聊起塞罕坝这些年的从无到有、从荒芜沙地成长到百万亩人工林所经历的攻关历程时,李永东的话匣子却一下子打开了。
塞罕坝特殊的地理条件,导致很多树种到了这里都“水土不服”,技术人员只能一步步摸着石头过河。“林场刚成立时,前辈们引进了很多树苗,但后来发现,外地苗木在调运中容易失水、伤热,且适应不了塞罕坝风大天干、异常寒冷的气候。于是他们决定自己育苗。”李永东介绍道,“林场的技术员们改进了传统的遮荫育苗法,在高原地区首次取得全光育苗成功,并摸索出了培育‘大胡子、矮胖子’优质壮苗的技术要领,大大增加了育苗数量和产成苗数量,彻底解决了大规模造林的苗木供应问题。”
此外,植苗技术也是一大难关。“起先,我们有国家进口的苏联植树机用于栽种,但我们很快意识到,塞罕坝的山地地形限制了植树机的操作,大部分情况,都需要用骡子甚至人力来搬运树苗,并用人力亲自将树苗种下去。在这样的背景下,‘三锹半缝隙植苗法’应运而生,第一锹开缝,第二锹和第三锹将苗根紧实,最后半锹封堵缝隙,这如今已经是林场职工们烂熟于心的诀窍了。”
塞罕坝的创业历程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充满坎坷。1977年,塞罕坝林场遭遇了严重的“雨凇”灾害,57万亩林地受灾,20万亩树木一夜之间被压弯、压折,林场十多年的劳动成果损失过半;后来,林场又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旱,又有12万多亩树木被旱死。
接连的天灾并未阻止塞罕坝人造林的步伐,1982年,林场超额完成了建场之时订立的《塞罕坝机械林场设计任务书》(1962-1982)中所要求的造林任务,在沙地荒原上造林96万亩,总计3.2亿余株,按株距1米计算,这些树可以环绕地球8圈。
“这些山就是我们的战场,不在这里呆,要去哪里呆?”
塞罕坝林场每年都要进行生产联查,据介绍,这项联查是保证林场工作质量的秘诀之一。“从1986年至今,总场每年会对我们6个分场一年来的育苗、造林和整地等工作进行检查,用量化的数据进行评比。没有人想在评比中落到后面,因此平时的护林工作也会做得很仔细。”一位参与联查的分场工作人员说道。
护林员在测量树的尺寸
联查采取随机选取1.5%的区域抽查的方式进行,虽然这个比例看似不大,但对于动辄数百亩的树林来说,工作量着实不小。“像这片山头面积总共300亩,我们就要对4.5亩范围内每一棵树木和树桩进行测量,对其他林场也都是如此。每年,这个抽查过程要持续一周到10天时间。”李永东说道。
在联查中,工作人员会用皮尺拉好一个长方形的区域,随后便对每棵树进行测量,“桦20”“落18”“杨根19”等声音此起彼伏。“那是在测量树干或树桩的直径。”一个工作人员边记录边解释道,“有经验的护林员通过树的直径和间距就可以看出这片林子的生长状况,看到地上的落叶和植被可以估计出该处的土壤肥力,甚至看一眼砍掉的树桩就可以判断是什么树种、砍掉了多久。”
对一个山头的检查便持续了两个小时,一位护林员表示,平时的护林和巡山工作要更辛苦:“现在这季节还算是好上山的时候,有时天冷地上也会更滑,有时一上山就是一天。以前山下的营林区没这么完善时,午饭都只能自己携带干粮在山上吃。不过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战场就在这些山上,肯定要能爬山、会爬山,不在山上呆着,我们还要在哪里呆呢?”
让塞罕坝林场最后的土地也抹上绿色
截至2016年12月,塞罕坝林场林地面积达到112万亩,森林覆盖率达到80%,林木总蓄积量达到1012万立方米。但在塞罕坝林场植树人看来,新的目标始终在等待他们追逐。
“从2011年起,我们林场开始了对‘啃骨头’工程的攻坚。这项工程顾名思义,是争取将那些还未种植树木的土地也覆盖上绿色,努力将森林覆盖率提高到饱和极值。”李永东说。
在很多林场老前辈看来,这项工程的难度接近不可能,这些多年种植都未成功的遗留土地,大多石率高、土壤稀少,要让树木生根,谈何容易?要在这些地方种树,林场工人先要进行“补土”,将附近的土壤搬运过来,增加土地粘性,营造良好的生长环境。在这一过程中,塞罕坝人发明了“石质阳坡造林法”,逐渐让原本的不可能变得可能起来,近年来塞罕坝林场石质荒山的造林成活率达到99%。
“我们发现原本9万亩的困难土地,已经有8.9万亩成功变成了绿色。这个任务基本是完成了。”李永东开玩笑地说,如今几乎没新的地方种树了,因为这里都“绿”得差不多了。
即便“啃骨头”的任务业已完成,塞罕坝林场未来的工作仍然任重道远。如今塞罕坝林场的三大主要树种是落叶松、樟子松和云杉,记者在塞罕坝林场分场之一的第三乡林场苗圃中看到了美国红杉、白桦以及由樟子松嫁接的樟武松等多种正在培植的树种。据介绍,提高树种的多样性,是塞罕坝未来的关键攻关方向。
“就目前来说,我们的树种相对单一,虽然不断在引进新的树种培育,但这里的无霜期太短,又处在400mm等降水量线上,许多优秀树种到这里会产生‘水土不服’的小毛病,性状并不良好。”李永东说道。
李永东(右一)与苗圃主任商讨一株杜仲的培育试验
在苗圃周围,记者看到数株经历了霜冻后死去的庄稼,“有些脆弱的植物,经历一场霜后也许立刻就会枯死。有的树种虽然培养了起来,但大量种植的难度太高。”李永东一边对津云记者介绍培育新种所需的工作,一边和苗圃的主任探讨着新树种的培育试验,“但即便如此,提高树种多样性还是很有必要的。单一树种的森林容易产生病虫害,难以形成稳定的生态链,而复层异龄的混交林不仅有利于生态系统平衡,落叶的腐烂混合也会更快,利于提高土壤养分,也更有观赏性。对此,我们要争取人工干预和原生态保护间的平衡。”
未来
科学育林才能“越伐越多”森林产业日趋多样化
许多人或许有一个误区,就是认为“树是不应该砍的”,砍树就是对环境的破坏。但专业的林业从业者告诉记者,科学育林才能够让森林可持续发展,做到“青山常在”。
如今营林区职工的宿舍
李永东介绍说,林场曾做过试验,每亩地保留10株树后,林分的质量反而得到改善,“蓄积量是株数之外的另一个重要指标,我们发现,经过对树木质量的提升,单位的蓄积量是不断提高的。我们的护林工作要做到‘去小留大’‘去密留匀’‘去劣留优’,这才能称得上是科学育林。”
从2012年开始,塞罕坝林场将以往每年的正常木材砍伐量从15万立方米调减至9.4万立方米。木材产业收入占营林收入的比重从66.3%降到40%。“我们要吸收利用现代科技成果和经营理念,让林场的森林资源得以永续利用。”刘海莹说。
除了提升树木质量外,旅游业也是塞罕坝近年来发展森林产业的重点发展项目之一。目前,塞罕坝的森林旅游带动了周边地区的乡村游、农家乐、养殖业、山野特产、手工艺品、交通运输等外围产业的发展,每年可实现社会总收入几亿元。
塞罕坝机械林场场长刘海莹(左四)检查育苗情况
刘海莹介绍道,未来塞罕坝的旅游业发展方向是要做“精”:“随着周边城市的人越来越青睐于来到塞罕坝做森林游,这里的游客越来越多。我们希望配合地方政府,提升景区服务档次,增强游客的体验,让大家不仅来了,还要玩得有意思。此外,游客的增多难免会增加一定的环境保护压力和火灾防护工作量,目前的年均旅游人数已达到50万人次,我们会在景区环境承载力的限度内控制好入园人数,有序接待游客。”
近年来,碳汇交易开始逐渐成为市场机制下塞罕坝实现森林生态价值补偿的一种崭新、有效的途径。林业碳汇交易是绿化实施单位通过实施造林和森林管理等活动,测定可吸收的二氧化碳总量,经过严格审核认定后,在指定交易场所挂牌出售,碳排放单位通过购买二氧化碳量来抵消其工业碳排放的过程。
2016年8月,塞罕坝林业碳汇项目首批国家核证减排量获得国家发改委签发,成为华北地区首个在国家发改委注册成功并签发的林业碳汇项目,也是迄今为止全国签发碳减排量最大的林业碳汇自愿减排项目。
刘海莹介绍说,塞罕坝的林业碳汇项目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又一大例证:“2018年,塞罕坝林场在北京环境交易所与北京一家公司达成首笔造林碳汇交易。这标志着塞罕坝林场碳汇产业迈出实质性一步,也意味着塞罕坝林业生态产品真正实现了市场化,取得了森林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双赢。塞罕坝林场首批森林碳汇项目计入期为30年,其间预计产生净碳汇量470多万吨。按碳汇交易市场行情和价格走势,造林碳汇和森林经营碳汇项目全部完成交易后,可给塞罕坝林场带来超亿元的收入。”
咬定青山不放松塞罕坝“越走越扎实”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科学论断。在塞罕坝上,这两句话正越来越明显地成为了现实。
塞罕坝获联合国颁发的地球卫士奖
2017年,河北省委、省政府命名塞罕坝机械林场为“生态文明建设范例”;同年12月,第三届联合国环境大会中,中国塞罕坝林场建设者集体获得地球卫士奖中的激励与行动奖。塞罕坝近年获得的荣誉让人们越来越多地把目光投向这里的绿水青山之中,从这里的生态文明建设中获得了对发展的启示。
树冠下的造林
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塞罕坝的成功,不仅仅是将沙地变为绿洲的环境转化,更是一种林场生态文明建设制度的成功。为京津构筑起绿色生态屏障,保障环京津地区生态安全,保护华北山地生物多样性……作为滦河、辽河源头的塞罕坝,如今正承担着泉源的作用,将自身的成就滋润着周边的土地。
林场组织防火演习
一代又一代的塞罕坝人,坚守着忠于使命、艰苦创业、绿色发展的塞罕坝精神,正在不断续写林业建设史的奇迹。(津云新闻记者侯沐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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