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社会众多出版物中,若以作者论,《北大清华人大社会学硕士论文选编》可能是最不起眼的一种了。每辑8篇论文的作者,不要说绝无成名人物,甚至连有过学术发表经历的也难得一见。然而就内容看,论文集又非常惹眼。每篇论文都紧扣中国社会变迁中的重要议题,以扎实细致的第一手经验资料为基础,展开描述和讨论,同时又无一例外地做出了与既有理论对话的努力。与时下一些著名思想论坛中的文章不同,这些论文在亮出每一个观点做出每一个判断时都小心谨慎,强调有一分资料说一分话,并且经常会刻意去呈现结论背后的复杂性。在这些论文中看不到空话套话和大而无当的废话,也看不到惊天动地的狠话,但它们却以一种质朴厚重的方式,成为观察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的一扇重要窗口。这些论文当得起“用心用力“的评价。
这套不起眼又惹眼的论文集诞生于2003年,今天回过头来看这段创办故事,可能没有比“任性“更为贴切的判语了。当时来自北大、清华和人大的郑也夫、沈原和潘绥铭三位教授,出于鼓励硕士生写好学位论文、为社会学学科传递香火的初衷,在没有任何组织授权,没有任何经费保障的情况下创办了这套论文集。在北京的社会学圈子里,郑、沈、潘三位常被人们称作“爷”,确实,在他们身上很有些北京爷们“浑不吝“的劲头:看不上的事情全然不在乎,认准的事情则坚决干,九头牛拉不回。出版学生的论文被他们认定为有意义的事情,因此就有了2003年的”任性“之举,也有了之后十余年的坚持。
今天,三校论文集迎来了它的第15辑,也随着沈原教授最后离开编辑队伍而第一次迎来了一个没有三位创办人的时代。正如郑也夫教授所说,“作为传承社会学写作方法之文具,文集自己的运作也面临着传承”。这一传承的接力最早开始于2014年潘绥铭教授退休,接替的是郭星华教授,2015年,郑也夫教授将他担负的职责交付到我手上,今年,郭星华教授在短暂出场三次后也随同沈原教授一起离开。替补上场的是清华的晋军和人大的储卉娟这两位年轻老师。如此一来,形成了一个新的中青年的编辑团队。郭星华在上一辑的前言里感叹”人人都是过客,只是我太过匆匆“。其实,长也好,短也罢,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认同文集的意义而先后加入到这场接力中。只要还有足够多的学生愿意去写尽心尽力的论文,我们这些过客就愿意陪同,拿出时间去阅读挑选论文,处理编辑出版杂事,让这项有意义的事业尽可能长地存续。
编辑的主要任务是挑选论文,论文来自三校的社会学硕士生,说到底是他们决定了三校论文集的水准。受容量限制,每集文集只收录八篇论文,自然会有一些和入选论文差不多优秀的文章无法入列。某些最终出局的候选论文,常常让人心生“宝中选宝,憾失明珠”的感慨。在我参加的三年编辑工作中,这样的情景每年都出现。但是,如果真的将文集扩大一倍容量,我相信很多年份就会遭遇“无米下锅”的尴尬。这就不得不说到目前学生写作论文的一般情形了。以我所在的北大社会学系为例,每年产生将近百篇硕士论文,这三年来,我是每篇论文都会过目,以我的观察,大致可以区分为三种情形。第一种情形是“尽心尽力”,作者在阅读文献、探究主题、搜集资料、分析资料以及行文方面投入大量心思和气力,虽然未必都能成为优秀论文,但是作者殚心竭力的态度和努力是可以明显体会到的。第二种情形是“用心用力”,作者主观上想写出好论文,但是由于各种客观上的原因,心思未穷尽,气力未使足,论文留下不少本可以弥补的遗憾。第三种情形是“无心无力”,这样的论文往往是十天半个月炮制的产物,虽然也是洋洋数万字,但满篇其实都透着敷衍和应付。根据我这三年来的阅读和观察,北大社会学系可以称得上尽心尽力的论文大约在三成左右,用心用力的大约四成,无心无力的也占到三成。
我了解,今天的学生是在一个比我们读书的年代更为严苛的环境中完成论文,职业发展的压力过早地进入大学,实习、找工作、考证,件件事情都分去学生的心思和气力,写作论文未能尽心尽力找得到很多理由,但是如果因此就缺席研究生期间最综合最重要的训练(挑战),那对于学生个人来说将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在校研究生是这本文集的重要读者,借此机会送给各位一句话:毕业论文是社会学子的成人礼,没有过“夜不成寐,昼不甘食,念兹在兹,唯有论文”体验的研究生生活多少是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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