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奉违(指与对方告别。奉:敬词。违:别离),亟辱(qì屡次。辱:委屈,谦词)问讯,具审(完全了解。审:明白。)起居佳胜,感慰深矣。
苏轼启:近来分别后,多次承蒙你写信问候我,详知你日常生活很好,深感安慰。
士大夫莫敢往别(士大夫莫敢往别的莫是什么意思)
某受性(秉性,秉赋)刚简(刚强质直),学迂(学问迂阔)材下(才干低下),坐废累年,(坐废:因事贬职。累年:好几年。苏轼于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被放逐惠州,绍圣四年改谪儋州,元符三年,始内调,前后达七年)不敢复齿缙绅。(再列入士大夫阶层。)
我生性刚直、待人不周到,所学不合时宜、能力见识低下,因而遭贬多年,不敢再自居于达官贵人的行列。
自还海北(指徽宗继位,苏轼遇赦,自海南岛贬所渡海北还的事),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本指左右侍从的人,这里是对人的尊称)无一日之雅(素常,指旧交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来访),倾盖如故,(一见如故。倾盖:《孔子家语》记孔子之郯,遇程子于途,并车对语,彼此的车盖相依而下倾。形容偶然相遇却如老朋友一般。)幸甚过望(出乎意料之外),不可言也。
自从渡海北还,见到平生的亲戚故旧,不知为什么都象隔世人那样生疏,何况与你没有一天的交往,而怎么敢希求彼此结为朋友呢?几次蒙你亲来我处,交谈间情意亲切如同旧友一样,欣幸已极使人出乎意料,这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所示书教(这里指书启、谕告之类的官场应用文章)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指体式),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文彩),行(指传播)而不远。”又曰:“辞(指语言)达而已矣。”
你给我看的信和诗赋杂文,我阅读得很熟了。大致都象行动着的云和流动着的水一样,本来没有固定的形式,常常是应该流动时就流动,不能不停止时就停止,文章条理自如,姿态多变而不受拘束。孔子说:“语言缺乏文采即使能流传也不能流传很远。”又说:“文辞以能表达出意思即可。”
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景(同“影”),能使是物(此物,指所求得事物的奥妙)了然于心者,盖(大概是)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
那么文辞仅仅在于表达出意思,就似乎不需要讲究文采了,完全不是这样。要探求事物的微妙所在,就像拴住风捉住影那样困难,能使所写的事物在心里彻底明白,大概在千万人中未必能找到一个,更何况在口说时和手写时也能表达得很明白呢!做到这样才可以说是文辞能表达出意思。
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用不完)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遮掩,粉饰)浅易之说,若正言(直截了当地说)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雕琢字句的意思,比喻小技。虫:虫书,笔划如虫形的一种字体。刻:刻符,刻在信符上的一种字体。这是秦代八种字体中的两种)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
既然文辞能将自己意思清楚地加以表达,那也一定是富于文采的。扬雄好用艰深的语言,掩饰本来是很浅近的道理,如果直说出来,是人人都懂得的。这种作文方法正如他所说的是雕虫篆刻(只注意雕琢字句),他的《太玄》、《法言》都属于这一类。
而独(只是)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指辞赋的用韵、讲求声调等),便谓之经(扬雄仿《易经》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自以为是“经”书了),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
杨雄唯独后悔作赋,是为什么呢?他一生讲求雕琢字句,《太玄》、《法言》和赋相比较只是在音节上略有改变,便称为经,可以吗?屈原作《离骚经》,是变风、变雅的发展,虽与日月竞放光彩也是应该的,难道可以因其文体与赋相近似而说它是雕虫小技吗?
使贾谊见孔子,升堂(入门、升堂、入室,道德学问修养由浅入深的三种境界。升堂,喻学问已达相当的深度。升堂有余,就是已达到“入室”的极深造诣阶段。《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扬雄因为贾谊曾作过赋,所以轻视他),至与司马相如同科(科,品类;同科,等类齐观),雄之陋(识见低下)如此比(类)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惭愧和恐惧)不已!
如果贾谊能见到孔子,他的学行可以超过“升堂”而达到“入室”的境地:扬雄竟然因贾谊作过赋便鄙视他,甚至把他同司马相如一样看待。扬雄见识浅陋象这类的例子很多,这一点只可与明白事理的人谈谈,很难同一般人讲清楚的,这里因论述文章偶然说到这个问题。欧阳修说,好的文章如纯金美玉,市上价钱是有规定的,不是人们靠口说就能定出它的贵贱。我的话很拉杂,对你哪能有益处,非常惭愧恐惧。
所须惠力法雨堂两字(惠力:佛寺名。法雨堂:当为惠力寺中的一个堂名。谢民师曾求苏轼给惠力寺题写“法雨堂”的匾额),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狭窄)难写,未能如教(照嘱托办)。然轼方(将来)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思念父母)之意。今日至峡山寺,少留(稍稍停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随时)自爱(保重自己)。
你要我为惠力寺法雨堂写“法雨”两字,我本不善于写大字,勉强写毕竟写不好,加之船上地点狭窄不好写,故未能照你的嘱咐办理。然而我正好要经过临江,当往游惠力寺。或许惠力寺的僧人想让我写点什么。一定写上几句题留院中,以安慰你思亲的心意。今天到达峡山寺,稍作停留就离去。彼此相距越来越远,千万希望你随时爱护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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