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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借 | 眼见国学热背后的怪现状

向借 | 眼见国学热背后的怪现状国学大师的门槛其实也不高。

原标题 | 《闲话国学

近些年,国学很热。但虚而不实,其中不乏隐忧。

今天,小东推荐郁震宏老师的《闲话国学》。有趣的文字背后,您看到了什么?

01

百年前人玩“维新”,就如今人玩“微信”,大家“咸与维新”的时候,开口不谈个“新”字,便等于落后。“维新”一变至于“新文化”,“新文化”一变至于“破四旧”。

新米没有上市,陈米已吃得差不多了,风气便又一转,于是大家全回头到屋里去寻陈米,寻着几粒的,便搬出来当宝贝卖。

我见近二十年的怪现状,人心渐渐好古起来,好一派“咸与维旧”的气象!

02

有国学,便有大师,或有身穿对襟衫、腕戴太极表,手摇纸折扇者;或有藏古砖、养菖蒲、一日到夜捏串佛珠的;或有留长发作“太平天国”状者;或有剃光头作“高僧大德”样者。

按,元者,首也,大师头上五花八门,此所谓“多元化”也。

还有买了《新华字典》研究古文字学的,有打着太极拳弹古琴的;有用繁体字写了“夜髮清溪響三峽”的书法去卖钱的。

学儒的好说《弟子规》,学佛的好念“南无阿弥陀佛”六字诀。《易经》最难,幸亏没有标准答案,于是大家全喜欢,所谓“画鬼容易”是也。

03

过去有个故事说,一座庙里有孔子、释迦、老子三尊像。和尚路过,将释迦像放到中间;儒生路过,将孔子像放到中间;道士路过,又将老子像放到中间。待大家走了,三尊像叹道:“我们本来坐得好好的,全被人家搬坏了。”

如今的国学也一样,不过论起生意来,似乎道不如儒、佛。

学儒的看不起佛,翻了几日《新华字典》,得了文字学的精义,便说:“儒”者,人需也,儒家才是中国人需要的;“佛”者,人弗也,就是人不需要的!

04

我曾在一饭局上见过一个学儒的“国学大师”。

他说:“《弟子规》、《论语》我读了一百遍了......宋以前的书,我同钱钟书差不多;宋以下,钱先生是完全不熟的......闻一多、章太炎已经被我超过了!钱穆么,我再过三年就可以超过;至于陈寅恪么,大概要五年!”

据说他一直在研究国学中的重要课题。比如,清朝某名人小妾的诗歌、明朝某大家令尊的文集,诸如此类。他说是“没有人研究过,我将来要填补学术空白”。

05

国学大师的门槛其实也不高。

比如,某人收藏了一些某老先生的画,便称老先生是国学大师。倘若你较真,举例说老先生学问其实也一般。他便会说“他有思想”;倘若你再举例说老先生“其实思想也一般”,他便会说:“老先生年纪大,人也好。”

我真逢着过这样的事体,当时听了,恍然大悟,吾村里年纪大、人也好的有几十个。便是我父母亦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自性具足,大师就在身边,何劳外求?

当然,我有时候也想,倘若我也藏着些老先生的画,自己是不是也会说老先生是国学大师呢?

06

国学大师也有阶级性。照我的经验,大致可分为“国际国学大师”、“国国学大师”,“省国学大师”、“县国学大师”、“镇国学大师”、“村国学大师”等。

国学大师虽是“国”字号,有时对本国也并不自信。于是,名片上就喜欢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全球”、“美国”、“英国”之类的字眼,家里摆设的奖状、奖杯、荣誉证书,最低层次是国家级。

吾乡早先有一“大师”,家里便有许多奖状、证书,号称与沙孟海、启功并称为“中国六大书法家”。

有一通,老婆骂他:“只晓得难为铜钿买奖状,不想做人家了么?”他说:“你晓得个屁,目光短浅!多买点证书,先扬扬名,等我将来写字换了铜钿,看你还敢说什么?”

07

国学下乡,修家谱、族谱、宗谱之类的事便大兴,甚至有《某氏全球统谱》之类的大部头书出来。

吾乡有老先生翻着自家的老谱,看到上面写着“黄帝”,兴奋不已,便认真考证起自己到底是黄帝的几世孙来。

谚云“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相信不用多久,老先生必能考证出来的。

吾乡有乔姓,说自己是大乔、二乔的后代。你同他说:“大乔嫁给孙策,小乔嫁给周瑜,按理,二乔的后代应该是姓孙或者姓周,怎么可能姓乔呢?”他便答:“据我考证,孙策、周瑜是做上门女婿的!”

乡间某人,见自家老桌子下写着“陇西郡李,民国三年”字样,便一口咬定说自己祖宗是光绪三年从陇西郡迁来的,“有桌为证”!

08

总有些不识时务的人。比如我的一个朋友,诗作的好,人家请他吃饭,席间称他为“国学大师”。朋友很生气,立起来说:“你才大师呢?”

我还有一个朋友,读书多,人家称赞他是大师,“精通儒释道”,朋友回敬说:“愧不敢当,你才精通儒释道,我看你全家精通儒释道!”

我还有一位颇识些时务的朋友,他说:“我估计,将来写墓志铭、神道碑可能会成为一大产业,比炒股票保险得多,我们有生意做了!”

我听了,便同朋友说了一个不全真也不全假的事体。说有张家父子久别重逢,一位姓徐的“县国学大师”用文言记录道:

“张先生见家父,抱而痛哭,吾问之:父子相见,当乐之,哭何?张先生曰:吾不见令尊已三十年尔!何能不哭矣?”徐大师当着自己的弟子们说:“文言文的奥秘,第一要紧是虚词,你们看我用的‘尔’‘矣’,用得多好!第二就是要换字,比如我先写‘哭啥’,‘啥’字太俗气,要换成‘何’字;我先写‘怎么能不哭呢’,太土了,我就改成‘何能不哭矣’,境界就全出来了!”

朋友,这样的妙文,你写得出来么?

倘若你真写得出的话,那个谁不是说过么:“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我就帮你开车,载你做写墓志铭的生意去!

-作者-

郁震宏,懒下楼主。

幼好籀颂,尤喜音韵训诂之学,顾性疏懒,读书似蜻蜓点水,泛而不精。曾参与编撰《余杭通志》、《洲泉镇志》等。任中华书局文学室编辑期间,参与编辑《全元诗》、《韩昌黎诗笺注》、《鲍照集编年校注》、《章太炎国学演讲录》、《管庭芬日记》等图书数十种。曾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开设《楚辞导读》课程。著有《陈傅良诗集校注》、《张履详传》(与张天杰合作)、《章太炎‘小学三书’疏证》、《四书疑义举例》、《楚辞王注疏证》等。向借文化经作者授权发布,转载请与原作者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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