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2007年5月,我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课程与教学系攻读教育硕士学位。求学期间,我写了一些文章初稿,现在整理出来,陆续与大家分享。
本文是我2006年春写的。
当年春季学期,我选了中国教育课,一位香港同学问我美国教育(指基础教育)有什么可学的。对此,我们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探讨。本文就是这次讨论的“成果”。
01
新加坡和美国PK,新加坡被PK下去了。
记得在填奖学金项目申请表时,里面有一个问题:想到哪个国家去留学?我填的是新加坡。当时想的是新加坡的成功应归功于教育,新加坡最好地结合了“中西”教育优势,后来就变成来了美国,就读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TC)课程与教学系(Department of Curriculum and Teaching),新加坡那边就没再多想。
再后来,在几乎每个“班”上都会碰到新加坡同学,他们基本上是政府“公派”留学的。看到、听到他们没有什么语言障碍(只是口音太重),也有深厚的“西方教育知识”背景,在课堂上同美国同学几乎在各方面都可“比肩”时,真是羡慕。不过,想到他们也到美国来学教育,对新加坡就更加淡化了。直到上周,一位中国教育课的香港同学过来问我,说:“有一位中国教授对她说,到美国来学教育,美国教育有什么学的?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下课后,我们到教育学院的饭厅足足谈了40分钟,直到她必须得回去做饭为止。
02
回到租住的房子,当晚,我又想起了新加坡、香港。是到美国学教育好,还是到新加坡、香港学好呢?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现在是北大教育学院的副教授。她是在香港拿的教育博士。从她跟我谈的情况看,在香港学教育,“西式”味也非常浓。言谈之中,觉得挑战也很大,但在美国,在教育学院的中国教育中心(Center on Chinese Education),国内教育界一些最熟悉的“名字”,可在教室里与你同时讨论某一个问题。要知道,在国内,也许他们都是以大专家身份坐在主席台上,你同他们总有那么一些距离的。今天,你也与他们“平等”了,他们的“身影”你也熟悉了。
(2006年中秋与世界著名华人教育经济学家、TC中国教育中心创始人曾满超教授合影)
我想,学教育,广义来讲,应该从各国学,集中每个民族的教育优势,当然也找找他们的“劣势”,免得我们重复错误。从这个意义来讲,到哪里学都可以最好。从个人来讲,适应自己需要和发展的地方学最好。因此,如果你要学习挖掘“创造力”,“考试”的科学、应用性,而不是哲理或纯理论研究,到美国来。
03
我感觉美国教育“科学化”、应用性强。举例来说,我在国内复习迎考托福、GRE时,几乎做完了它的历年考题。无论怎么做,在一个“阶段”,相邻几年的题做下来,“分数”都差不多,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水平,分数体现出来你就在“那一段”上。当你的水平提高了,自然又到另一段。从这个意义讲,我有点怀疑新东方的所谓考试技巧有多大帮助。因为美国人肯定不会认为托福的616就一定比611和610的成绩好。所以即便通过“技巧”多考几分乃至10几分,不一定会让人觉得你水平高了,扎扎实实提高水平才重要。托福、GRE的“商业性”很强,科学研究也很系统,从中你可以看出美国教育考试中的“科学性”。
美国教育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跟踪”一个孩子,起点不好,一切都完了。所以,你如在幼儿园里“考”不好,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希望了,似乎美国人认为智力、天赋决定一切,后天努力固然重要,但远不及天赋。有天赋的人才会有真正的“创造力”,后天努力即便使考试成绩达到一定水平,也“不可靠”,也不可能使缺乏天赋的人成为真正有创造力的人。美国教育需要选出的是真正有天赋的人,让他们“全赢”,由此形成的教育制度的不断“淘汰”,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04
瞎扯到这里,下面将我的想法写一些,望大家指正。
想法一:
大学教育,还是美国整体水平高。作为世界第一强国,它比其它任何国家都集中了更多世界级教授,以及最多的世界各国优秀学生。教授成就学生,学生也成就教授。所以,来美国学各个专业总的说来都会不错。
想法二:
学教育,在美国也有很多可以学的。不要因为美国中小学教育在国际比较中屡屡失利及美国自己天天喊危机,就觉得美国教育不好。在美国这样一个多样化的国家里,美国人能把其中小学教育办到如此水平(比如其残障学生融入普通教育,和在普通教育中得到特殊教育支持),是世界超一流的。美国不是一个福利国家,但教育却是福利教育,世界各国的合法、非法移民,来美短期交流人员的孩子,来到美国,即享受免费教育和免费早、午餐(合乎低收入规定)。可以说美国教育即便说没有做到不让一个孩子落后,也做到了让每一个在美国土地上的无论什么身份、种族的孩子上学。美国人对教育的认识这么到位,还不值得学吗?前些日子,我们在中国教育课上看了张艺谋导演的《一个都不能少》的电影,感人至深。
我们还在喊一个孩子都不能少的时候,美国已在大张旗鼓地搞“不让一个孩子落后”(No Child Left Behind- NCLB)(也被译为“有教无类”)。
(2002年1月8日,美国总统小布什签署NCLB)
其实,20世纪60年代,美国第36任总统约翰逊((Lyndon Baines Johnson)发起“伟大社会”(Great Society)运动,美国从科尔曼报告(ColemanReport-Equality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中发现,从学生成绩看,“学校教育没有什么作用,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SES)才至关重要”。自此,美国将教育从学校封闭环境中拉出来,注重社会经济地位对孩子教育影响。当然,学校教育确实也重要,但从整体看,远不及社会经济地位影响(当然,这方面争论很大,关键是你怎么看这些影响因素,怎么“补偿”,如早期教育,等等)。
后来的美国民权运动(Civil Rights Movement),再次将教育拉入“平等”范畴,注重弱势和不利民族、种族教育。80年代开始,美国再出一个报告,名为《国家处在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A Nation at Risk: The Imperative for Educational Reform)。
这个报告非常有名,因为当时我国已经进入改革开放时期,所以这个报告在我国传播很广。报告要求美国回到基础(Back to the Basic),强调“质量”、选校、教育券等,质量成为重要标准。因此,不让一个孩子落后和一个都不能少是两个层面的东西,两个“水平”的东西,不能混在一起谈。
记得出国前,一个全国百强中学的校长指着我说,美国都在学中国的“考试”。我当时无言以答,一直耿耿于怀,准备到美国找点对自己有利的“片面之词”,回去以后再“报复”。现在找到了“一点”,不知有用没有?记得当年闹革命时,有一群教育家来劝,别闹了,教育救国才是根本。可我们说,教育救国尽管是好的,但却是空想,要首先解决制度问题,所以教育问题必须与制度联在一起。在做到一个都不能少以后,还真的要开始着手不让一个落后。在中国迅猛发展的今天,前一个任务应在可预见之日子完成,后一个任务美国已做了50多年,似乎越做越“艰巨”,来这里学学他们的“经验教训”也很重要。回去后,努力做到不让一个落后,成就一个“高底部”的教育制度。
想法三:
创造性。美国教育所强调的个性化和自然“生成”的创造性,较之以培养的创造性应该优越得多,高明得多。美国教育似乎是“放羊性”的,但其教育的场景、教师、教材、课程等等都是为学生的“需要”服务的。而且美国教育具有多样性,有私立学校,有的比中国还学得苦;有教会学校,讲反进化论;有“重点学校”,考才能进。总之,美国有很好的公立学校,很烂的公立学校,很好的私立学校,很烂的私立学校。美国学校的教材、课程也五花八门,各个学校各有理念,各行其是(当然制约因素也多),也许这才是创造性的来源吧。
想法四:
美国学生数学成绩很烂,在大学里都深刻感受得到。据说,美国研究生院的数理工教授、学生好些都由外国人把持。美国人一看自己没有“比较优势”,就退出来去学商,学法律,学政治和当医生去了,尽管美国人惊呼了不得和不得了,怕也难改。反正有比咱强的在那里顶着,咱不需要去“努力”。但我相信,一旦需要,美国的教育制度一定会顶上去的。正如苏联人造卫星一上天,引发空间研究竞争,最后还是以美国人上了月球告一段落。美国人是“需求”拉动的民族,我选择相信它的实力。
想法五:
美国教育中的德育很实在,学生从社会中学,参与到社区中,立志改变社区的不平等,不公正。从杜威(Dewey)开始,进步主义教育运动(progressive education)就强调教育不是为未来作准备,学生的学习就是在社会中。今天在美国,高中生要进顶尖大学,除了成绩好以外,做没有做过对社会贡献的“义工”,社会公正活动参加过没有,十分重要。在大学里,还有很多非政府组织的各种学习项目,对你后来找“工作”很重要,从中看出你的“人品”。你服务过社会没有,不是一句话,是看你从小到大做过没有。前不久(2005年8月),中央电视台《对话》邀请中美两国即将进入大学的高中生参与其中。
(《对话》录制现场)
美国的12名高中生都是当年美国总统奖(Presidential Early Career Award for Scientists and Engineers)的获得者,国内的高中生也是被北大、清华、香港大学等著名大学录取的优秀学生。其中,两个环节对比强烈。在价值取向的选项中,美国高学生几乎一致地选择了真理和智慧,而我们的高学生选择了财富和权力。在制定对非洲儿童援助计划中,我们高中生吟诗作赋,很像中央电视台“募捐晚会”,而美国高中生则从非洲实际出发,计划周密,预算精确到几元几分,拿来就可以实施。
不要怪我们的高中生,他们只有“书本知识”。他们很好,很听话,他们读书读得那样苦,他们的选择和做法也不一定是错的,咱“缺什么”就选什么吧,要想让他们选真理和智慧,社会、教育要传递的是一个“什么”信息,应从美国教育去找吗?
长期以来,我们的教育强调“灌输”,尤其是政治教育。列宁认为,尽管工人阶级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但工人阶级不可能自发地产生共产主义思想,只有靠工人阶级政党灌输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我国革命胜利后,在各级学校都设置了政治课,也崇尚“灌输”出一代又一代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在中小学,政治课成了“说教”课,政治教材也不断“变革”。有心的同志不妨把建国到文革结束前,改革开放开始到今天的高中政治课教材拿来看一看,看看变了多少。大学里的思政课也正在变成一层布,不敢撕破,但里面的东西又有多少让学生真正“信服”呢?
重要的不是不变,不是有什么绝对正确的“真理或智慧”。为什么不可以学习美国中小学教育中的社会研究课程?把学校教育同社会联系起来,引导学生思考怎样建立一个更公正、更公平的社会,让他们去探索,去批判,去争论,去改变,去实施他们的计划。
05
我美化美国教育是不是太过分?我是来学的嘛,当然要学好的一面,而不是不好的一面。美国教育不好的一面有哪些呢?
第一,政府对每一个学生教育支出太大,美国教育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教育(尽管学区不同,支出费用也不同,富人区支出更大)。这与美国中小学教育的“成就”确实不合。
第二,亚裔在美国的成功说明,天赋、勤奋和家庭重视一样重要。但据说第二、三代亚裔已有落伍。
第三,一些“烂”学校实在太烂,教师只求怎样哄孩子玩,不出事,熬到放学时间即大吉。对这样的学校无力扭转,实在不是美国人的光荣。
第四,学和玩,学和have fun应该联在一起,但它们是不同的。学习中的fun和玩乐中的fun永远不同,不能一切从fun出发来思考学习和教学。
第五,学生之间成绩差异太大,弄得美国人自己都不好意思,搞得不好,美国会“分裂”,现在NCLB的法案就是这种不好意思的结果。可我看,成效还不大。
第六,太多多样性,各州学的不一样,各学区学的不一样,各学校学的不一样,同一学校的同一年级各个班学的不一样,很难想象“学习的质量”从哪里来,老师的水平怎么提高?一切靠个人,就那么有把握。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全国教育标准运动(Education Standards Movement)就是对这一多样性的反应,有效果,结果如何还得走着瞧。
补记:2006年春季学期,我选修了曾满超教授的中国教育发展课。2024年4月15日,曾满超教授因病医治无效,在纽约与世长辞,享年69岁。对曾老师的去世,我深感震惊和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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