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晚,一场关于医学与人工智能(AI)的研讨会——“医学+人工智能的N次方”在北京协和医院悄然上演,这是一场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头脑风暴,北京协和医院多位学科带头人、王牌大牛专家参会,医生与IT直接对话。
研讨会由北京协和医院骨科副教授、副主任医师余可谊和北京协和医院信息管理处常务副处长朱卫国共同主持。
在开放讨论环节,主持人朱卫国首先抛出5个问题供大家讨论:(1)人工智能会给我们未来的医疗行业带来哪些变化?(2)医疗人工智能面临哪些技术挑战?(3)人工智能在安全、政策、伦理、哲学等方面,会有哪些问题?(4)未来的医生如何适应、使用或推动医疗AI的进程。(5)未来年轻人如何“从医”?
AI与医生:既合作又竞争
德高望重的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博士生导师王任直教授首先发言:“科学需要人的思维,科学是人工智能代替不了的,但人工智能可以帮助人更好地做好医学工作。”
王任直教授认为,未来5-10年,中国的现有医疗模式会被改变。
首先,医学将以预防为主。但在中国目前还是以治疗为主,100元钱有80元用在了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只有20元用在预防。应该80元都用在预防。比如:美国影星安吉丽娜·朱莉通过基因检测,发现自己患乳腺癌的可能性较大,因而预防性地切除了双侧乳腺。王任直教授还举例说:“我认识的一位老总通过基因检测发现自己60岁以后患老年痴呆的风险为70%,于是致力于研究如何预防老年痴呆病。”
其次,人工智能可以让看病更简单、更高效、费用更低。
第三,从医生学习的角度看,将更有针对性。学习知识、查资料更简单方便,医生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疾病治疗和医学发展上。“我们曾做过调研,医生一天工作时间的60%-70%都用在写病历、写化验单等程序性事务上,在这方面人工智能可以帮助我们。”王任直教授说。如果把医生与病人的问答音频输入人工智能,病历就自动生成,而且是标准化、结构化的,这样就节省了医生的很多时间。
第四是资料归档。
第五,以后除了医护之外,医院还会有计算机、数学等专业的跨领域人才,大家一起,避免知识不融合、隔层。
“人工智能代替不了医生,但一定能给医学事业的发展带来帮助,能给病人看病带来便利,同时也能提高我们医生的技术水平。”王任直教授如是说。
北京协和医院呼吸科副主任徐凯峰教授认为,我国的人均卫生投入仅有3000元,在提高医疗服务能力方面,AI必然能发挥作用。而且,医生都很乐意分享经验,每个周末医生们都在开会,就是在分享经验,AI可以帮助传递、分享经验。“医生的根据地是临床,好好地看好病人,AI公司才有资源、有数据去制造更好的临床服务。”徐凯峰教授表示,“临床大夫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越是靠近AI的地方越吃香。医生的水平越高,才越会被AI挖掘潜力;如果医生没什么水平,只会看AI,才会被淘汰。”
“如果AI真能大行其道、我们真的会被替代,那也是历史发展的变革,就好像人的进化一样,经历了漫长的时代变迁。我们是时代的见证者、亲历者,我们不要做观望者,要去参与这个过程,不管是否会被替代都是积极的。”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王含副教授十分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让AI为医生所用
北京协和医院超声科张波教授是甲状腺领域的专家。她谈道:“协和有一大批无须扬鞭自奋蹄的专家教授,积累了相当多宝贵的资源。病案是协和三大宝之一,但是检索病历时确实很麻烦、很难,不容易检索到想要的东西。科研AI可以在这方面发挥作用,把结构化病历做好,把我们积累的宝贵资源用得更好。”
“协和人时刻站在这个时代的最前沿,无论是老教授还是年轻医生,都喜欢接受挑战、接受新事物。我们国家人口多、优质医疗资源相对少,利用好AI可以促进医学事业发展,提高国家整体的医疗水平。”张波教授说,“比如在教育培训方面,AI能发挥作用,本来培养一个成熟的超声医生需要10年,而培训AI可能只需要3个月。”
面对主持人的提问:“如果把协和甲状腺的经验灌进AI,让AI成为这方面的高手,那么以后病人都不找您看病了怎么办?”张波教授回答:“医生与AI的关系是不断变化的,医生的工作必然会被高质量的AI替代一部分。但医生擅长整合资源,AI却相对是个傻瓜,告诉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把简单劳动让给AI,医生可以有时间做更多复杂劳动。医生面临的压力和挑战会转移方向,但一点都不会少。”
“未来的医生不仅不会失业,反倒会变得更加聪明。”北京协和医院胸外科梁乃新副教授认为。在AI时代,真正的医生除了要迅速储备丰富的医学知识外,还要会利用AI,用新的维度去研究疾病。
北京协和医院放射科副主任医师孙昊不但不忧虑,反而觉得AI是个得力助手。AI首先是辅助医生的,它要先把辅助的角色做好,比如说肺结节,AI检查肺结节达不到100%就不能取代医生。AI要想取代医生当“爷爷”首先得先把“孙子”的角色扮好。
北京协和医院肝外科杜顺达副教授同样认为AI是医生诊疗的工具,让医生的诊疗更加精确。“这就好比以前医生看X光片,后来有了CT,CT数据就被医生利用了,AI也会被医生利用。”
图玛深维是一家做影像AI的公司。图玛深维创始人兼CEO钟昕说:“我们的肺癌AI产品可以给出良恶性判断,并自动生成结构化的报告书。虽然现阶段报告还比较浅,但是希望可以帮助医生提高效率。”
北京协和医院皮肤科左亚刚教授对AI的态度是既积极拥抱,又有深度担忧。“在医学与AI融合的道路上,皮肤科会走在前面,因为皮肤科的多数疾病能通过肉眼看出来,AI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大量数据。当然目前还是AI应用的早期阶段,AI发展依靠医生的诊断,图片的准确性非常关键。”左亚刚教授表示,“我是以非常热情的姿态去拥抱AI,目前也在开展一些AI的工作,已经与两家公司合作,希望在某些疾病,尤其是罕见病的诊断上做出一些成绩。”
另一方面,左亚刚教授也坦言他有点悲观的想法:“皮肤科受AI的冲击应该是最大的,再过20年可能基层医院的皮肤科医生都要转行了。”
人工智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人工智能有两大鸿沟要跨越:病人语言到医学语言的转化、医学语言到计算机语言的转化。”北京协和医院消化科医生吴东副教授认为。
比如:病人说“胃不舒服”,医生问“怎么不舒服?”病人说:“就是不得劲,胃里揪着疼。”这样的病人语言如何转化成医学语言?国外已有人重视这一问题,病人提供的很多信息被过滤掉了,医生只是记录了一部分而已,作为人的关切没有被重视。美国一些医院也在尝试给病人录音,以保留最原始的数据,以待将来研究。
吴东副教授进一步举例说,有人要做胃镜,原因是“因为办公室同事刚查出胃癌,我很害怕”。但是这句话是不会被写进病历的,因为它不是既往史、家族史、个人史,只是内心的恐惧和担忧,而解除这种担忧却恰恰是病人的终极诉求。“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给他治疗、诊断只是满足了他的一部分需求,不是全部需求。所以,医生不会失业,他在为病人治病的同时,还能为病人化解心理上的焦虑。”
王含副教授说:“我是研究帕金森病的,这是一种慢性病,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才能得到相对比较准确的诊断。很多神经系统的疾病都是慢病,包括帕金森、痴呆等,它不是说看到某个影像就能诊断的。”王含副教授一直在探索如何把这些慢病病历转化成科研病历,“如果医生在就诊时自己去结构化(数据)的话,医生的时间就被严重浪费了,而且会漏掉一些重要信息,比如恐惧,就没法结构化出来。”她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我写的病历一般是由助手去结构化,但除了结构化病历外,我还会把病历拍成照片保留在电脑里,因为某些个案研究需要在若干年前的就诊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
对于这类临床需求,森亿智能创始人兼CEO张少典说:“要做到知识发现是非常难的,目前能实现的不是指望AI帮医生发现线索,而是当有了线索之后,AI可以帮助整理病历、抓取信息,来验证线索。”
肺癌专家梁乃新副教授认为,临床医生与AI公司的合作点还有待商榷,要想深度合作必须要有理念的融合。比如,到底什么是肿瘤?具有什么样特征的细胞或组织是肿瘤?肿瘤的定义从原来的5个特性发展到8个、10个特性,这些特性必然会导致病理科大夫诊断思路的变化以及医生诊断结果的变化。
梁乃新副教授进一步阐述了AI的价值:“我们现在是从10个特性来判断结节的良恶性,将来AI有可能通过我看不见的某种算法,找到第11个特性来告诉我这个结节的良恶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计算机看完1000个片子,然后跟医生比,说医生你学不过计算机、你看不完这么多片子。”
“当前AI技术发展这么快,是因为有分析图像和语音的算法,将来AI往哪个方向发展取决于未来出现的新算法。”北大口腔医院信息中心主任曹占强表示,AI的研究者很多是工程师,很难从医疗的角度考虑对技术进行改进和提高,达到某个临界值后再往上走就很难了。“而且,要把AI做成一个每个医生都能用的通用工具,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和资金,投入产出比非常大,将来能否做好我表示怀疑,当然希望前景是好的。”
朱卫国表示,北京协和医院信息管理处将尝试往AI的方向努力,比如搭建类似开放联合实验室的平台。
最后,王任直教授总结道:“医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临床问题,现在很多患者提出的问题我仍然解决不了。医学已经发展到瓶颈期,希望AI能帮助医学解决更多临床问题。我提醒两点供大家思考:(对于医学AI)一方面不能太亢奋,不能一窝蜂地觉得AI好,可以代替医生;另一方面,也不能一味地拒绝和排斥,因为AI确实可以帮助医生解决问题,我们脚踏实地、循序渐进,让AI能帮助解决我们工作当中遇到的一个、两个、三个问题就足矣。”(注:此次会议的演讲环节相关报道将在后期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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