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写于2002年的文章试着回答一下。
平民视角--我眼中的丽江古城
任点
序
从出生到前年12月底,我一直住在古城,虽然其间从城东搬到城中央,但古城三十年来的变化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即使现在已经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搬家,搬出了古城。但由于开了个小店在其中,每日亦穿行于古城。也就是说我到现在为止的近三十七年的生命,都生活在古城。也许能写下一点自己眼中的东西。
文本将以年代的方式展开,但由于并非正式的史料,不力求时间上完全的准确。幸好,这并不十分重要,我以为!
我现在贴在这儿的文章,已开始逐渐摆脱个人的感情因素。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感觉而影响诸位的个人体验,更不愿让诸位已先入为主的感觉去影响旅游体会。如果诸位在其中感受到一些我个人的东西,那完全是无意中的。我抱歉!
另外要说明的是,十四年前我曾离开古城去了另外的城市求学。幸好,每个假期都回到了古城,而那时的变化并不象今天一样日新月异,所以,几个月的离开,除了花开花落,一切都没有大的改变。这也是我有资格完成这个文章的一个原因罢。
二十五年前(1976年以前)
还是从四方街写起,毕竟这是中心地带。
那时的地面已经是解放后不久铺上的水泥地。从纳西语中可以知道,这里是丽江古城集市的中心地带,“知路古”的意思就是集市的中心。白天,形成的集市卖着农副产品。
四方街广场的西面有一个大房子,是百货公司的门市。门市的背后,跨河是一个卖些布匹鞋子的小商店。旁边一间茶铺,卖着开水,而铺里经常坐着来卖山货的山民,衣裳常是烂缕。隔路的对面,一个牛肉馆始终发散着牛肉的膻味。
东面是一排烟酒糖公司的店面。去凭票购买日杂用品的人们常排着长队。
北面比较大的店是邮局和卖布的商店。南面有一个新华书店。
剩下的就是一些居民的房子。大多数是铺面的模样,只是在公私合营后的多年中,铺面已经成了住家,这遗留的模样只是在诉说着昔日的繁华。
晚上,四方街的集市散了,水泥地成了孩子们的天地。女孩子在玩打沙包、跳绳等游戏,男孩子则在玩滑轮车、铁环,或者四窜着追逐。
并没有看到过传说中的西河水被闸起来冲洗街道,而四方街北东南三面的水沟也都盖着盖板。
大石桥左面逆水而上的那块叫“吴家当”(吴家的地)空地旁的房子是卖猪肉的,后来成了卖蔬菜的,每个早上都有点人挤的样子。
东大街,那是是一大片的菜畦,很宽但很浅的河水通过。种着些蔬菜,而从这里到四方街要绕行新华街或涉水到大石桥。
四方街到东大街,目前邮局的那段,叫卖鸡巷,是一个死巷子,穿过人家的院子可以到现在的“mamafu”那儿,那里也是菜地。
那时的四方街有点四方的样子。
那时的古城居民大都面有菜色。
那时在的每一个院子中一般都挤住着六七户人家。有的甚至一家三代住在两间房子。
那时经常在四方街看广场电影。而在更早的时候据说还在那开批斗会。
那时古城中的房子很破败。
那时古城里路灯不亮。
那时水是不是很清已经没了印象。只是雨季可以在河边的草丛中、石缝里捉到青蛙。水深的地方还可以捉到鱼。
那时古城河中还有几座磨房。
那时丽江古城只叫大研镇。
十五年前(1977——1986)
注:由于在那个年代中,古城的变化并不巨大,我将年代的跨度放长一些。
这十年中,处于古城外的第一个新居民点——北门坡居民点——开始有古城居民去建房。这些建房户都是极端的住房困难户,但还是经街道办事处的人花了大量的口舌,且免缴宅基地费用的情况下开始建房的,毕竟他们的生活太困难了。政府的想法是降低古城的房屋密度和人口密度。
卖鸡巷的居民被有关部门无数次的说服和让步和,终于决定同意搬迁——这是古城的第一个搬迁点。建立古城和新城间大通道的工作正式展开。
那片上文中提到的菜畦中响彻了打桩机的声音,一根根巨大的原木被钉入菜地。不久后,在新形成的道路两旁建起了两排火柴盒状的砖混房屋。在这之前,中河在此地段做了微小的改道,砌起了很高的河床。不久,便盖上了盖板,于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如剑一般从新城直插古城的心脏——四方街。
而临近四方街的那片民居被拆迁后,被两排不土不洋的仿古二层楼房所替代。这虽然被诸多人士在后来称为一大败笔,但至今没有要改动的迹象。
在这十年中,曾发生过我所亲历过的火灾中最严重一场,关门口旁的百多间房在某一个早晨半个多小时中化为废墟。受损户被禁止了在原地的重建,搬出了古城。而在原地建起了古城又一大败笔,被古城居民称为“巴黎圣母院”的三层砖房。唯一的收获是辟出了一块空地。
四方街在靠近东边铺面的一边,开始有一大排卖猪肉的摊位,那些自宰自卖的纳西族女屠户成为古城中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们。
在这十年中,出现了两次古城水源黑龙潭干涸的情况。而每次的后果都是古城的河流成了臭水沟。那时的黑龙潭还是居民的饮用自来水的唯一来源。于是,尚未干涸的古城中井边排起了长队,大多数的井水都到了边冒边舀的境地。我曾每天两次到白马龙潭(三眼井之一)挑水,每次得花近一个小时。稚嫰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
在这十年中,有两个人物应该一提:一个是因为当时的风光,另一位是今日的风光。古城方氏家族的二公子,解放前就留学美国,后来在那的一个大学任教授。政策松动后得以省亲。那时由人陪着在古城游览,每次身后总是跟着二三十个看热闹的古城儿童,毕竟那时的外来人——更何况他妻子是外国人——基本没有。另一个就是释放归乡的宣科,逢人就说是改造期满,请乡亲们监督云云。态极恭敬。后来在家里办英语讲习班,参加的人多了,就移至街道办事处因当时的英语教师奇缺,遂得以进入地区中学任教,又后改教音乐。
在这十年中,我第一次在一个办葬事的院落中听到今日红极一时的纳西古乐。死者是当时古乐界的第一笛。在那时古乐沦落民间,但不需要挖掘。
六年前(1987——1995)
丽江古城被颁布为历史文化名城,倒不是主要因为那些现在被看作的古城的价值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是长征时有一队红军从这里经过。而后来政府也出台了相关的保0规,只是没有现在一样的强制性,于是逐渐摆脱了贫困生活的部份古城居民开始修建起砖混结构的房屋。当然是因为这种房屋更符合人的居住方式、生活的需要,加上古城已经十分拥护,有限的土地上已经很难再建原来那种对土地十分浪费的木结构的房屋。
在成为历史文化名城后不久,丽江亦成为对外开放的城市,也就是做为一个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开始允许外国人旅游了。
解放后第一个以旅游者的身份踏上古城的人已经不可考,但我的感觉肯定是老外。毕竟刚开始填饱肚子的国人还没有能力旅游。于是古城中开始出现国外的背包客。他们开始在河边看书、晒太阳。古城人民侧目以视——这也太二流子了。那时古城中还没有客栈,边旅馆都还没发展起来。他们一般都住在丽江宾馆——那时叫政府第一招待所——的大房间里。而这一切居然进入了外国人写的中国旅游指南,甚至到了前几年尚有国外的背包客在丽江宾馆中询问二十人的大间。
他们中的人还会写点文章发表在国外的报纸上,我曾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一条关于纳西女屠夫(真是汗颜,纳西的职业屠夫以前都是女的)的文章。
丽江古城密士巷临街的居民是最先从事旅游业的古城居民。他们发现了国外旅行者的需要,于是这条街上出现了一些名字叫“西餐厅”的小食店,并且都在招牌上写上了英文。是他们将这条街逐渐履改造成了被本地人称做“洋人街”的服务区域。
宣科已经逐渐进入了古乐会的核心,乐队以“纳西古乐”的名称开始涉足商业演出。最先是在现在的“古城第一弯”酒店的院子中,逢一、三、五晚上演出。
大石桥到四方街的那条路边矮小的房屋中,也开始卖起了米线,只是食客仍然是本地的多。
四方街很少卖内摊已经无法满足居民的要求,幸好前几年烧出了一块空地——“巴黎圣母院”前和隔路对面的空地出现了数十个肉摊。他们是被政府引导到这儿来的。而卖菜的驻足这里,或者到别市场。四方街成了卖小吃、杂货的地方,四周被摆上了不少摊位,大都卖着鞋,是那种更多是农民购买的胶鞋。
现后来是国内的旅游者也开始进入——毕竟,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或者说人们的爱好已经可以表露——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富裕到有闲钱来旅游。丽江的街上随时有游客走过,米线街——一大排所以升格了,叫“米线街”——的食客开始有了大量的游客。
古城中开始出现几个做木雕的年轻人,他们来自尚有东巴文化的山区,他们在木头上雕刻这些文字。
乘这个形势,94年的一次重要会议后,丽江政府开始着手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当然被百姓所知晓已经是以后的事了。而这次会议时,当地政府让房子临主街的一面都都涂上了朱红,光鲜得有点古怪,街上弥漫着油漆味。而这次会议前一个更加古怪的事是古城中所有的训面的招牌都要求写成东巴文——我长到大学前还不知道有个东巴文,更不知道它与古城文化有什么
关系。
四方街西面的房子被悄然拆去,这只是后面一系列拆房挖沟的开始——幸好后面那些大的动作可以借助地震的恢复重建。
三年前(1996—1998)
旅游做为一项丽江有希望的产业,开始受到各方面的关注。
2月3日傍晚,一场没有预报的7.0级的强震袭击了丽江。丽不江古城位于宏观震中。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对土木结构建筑房屋抗震性能的第一次考验。
震后十几分钟后我进入了百岁坊的巷子内,踩着满地的碎瓦和土坯,行至现在的古城管理所门口时已经无法再前进——巷子已经被倒下的土坯墙堆成了两米多的小山,更讨厌的是天逐渐黑了。
感谢苍天,在地震发生的一瞬间,全城的电突然停了,后来据说是因为地震发生在北边,当张一波震波冲击时,距离很近的电站的电闸就自动跳开了。这一点对古城的意义非同凡响。
四方街聚起了惊魂未定的人们,古城毁坏情况迅速在人群中传递。随时发生的余震中我在庆幸尚有几小块空地可以让古城人民避难。
从第二天开始,古城的空地上陆续搭建起了各种材料的防震棚。但绝大多数的人只好逃出了古城——古城的空地太少了。
在震后第三天晚上,我重新回到古城——前面两天都在单位忙着发放救灾材料——八点多钟,古城已成了一座死城,所有的房没有一点光,石板路上落满瓦砾,一些河段被倒下的墙堵住,使一些巷道漫着水。我没有想到一座城市因为没有人气而这么迅速地死去。
白天,空地上挤满的防震棚倒是热闹,人们因灾难而变难更加有通达。临近的几个防震棚合伙便开始提前享用这过年准备的火腿、腊肉、鸡。麻将,这个器物在灾难中变难异常珍贵——随时会来临的余震使人们不能到处走到了——而这些令外地的记者十分诧异,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大灾中见过如此乐观的人群。劫后余生的人们互致问候的结束语是“人洛着就好,房子可以再起的”。丽江的房子大多是私房,而这次地震受损最大的是房子。
逐渐,援助开始陆续到来,救灾的队伍来了,古城开始恢复生机。
过了正月十五,传说中的强震没有再次来临,人们逐渐回到尚未倒塌的家中,三年中,古城成了一个工地,恢复重建的行为随处随时发生。
最大的工地依然是政府开辟的。按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要求,入口处东大街的那片砖混结构的建筑开始拆除,夜以继日响彻了水泥地板被铁锤撞击的声音,然后陆续盖起一片传统的建筑,,刷上了朱漆。水泥路也被撬起,铺上了五花石。河道也露出了多年不见的年姿。河水流得很好,只是这里没有落差,水面平静,象极了江南的河流。于是造了一道道小坝,水流也就湍急起来。
四方街当然不再保留水泥地。但后来铺上的五花石让沧桑的感觉荡然无存,更可笑的是中间镶了一块磨提极光滑的石板,上面大书“四方”,很受古城人士的诟病。再后来是新的石板又一次被撬起,代之以从附近乡镇古街上换来的已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幸好是岁月磨的,不是机器。
古城日渐一日地新起来,流行着极其恶俗的做法是在新刷的墙上画出砖的样子,上面画了花鸟虫鱼、小桥流水,写着诗句。文化古城有点“伪画古城”的样子。
古城中拆梁断柱的房屋几乎没有,屋架倒都是有些年头的,只是,这也无关紧要,毕竟传承文化并不仅仅是依靠房屋。
古城就这么日新着,古城里的铺面也开始俏了。人瑞丽扫荡过来的福建玉器商人在古城最好的地段扎起了营帐,东大街、洋人街成了玉器珠宝的天下。在世博会开始的99年,玉器攻夺略地,四方街、米线街充拆着伪劣玉器珠宝刺目的邪光。古城,甚至在某些人中口中成了四大玉器加工地之一。这是后话,且这个古城已经逐渐被诸位熟悉,不提也罢。
古城开始有了很多做雕刻的年轻人。很多的外地人似乎得于天授,一夜之间也精通了东巴文字,堂而皇之地为各地游人刻着东巴文印章。
古城排污管在三条河的河床中铺设起来。但由于先民对河流排污——丽江原本人少,古人又有多少污可排呢——功能的依赖,这次修建的排污设施根本不可能将沿河房屋排污口接下污水管。保有将古城的厕所、以及原先排入河中的数十条污水沟纳入排污系统。
古城中摇摇欲坠的旱而被重新设计成冲水厕所,开始收费。
古城恢复重建中最大的一项工程——木府也开始修建,并在三年重建完成时如期完工。由于国人传统都有不重资料的毛病——谁又说得出阿房宫、甚至更近有园明圆是怎样的。图纸是绝对没有留下的,或者根本没有——所以木府大半只能是臆测。唯有石牌坊倒是依据了照片及一些有记载数据,也算一件幸事——虽然以现在的工艺做仿古建筑意义有多大可以讨论,但起码给观光客多了个到此一游的留影处。
在这个过程中倒有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拉市海引水工程中的北干渠终于建成,引水注入黑龙潭,这使古城河流的水一年四季湍急得令人心快神怡。
从此,古城开始进入大家熟悉的年代。我独自享受古的古城开始让大家或叹或骂,只是,这些古城都不知道,他一直就这么变化着、积累着年纪。
后记
这篇文章终于可以按计划停笔了。98年以后的古城已经成了一个俗物,就象诗歌中的大海。
我想说的是,古城,我最喜欢的倒不是它的建筑,也不是它的繁华或冷清——虽然这一切对急于就业的丽1年、下了岗的丽江职工、农村贫寒的少年那么重要——我只是爱着那一弘水,以及那弘水养就有那方人。只要那弘水仍清,即使人心不古,我也依然会静静地享受流着的水,如果是冬日,更要加上那轮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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