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参透是幽默,性灵解脱有文章。
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对面只有知心友,两旁俱无碍目人。
胸中自有青山在,何必随人看桃花?
领现在可行之乐,补生平未读之书。
这是林语堂在杂文《杂说》结尾用来表达他治学之道的几句话。这几句话表明,他自信力很强,尤其是“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成为他为自己立下的座右铭。在《自传》中,林语堂为这个座右铭作了注解:“我的最长处是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众多学者和广大读者,也大都以此来品评这位国学大师学贯中外,融合中西文化的。
树有根,水有源。林语堂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国学宗师,融通东西文化的世界文化巨匠,是与他儿时所受的发蒙教育关系很大。林语堂生于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时值清末。在《八十自叙》中,他说:“我生于福建南部平和县的坂仔乡(漳州龙溪)。下列几件事对我童年影响最大:一,山景。二,家父,不可思议的理想主义者。三,亲情似海的基督教家庭。”又说自己“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人”。正因为,林语堂童年的家庭生活融合于中西文化,家庭关系又是中国式的,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染较深,尤其是其父对子女进行中国传统文化开蒙教育十分重视。这就为林语堂日后成长为誉满世界的文化名人打下扎实的基础,也就是说在坂仔乡间他就练好了“两脚踏东西文化”的“童子功”。
林语堂父亲林至诚,年轻时没机会读书,走不了科举入仕之路。但闽南农村耕读文化盛行,他懂得读书的重要,靠自学略懂诗文,能写粗浅文言文。他既是乡村牧师,又是家庭教师,自己走不了“读书为官”之途,就把希望寄于儿子身上。林语堂回忆说“他教我们古诗、古文和一般对句。他讲解古文轻松流利,我们都很羡慕他。
《易经》说:“蒙以养正,圣功也。”中国人历来重视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通过启蒙教育,使儿童自幼扎下中国传统文化之根,从而形成初始之自然观、道德观、历史观、伦理观、价值观,而这种教育通常在书馆、村学、家塾、乡学、义学、社学等名称不一的处所进行。为实施这种启蒙教学而编成的读本,统称为蒙书,蒙养书、蒙童读本或蒙学教材。明清时期,作为蒙养教材,一般是选用《神童诗》《百字姓》《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四书五经》《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家长有时还会自选教本。林语堂的父亲除了用《四书五经》《幼学琼林》《声律启蒙》之类的蒙书教授子女外,还特地选用《鹿洲全集》作为子女学习古文和传统文化的必读书。清末,《鹿洲全集》在闽南地区流行,著者蓝鼎元,字玉霖,别字任庵,号鹿洲。康熙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1680年9月19日)生于福建漳浦县赤岭乡,雍正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1733年8月1日)卒于广州任内,享年54岁。康熙间随族兄入台参赞军务,雍正元年(1723年)以优贡入选进京,参与修纂《大清一统志》。五年,雍正帝召见,条陈治理台湾、河漕、海运、兼资、凤阳民俗土田和黔蜀疆域六事,为雍正帝所赏识。未几,授为潮州府普宁知县。到普宁上任不久,又兼署理潮阳县。后因政绩显著,升任广州知府。《清史稿》将他列入循吏传,说他“善治盗及讼师”“听断如神”“断狱多所平反,论者以为严而不残”。旧《潮阳县志》说他“有包孝肃复生之称”。更为可贵的是蓝鼎元一生向学,是位著作面颇丰的道德文章名重于世的大学者。林语堂父亲对蓝鼎元十分崇拜,对《鹿洲全集》爱不释手。他不仅把这部书作为儿子的童蒙必读书,而且要求孩子们有些篇章能熟背。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吾师黄典诚教授曾谈起与林语堂的二哥林玉霖先生同居一舍。林玉霖告诉他,其父平生敬重鼎元之为人,不仅将《鹿洲全集》作为家人子弟必读书之书,而且将自己的名字也取用鼎元之字,叫玉霖。后来,林语堂及其四位哥哥都成为文化人,也是因为自幼受父亲的此种蒙养,埋下了中华传统文化壮实的种子。
蓝鼎元官阶不高,治政时间也不长,可在当时以及身后名气却相当大,曾被列为清代数百名人之一。《清史稿》有他的传记,尤其是在台湾及闽广影响更大,地方志书大都有他的事迹介绍。最近台湾省文献委员会编辑台湾先贤先烈传,也有鼎元其人。《辞源》《中国历史人物生卒年表》《中国文学家大辞典》等,都有他的名字。蓝鼎元不仅是一个地方性的人物,也是全国性的名人。
蓝鼎元从一个农村的苦孩子,成为全国性的名人,靠的是自强不息的奋进精神和名师的教诲。他一生勤于著述,著作等身。他的思想集中反映在他的著作《鹿洲全集》中,被誉为经济大儒、文章巨匠,学适于世用,而志乎世道人心,心系乎生民社稷,词不浮夸,论切人情物理。故其著作备受史家的赞赏,收入于各种藏书。
《鹿洲全集》行世很早,并屡经再版。据悉最早有雍正十年(1732年)刻本,至光绪六年(1880年)七世孙蓝王佐再补刊本,闽漳素位堂代印本。林语堂兄弟幼时读的可能就是这个版本。
《鹿洲全集》收录鼎元书稿八种,内容有:《鹿洲初集》凡20卷,分为书、序、传记、论、说、考、赋、檄、铭、箴、赞、事录、读传、书后、跋、寿文、告文、祭文、哀辞、行状、墓志铭、墓表等240篇文章,内容广泛,是专著以外的文集汇编。
《女学》凡六卷,为女学之专著。康熙五十一年(1712)写成,在时间上是最早完成的一部专著。“天下之治在风俗,风俗之正在齐家,齐家之道当自妇人。”该书纂组古训,大致与《小学》相近,而编辑等较《小学》更见苦心。所谓“扶伦教之倾,舍此是编而奚属哉。”
《东征集》凡六卷。清康熙间台湾朱一贵之役从军时所作。该书通过亲自实践与考察,对如何经理台湾提出诸多很有见地的主张,被誉为“筹台之宗匠”。
《平台纪略》凡一卷。离台后于雍正元年在家乡写的,这是一部平定朱一贵起义的纪实文章,是为补充《东征集》之不足和纠正当时的一些错误传闻而作。事关台事,后人治台者,《东征集》和《平台纪略》是必读之作。
《棉阳学准》凡五卷。他任普宁知县时创建棉阳书院,该书是他讲学棉阳书院的著作,并为书院制定同人规约、讲学规仪,所谓“得濂洛真传”。四子、六经、近思录、小学而后所未见者。
《修史试笔》凡上下二册。这是鼎元“欲写宋史,而以此为试笔也”。他认为“宋史繁芜”,必须“厘正,而欲更修之”。试笔内容是以唐代较有作为名臣,“择其忠节,经济之炳乾坤者,列为传名”,凡35人,又五代一人。
《鹿洲公案》凡上下二卷,为潮普邑令时治狱纪述,列举20多个案例,谳析疑狱,钩致出奇。他持正无畏,疾冤如仇。史家评他“长于断狱”,“有包孝肃复生”之誉。
《鹿洲奏疏》凡一卷六条。为履历奏条、经理台湾、台湾水陆兵防、漕粮兼资海运、凤阳民俗土田、黔蜀封疆,是他向雍正皇帝奏疏辑录,内容均多见地,如遵义由四川改为贵州辖属,就是他的建议,并立即得到批准更改。
《鹿洲全集》内容涉及到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商贸、交通、少数民族政策以及文学、史学、地理学和哲学等等,知识很渊博。他的著作能得到重视,首先是他的思想观点符合当时政治标准,他奉行的儒家学说,阐发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但他又不同一般只读圣贤书的儒生之辈,他事事从国家大事出发,处处以民族利益为重,敢于坚持自己正确的主张,不计个人安危得失,故能根据当时的国情抒发自己的政见。经世济民的“经济文章”是他著作中的一大特色,也是他的成功之处,所以他的著作具有生命力。
《鹿洲全集》收录的《鹿洲初集》,是较早刊印行世的。福建巡抚张伯行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已丑秋日,在《鹿洲初集旧序》中写道:“闽中漳浦,称山海奥区,人文渊薮。余莅闽,莆下车,创书院于会城,招九郡同志,讲明正学,纂修先儒诸书,而漳浦之才为独盛。蓝生玉霖,八闽翘楚也。少孤,嗜学,长有文名,当道廉其品,咸折节推重,生闭户著书,自豪岸然,不以为意。……盖根本深厚,气魄力量无所不达,而谨慎小心,深之以涵养,斯诚经世良才,吾道之羽翼也。”“昔范文正公作秀才,便以天下为己任,观生之文,可知生之志哉!生长文献之邦,道南一脉,代有传人,使微言大义,与日月经天,不绝长夜,余所厚望于生者,生曾知之乎!漳浦高东溪,陈剩夫,周翠渠,黄石斋诸先生,皆卓然有立,增光宇宙。”作为对蓝鼎元有知遇之恩的师长,张伯行对蓝鼎元的为学做人之道和著书立说,予以很高评价,同时也提出厚望。
与蓝鼎元同时代的名士汪绅文,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在给《鹿洲初集》写的序中,称赞“蓝子玉霖,奇士也,志高识远,超然尘埃之表,议论风采,悉奉古人为师。作为文章,原原本本,可以坐言起行,功深于镕经铸史之中,而气磅礴于语言文字之外,斯人与文而皆奇。昔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名山大川,故其文疏荡有奇气。今蓝子年方壮,行将遍历乎四海九州之大,与其贤人君子交游,志气激昂,精神焕发,造诣正无可量,区区集中数艺云乎哉。”“蓝子一经生耳,独能于人心风俗之所维系,纲常名教之所昭垂,天经地志之所研究,勤勤恳恳,剖晰精详,不啻三致意焉,此岂经生之文乎。余故曰:玉霖奇士也。”他把蓝鼎元与太史公司马迁类比,高度评价蓝鼎元功深经铸e史,为人为文皆奇。
由此可知,林语堂之父将蓝鼎元的《鹿洲全集》作为子女的蒙养必读书,并选定某些篇章背诵,是独具慧眼的精心设计。林语堂兄弟们受益于蒙养良多,尤其是受益于《鹿洲全集》,让他们铭刻于一生记忆之中。林玉霖曾说,其父以《鹿洲全集》为家人弟子蒙养必读之书,使“乃弟语堂异日之得以驰骋文坛”。这种说法,在林语堂诸如《国学拾遗》等许多著作中得到印证。
作者简介:
陈镜清,闽南日报高级记者〔退休〕,现为中国老教授协会会员,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研究员。
本文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意见。
供稿|陈镜清
图文排版 | 郑欣
审核 | 沈毅玲吴荣光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