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货币的大舞台上,铜钱作为法定铸币,几乎贯穿近三千年历史的始终,不管世界如何发展,技术如何演变,铜钱的主角地位总是岿然不动。
古代铜币(古代铜币图片及价格大全集)
金银虽然地位尊贵,却始终没有形成体系化的铸币,只是作为称量货币发挥大额支付、皇家赏赐、财富贮藏等功能。
即使到了到明清时期,白银已成为市场交易的主要媒介,但仍只是银饼、银粒和元宝,而没有形成银铸币。
在西方等国家和地区,不论是古巴比伦、古希腊还是古罗马,抑或中世纪的欧洲、伊斯兰、印度乃至美洲大陆,各类金银铸币你方唱罢我登场,繁花锦簇,活色生香。
翻开西方的货币史,低贱的铜币只是一个龙套的角色,偶尔在历史的夹缝中灰头土脸地见缝插针,很多时候还因为滥造被直接赶下舞台。
在表现形式上,中国古代铜币被赋予了极高的政治寓意,外圆代表天命,内方象征皇权,意思是江山稳定、天下一统。铜币的币面主要以文字为主,是中国最具特色的书法艺术。方孔圆钱也充分表现出中华民族严格的对称美,方中有圆,圆中透方,方方圆圆,井井有条。
相比较,西方铜币主要以实心为主,币面有文字,也有图案。这些图案五花八门,既有神话中的人物、统治者的头像,也有鸟兽、花木等等,不拘一格,细致生动。在这些铸币上,各民族的体质特点、服装发式、神话偶像、宗教发展等,都会在钱币上体现出来。
显然,与中国铜币的含蓄表达不一样,西方铜币所表现出来的美,更加自由奔放,也更大胆开放。
中国的铜币,是世界货币史上的一朵奇葩。几千年来,不但基本没有受外国文化的影响,而且走出了一条清晰的中国特色道路。
彭信威先生认为,独特的中国货币文化,反映了中国传统社会的基本特征。自秦汉以下,中国历史虽有若干次变革,但只是一个王朝代替另一个王朝,专制皇权的社会结构和制度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至高无上的专制皇权,才是铜钱如此长寿的肥沃土壤。
春秋时期的齐国,改革家管仲认为,货币的作用,在于使币值或高或下,随之物价或贱或贵,从而令君主可以控制全国财物。
管子的思想影响深远,后来,无数中国皇帝在控制帝国经济和财政过程中,亲身实践着这一理论。不过,就像铜币的两面一样,这一理论可以帮助帝王们解决财政危机、聚敛财富,但同时,也会对社会生产生活带来极大的破坏。
就像管仲辅佐的齐恒公和齐国,曾一度称霸中原,但也很快陷于内乱,迅速衰败。
秦统一币制,铸秦半两,半两是重量单位,一两为24铢,半两就是12铢。但是,流通中的半两钱大多在8铢左右。此时,铜钱已经具有一定程度的信用货币性质。正是因为这种不足值的货币,朝廷才有调节的空间,并在暗地里掠夺人民财产,对社会财富进行再分配。
西汉建国初期,生产力遭受破坏,统治者就是通过减轻钱币重量、扩大铸钱规模方法解决财政困境。汉文帝时期,半两钱已经降到了4铢,从出土实物看,最小的半两钱甚至只有0.2铢。由于钱币购买力低,市场物价随之上涨。根据推算,当时米价上涨了300倍,黄金上涨了180多倍。
东汉末年,董卓熔解了秦始皇的10个铜人,铸造小钱。董卓的做法使得长安、洛阳一带,流行着几亿到几十亿轻薄的小钱。这些“小钱”为董卓收刮了大量的财富。董卓被杀后,从他的豪宅郿坞中搜出黄金二三万斤、白银八九万斤,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堆积如山。此刻,普通百姓却不得忍受通胀的煎熬,当时,一石谷竟然涨到了几万到几十万钱。
董卓铸的小钱
除了减重,统治者还会通过“铸大钱”的手段达到相似的效果,即使钱体和重量增加,而钱币面额价值则增加更多,从而使铜钱的名义价值远远超过本身金属材料的价值。例如,号称爱民如子的仁皇刘备,他一到四川,就开始铸造直百五铢钱,其重量不过等于原来蜀铢的三倍,而作价则为百倍。刘备用这种办法攫取四川人民的物资和劳务,只数月间就府库充实,成为他抗击魏、吴的本钱。这种事情孙权也干过,嘉禾五年,孙权铸造当五百大泉,后又铸当千、当五千的大钱,面额不断上升,价值却在下降,人民不堪其苦。
刘备“直百五铢”和孙权“五百大泉”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降低钱帀金属成色,改变金属成分。在铸币的金属材料中,减少铜的比重,增加廉价金属比重,甚至直接用铁、铅等低值金属代替铜来铸造钱币。西汉末年的川蜀枭雄公孙述,就曾在四川一代“铜改铁”;五代十国割据湖南的楚王马殷,想出的招更高,他直接“铜改泥”,造泥饼子钱;宋徽宗时,也曾三次强行推行夹锡钱和夹锡铁钱。
夹锡钱和夹锡铁钱
终于有一天,皇帝老儿和他的爪牙们,想到了一个低成本的大杀器,那就是发行纸币。每当财政困难、入不敷出时,发行不可兑换的纸币成为许多皇帝的最后救命稻草。北宋,为了应付与契丹、党项的战争,发行“现钱交引”支付提供军需商品的商人;南宋,丞相贾似道强迫地主将财产出售给国家,而国家支付给地主的则是会子票据;明朝,朱元璋发行大明宝钞,用来支付官员工资和购买老百姓的实物;清朝,为了镇压农民起义,咸丰发行官票宝钞来弥补国库亏空,后来宝钞几乎沦为废纸。
从铜币在中国历史的经久不衰,到铜币减重、铸大钱、降低金属成色,直至后来的纸币,背后的运行逻辑并不复杂,那就是皇权的至高无上。韦森教授说,在两三千的历史上,与其说铜铸币是交易媒介和支付手段,不如说是皇帝和朝廷为维持王朝运作的一个工具。在国家强盛、社会和平时期,铜币作为一种国家背书的信用货币,在市场中流通循环,维持社会运转。若一旦遇到战争,朝廷捉襟见肘,统治者就会通过各种“货币调节政策”搜刮百姓财富。对于朝廷和官府来说,相比金和银,铜这种材质并不稀缺,也比较容易把控。
反观西方世界,虽然也曾发生过“金银含量下降”导致金银铸币贬值等现象,但总体上,皇帝、君王和军事首领的权力要小得多。在西方,国王要发动一场战场,往往要取得贵族和领主们的同意,甚至不得不向国民举债。在国王与臣民,国家与社会之间,我为你服务,你取我的商品和财物,要给我足值的货币。正是这种差别,导致了铜币在中西方世界的不同命运。1500年后,大明宝钞穷途末路,称量白银成为中国货币市场的主角,铜币成为辅币,这实际上是民间富商、百姓与皇权长期博弈的一个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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