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读书,也是一种享受。期间读了《博尔赫斯谈诗论艺》,受益匪浅,眼界为之大开。
作为阿根廷著名诗人、小说家和翻译家的博尔赫斯,虽因其异议分子之故,曾一度受阿根延政府的压抑和封锁,但其思想和作品却远飞疆界,对美洲大陆乃至于整个世界文学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就连起步较晚的中国现代文学,也多多少少刻有博尔赫斯的印记。
博尔赫斯的诗(博尔赫斯的诗集有哪些)
谈到二十世纪文学,博尔赫斯是绕不开的话题。
博尔赫斯的伟大在于对文学艺术的一往情深和执着探索,以及对于文学的多方实践。他不但是理论家,更是实干家。他在诗歌、小说、文学理论诸多方面建构起高峰,他的才气睿智和练达精微,给人们留下了永久的记忆。他一生立志于文学对人的心灵的影响,以及文学对心灵表现的追根溯源的探求。所以,他有时十分痴迷语言文字和文学艺术的“魔力”,他是想极力捕捉这种“魔力”,而让文学超越时间,让其具有永恒的“美”的力量。
《博尔赫斯谈诗论艺》是博尔赫斯在哈佛大学演讲的文字整理稿,尽管文稿完全是口语化的,但基本体现了博尔赫斯的文学理念,尤其是对诗歌的独到的见解。这是一部在文学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的系列讲演录。
一九六七年秋,博尔赫斯应哈佛大学之邀讲授诺顿讲座,博尔赫斯围绕诗的地位、技法、思潮及诗人的信条等主题连续进行了六次演讲。系列演讲虽然围绕诗歌而展开,但也涉及到文字学、语言学、历史学、哲学等诸多领域,尤其是对小说的创作原则和要素进行了个性化的论述,让人耳目一新,回味无穷。
博尔赫斯将语言的产生放归到人民大众的实践活动中去,放回到民间的日常生活中去。他说,语言不是学术界和哲学家的产物,相反的,语言是历经时间的考验,经过一段相当冗长的时间酝酿,是农夫、渔民、猎人、骑士等人所演进出来的。7语言不是从图书馆里头产生的,而是从乡野故里、茫茫大海、涓涓河流、漫漫长夜、从黎明破晓中演进出来的。从他的风趣幽默的演说中,我们明晓了语言的源头及其我们在创作时如何运用语言。文学语言必须与生活尤其是最底层的生活接轨,不能为图省事,照搬固化了的、生硬式的、学术性的语言。总之,语言要接地气,唯其如此,文学才会有人气。
结合创作实践,他对作家提出如此建言:“我在写作的时候是不会考虑读者的,也不会考虑自己,我想的事要尽力传达我的心声。”他是极力反对文学创作的“矫饰”,并说“我不认为矫揉造作的修补会对文章带来什么好处。”我没有读过博尔赫斯的小说,但就读过的他的几首诗作来看,他确实是坦露胸襟,将灵验的直觉及其所得、所感、所悟用文学的灵性呈现在读者面前。另外,我们“聆听”他的这个系列演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的穿插期间的自我解嘲以及孩童般的笑语,更是不矫饰的明证。
作为一以贯之文学始终的诗歌,如何来定义?博尔赫斯也是举棋不定,无法楚河汉界。他说,我没有什么惊世的大发现可以奉告,我能告诉你的还是只有疑惑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围绕诗歌最核心的问题进行了多方位、多角度、多层次的演说。这就好像当年老子的“道可道不可道”一样,我们从“不可道”中品出了“道”的那个味道。
诗歌是基于精神之上的灵魂之舞,它既不是形而下的,同时也不是形而上的。虽然也有写实之诗,也有写意之诗,但如果一味拘于实,一味拘于意,诗歌便会失去灵动的意境和况味,成为苍白之体或浮漂之躯,难以扣响心扉,难以拨动心弦。为此,博尔赫斯说,诗歌并没有尝试着把几个有逻辑意义的符号摆在一起,然后再赋予这些词汇魔力,相反的,诗歌是把文字带回了最初始的起源。他接着说:“我也可以很肯定的说,生命就是由诗篇数组成的,诗并不是外来的,正如我们所见,诗就伏在街角那头。诗随时都可能扑向我们的。现在我们很容易陷入一种常见的误解,比如说,我们会觉得如果我们读的是荷马或者神曲,我们就是在读诗了,不过书本只不过是诗的表达形式而已。”这个就颇有点“诗歌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意思,甚至是说,诗是另一种有别于人而又与人相触相映的生命音符喽。
博尔赫斯十分重视和强调史诗,认为那是人类灵魂的集体舞。由此而谈到现代小说的衰败,并倡导由史诗来替代小说的地位。其实,中国当代小说的创作渐渐浮隐着“史诗”的某些迹象,如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晚熟的人》、尤建伟的《中国一九五七》、李骏的《黄安红安》、吴文莉的《叶落长安》等,在结构架建上、题材采取上、语言铺陈上,都显露出史诗般撼人心神的壮阔之美。
好的文学作品是写给时间的,文学的生命其实是读者赋予的。博尔赫斯说,书是一套符号的组合,一直要等到正确的人来阅读,书中的文字,或者是文字背后的诗意,这才获得了新生。因此,他非常强调诗歌的暗示作用,“因为文字是共同记忆的符号,如果我们用了一个字,那么你应该会对这个字的代表的意思有点体验。我认为作家只能暗示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如果读者反应够快的话,他们会对我们仅仅点出带过感到满意。”文学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阅读中被无数次复活的。我的体会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当我们把自己的生命体验植入到文学阅读中去的时候,我们的生命不但加持着文学,同时文学也加持着我们。这种加持力,让文学青春不老,同时让我们的生命回光返照。文学之善,善莫大焉。
当年博尔赫斯发表演说时已双目失明,在演讲中所引用的材料完全靠记忆进行,这些引述的题材包括《圣经》《古兰经》《天方夜谭》《荷马诗史》及塞万提斯、莎士比亚、惠特曼、乔伊斯等等,他将他所敬重的世界文学几乎是全景式的展现给了听众。
最后,博尔赫斯以他写给斯宾诺莎的一首诗完美结束演讲。诗的末几句是这样的:“他召唤出一个一目了然的迷寨/他并不为虚名所惑/他完全不受比喻与神话的困惑,碾碎了/一块顽强的水晶:这是引领他的广大星图。”
斯宾诺莎,作为近代西方启蒙运动思想奠基人,以其特立独行的品性和标新立异的理论奠定了哲学史上的地位。博尔赫斯与他心心相应,以他的思想品格来映照和挽结自己的文学品格,如此结尾,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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