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逊下到沟里，看清了里面躺着两具死尸，一个被炸得面目全非，看不清人的模样了；另外一具尸体旁边还有一个涂装“MP”字样的白色钢盔，看起来这人很面熟。汤姆逊记得这个人，就是在凯特爵士准备干掉他和卡利少校时，在旁边举枪、后来又放下枪的那个宪兵，可惜这个叫纳什的下士胸口被掀开一个血色黑洞，经验丰富的那位军士长叹息起来。

“不是火炮直射到胸口，就是身体压住了手雷，那手雷爆炸后就能形成这么大的黑洞。”军士长经验丰富，他耸耸肩说。“是敌人的炮弹，中国人的炮弹质量差，一般就炸开几个花瓣！”工程营连长伤心地说，“这个倒霉蛋儿赶上了几乎两大瓣，而且就在胸前。”军士长赞同这个推测。“这么说，他当时一定在抢救什么东西，不然前胸部不会遭受这么大的弹片，一个卧倒隐蔽的人，只能炸到他的头部和后背。”卡利觉得这个说辞很有“说服力”，就引申了一下，当即让大家心明眼亮。“是啊，纳什下士在凯特爵士无畏精神的感染下，也一定迎着敌人的炮弹在保护我们宝贵的物资！”

切尔斯（切尔斯什么意思）

“大家看，那是医药箱！”军士长眼尖，看到了沟里散落的几个救急药箱，还有一些血浆在破碎流淌。又一个无名英雄被发现，大家再次怀着崇敬的心情，对着药箱敬了个标准军礼。

“英雄已去，我们必须守住砥平里，不然对不起他们！”卡利干巴巴地擦了下眼角，要求大家要化悲痛为力量，彻底打败中国人。故事连同号召传遍开来，半个小时后，闻讯赶来的新任指挥官切尔斯中校得知了一个叫凯特的英国中校视死如归的壮举，非常感动。虽然未曾谋面，但凯特爵士的精神值得表彰，这对鼓舞同是欧洲人的法国营，将是再好不过的活教材。因此，切尔斯中校指挥官当即命令卡利少校，给凯特和纳什一起请功，并口头传达切尔斯的命令，要求各个阵地要以凯特和纳什下士为榜样，为最后胜利英勇献身。

“英勇服役，上帝与我们同在！砥平里属于我们！”这句话成了切尔斯接任后第一个战斗口号，对振奋精神，尤其鼓舞法国人的意志，起到了一定作用。关于“凯特之死”，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出发，卡利最聪明的做法不是直接给出答案——亲自充当目击证人，而是远离事件本身(办案的话，卡利二人有充分作案动机)，只能提供证言——即分配凯特的任务是留守团部，看护弹药物资，而共军炮击时未发现凯特不在岗位上。

推理这东西由团部参谋或者新任指挥官去做更好，线索由他们自己去发现，能发现多少算多少，否则，嫌疑过于明显，想不怀疑都难！死于共军炮击，很好的说辞，不必画蛇添足，甚至可以明确对调查人员承认“的确对爵士的做法有微词，但仍然对其战死沙场感到悲痛，毕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只是，汤姆逊对卡利的诡计之天衣无缝感觉不寒而栗，他的确看清了纳什下士的伤，很像手雷压在胸前，或者是无后坐力炮打穿了胸部造成的，那个军士长没说假话。是冥冥中志愿军的炮火除掉的唯一证人，还是卡利举起了无后坐力炮在无人地带干掉了纳什，或者是纳什已经昏迷，卡利只需要一颗手雷压在这小子的胸口下引爆，这都将是永远的谜。

但这是一个积极的谜题，卡利这么做，也是为了两个人日后生存，而且还鼓舞了全体砥平里坚守者的意志。管他呢！汤姆逊在切尔斯中校振振有词地号召团部参谋人员和后勤人员向两位“先烈”学习的时候，他偷偷伸出拳头，和卡利暗暗碰了两下，卡利歪了一下嘴角，又悄然歪了另外一边，两个人都谨慎狡猾地笑了。

北风呼啸，冰冷刺骨，朝鲜中部的气温降到了零下近15度。凌晨时分的志愿军最大一次全方位连排渗透战开始了。美军的105、155毫米大口径榴弹炮开始反击，那些犹如流星一样拖着“彗尾”的炮弹带着恐怖、长长的尖啸声扑向志愿军的阵地方向，这批炮弹带有白磷，中弹者会立即全身着火。

但是，美军难免是盲打，因为四周的高地都已胶着在一起，美军的炮火也仅仅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许多炮弹都打到志愿军后方去了，而那里有狐狸洞和斜面，并未起多大作用。由于双方都在砥平里四周激战，偶尔有志愿军渗透到砥平里镇子，但连排级的志愿军小股部队显然不能冲破美军经营了半个多月的火力网，美军第82防空炮B连的6辆M19双联装40毫米自行高射炮和4辆M16四联装毫米高射重机枪向志愿军猛烈扫射。

一些战士的躯体被这种重火力打的支离破碎，冲在前面的小分队遭遇严重牺牲，不得不借助民房的残垣断壁躲避敌人的炮击和机枪直射。渗透失败了，志愿军基层指挥员审时度势，便吹起小号，有的地方击三下掌，志愿军战士从交火区搀扶伤员撤了回去，美军在砥平里镇最大一次危机解除。看着那些携带轻武器冲进镇子，随后英勇牺牲的志愿军倒下，汤姆逊在团部附近的战壕里目睹了这一切，悲伤地低下头，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心头格外沉重。

汤姆逊第一次深思起这次战斗的进程，思考志愿军想要达到的目的。自从横城战役结束，志愿军前部部队，应该挥师追剿至原州防线，也就是说，砥平里已经深入志愿军控制的区域，成了一块在志愿军嘴边的硬骨头，可是，从搜集到的情报判断，从1月30日开始，志愿军就和美军交手，对砥平里的实力应该很清楚，那么为什么还采取这种注定和长津湖的下碣隅里一样，很难撕破敌人火力网的包围战呢？

砥平里战斗中志愿军某部重机枪手向敌人猛烈射击。

汤姆逊对志愿军一线部队缺员情况很清楚，打过了横城，根本无力吃掉万名压缩在砥平里防御圈的23团级战斗队。那么，按照现在这种给三明治添加奶油的打法，对美军根本无法形成重大打击力。显然志愿军的将军不知道砥平里的敌人实力，难怪抓到的志愿军战俘供述说：“我们以为砥平里没有多少敌人，首长说不能让敌人逃了，这才匆忙组织了进攻，谁曾想……”汤姆逊微微闭上眼睛，对着猩红的阵地方向轻轻摇头。

“不，这是志愿军的战役欺骗，真实目的绝不是要拿下砥平里，是要在这里牵制这股劲旅。”汤姆逊回想着在平壤接受中共情报训练课时，首长给他读的一个小册子，是志愿军总部列为机密的《战役手册》。

“在判断敌有突围可能时，应在其可能的突围方向加强堵击部署，坚决堵住，并乘敌突围给予大量杀伤和歼灭。如战场条件有利于我歼灭敌人于突围中，可预先选好歼敌地区，做好阻击、追击、夹击或者伏击的统一部署，然后诱敌向我预定的方向和地区突围，乘机一举歼灭之……在被围之敌已展开占领阵地，并构成环形防御时，我应按阵地进攻的作战原则组织进攻。在围攻作战过程中，有时会出现僵局……要坚决打下去，决不可轻易改变决心。只有在确实不能取胜的情况下，才可改变决心，此时切不可留恋确无取胜把握的作战，以免限于被动。”

汤姆逊清醒地意识到，这次砥平里作战志愿军打得很蹊跷，四面包围，不给美军留撤退口子，而又没有投入更多兵力吃掉被围的美国人，这和《战役手册》规定的战略战术并不匹配。总觉得志愿军此次作战行动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投入的炮兵运用得很出色，但步兵没有横城那种排山倒海式的进攻，失去了很多机会。

汤姆逊抱着枪，以巡哨的理由暂时离开卡利，躲在战壕里想着这次战役的事。后来他想明白了，经过三天战斗，汤姆逊琢磨出志愿军高层决策将领的战役目的，之所以付出这么大的周折，四面包围砥平里，而到现在也未发动营一级兵力的突破式进攻，不是兵力严重不足，就是根本不想取砥平里，只是把23团级战斗队这只老虎困在这里，而又让敌人感觉到大兵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