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牛津大学奥里尔学院（Oriel College）决定拆除前门的一座雕像。这座雕像已经俯视高街繁华百余年，而今它将被从牛津的风景线中抹去。

雕像纪念的是塞西尔·罗德斯（Cecil Rhodes）。他是1890年到1896年开普殖民地（今南非）总理，曾一手推动英殖民地扩张，残酷压迫和屠杀非洲原住民。他还是一个种族主义者，曾高调宣称盎格鲁-萨克逊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种族。然而，他之所以能享有这尊雕像，是因为他给奥里尔学院捐赠十万英镑，这在今天约相当于一千万英镑，可谓是一笔巨款！他还创立了罗德斯奖学金，一个被称为“全球本科生诺贝尔奖”的国际性研究生奖学金项目。

2015年已有学生运动呼吁拆除罗德斯的雕像，但奥里尔学院未曾让步。近日，在已被上铐、毫无反抗的非裔乔治·弗洛伊德被警察杀害后，全球再次掀起“黑命也可贵”（Black Lives Matter）的浪潮，“打倒罗德斯”的呼声也再度响起。虽然有人提出不应对留下巨资遗泽后世学子的捐赠者如此无情，也有人说拆除雕像就是抹去历史，但大多数学生认为保留雕像就是赞颂英国的殖民历史，而且伤害在校非裔学生的感情。

如今奥里尔学院已同意拆除雕像，对于支持“打倒罗德斯”的学生来，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胜利。但仍有人说“这事还没有结束”，牛津学生应该更加积极推动大学和城市的去殖民化，促进种族平等。

“打倒罗德斯”远远不止一座雕像那么简单，它反映了英国学生对英国高等教育平等和多样性政策的不满。

英国教育部在2014年曾定下一系列的平等目标。其中涉及到种族的主要有两点，一是提高帮助少数族裔孩子提高学习成绩并完善职业规划，二是严格防范校内基于种族偏见的霸凌发生，并帮助弱势孩子的家庭。虽然英国教育部不管高等教育，这些目标还是很有借鉴意义。

在高等教育方面，2017年英国通过了高等教育和研究法案（Higher Education and Research Act），成立学生办公室（Office for Students），其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提高大学教育的平等性。

这条法案还规定，所有学费在基本水平以上的大学必须有一个“机会和参与计划” （Access and Participation Plan），旨在保障弱势群体有机会上大学以及充分参与大学生活。计划由学生办公室审阅通过，大学需时时向教育部提供相关数据，后者每三到五年进行一次审核。

法案中规定，大学要在计划中说明自己准备如何吸引在高等教育中代表性不足的群体。以牛津为例，2020-2024年度的计划中指出牛津少数族裔学生（BAME, 包括黑人、亚裔和其他少数族裔）占总学生比为18%，略低于A-level中取得3个A或以上的BAME学生比21%，但总体问题不大。有趣的是，牛津提出要提高亚裔学生的录取率，但似乎并不认为非裔的录取率需要提高。

法案还规定大学要给这些代表性不足的群体（包括女性、非裔和其他少数族裔、家庭教育程度低的学生）提供经济援助，而且要做好宣传，让他们知道这些援助的存在。牛津自2020年起设立了两个奖学金项目，总共给这两个群体提供250个奖学金录取名额。

政府法案没有要求大学对学生在校成绩有特殊举措，但牛津的“机会与参与计划”还评估了学生的成绩。这张表反映非裔学生相对于白人学生的优异率，得出结论非裔优异率需要提高，于是定下目标2025年之前要将差距缩小到6%。

由此看来，牛津在保证种族多样性和帮助非裔学生上确实做了不可忽视的努力，但不能否认仍有一些问题存在。牛津学生常常抱怨学校教学（尤其是文科和社科）太过欧洲中心，比如哲学系几乎只教授西方哲学，学习的都是白人男性哲学家。历史教学中也过于偏重欧洲史，即使学到非洲，也是殖民时期的历史，似乎非洲真的在白人来到之前没有历史。更严重的是，仍然有学生不重视种族问题，有时会出现种族歧视的现象。最近，基督圣堂学院（Christ Church College）的学生会的一次在线会议中，有人拿乔治·弗洛伊德的死开玩笑，一位非裔学生提出抗议，却被主持人禁言，后来还被谩骂嘲讽。此事已被英国卫报报道。

不过，牛津的学生大多反种族主义意识很强。在“打倒罗德斯”运动中，牛津学生积极参加游行，在社交媒体上不断施压。上文提到的基督圣堂事件中，基督圣堂学院学生会很快受到其他学院学生会的谴责。总体来说，牛津的学生普遍认为学校做得还不够好，往往提出激进的批评的意见。

那么非裔学生在中国的待遇又是怎样的呢？

中国政府专门设立给外国留学生的奖学金，包括中国政府奖学金、通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供的中国政府长城奖学金、奖励中文优异且有意深造者的HSK优胜奖学金等。这些丰厚的奖学金，以及留学生享有的一些特权常常引起中国学生的不满。他们多住单人间或者双人间，有些学校还有专门的留学生食堂，从早上六点半开到晚上十点。前段时间，因为疫情，清华大学、北大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顶尖学府相继取消2020年外籍学生入学考试，引起群情激奋。

中国学生对外国留学生待遇多有不平，很大一部分怨气却集中到非裔留学生身上。其实，赴华留学生中，半数以上是亚洲学生，非洲学生只占约10%，但近年来随着中国和非洲国家的合作日益加深、对非援助日益增多，非洲国家留学生飞速增长，年增速甚至超过10%，营造出“满眼都是非裔学生”的假象。而且中国政府还设有一些专门针对非洲学生的奖学金。2015年，中国商务部开始向非洲公务人员发放奖学金，人数已达万人，中国政府每月向他们发放400欧元奖学金，免费提供住宿。在2015年的中非论坛上，中国还承诺在2018年前向非洲学生提供3万个赴华奖学金名额，现已兑现。

浏览网上相关言论，不是抱怨政府不公，就是转而攻击非洲留学生，大体论调无外乎非裔学生学习差、素质差。更有甚者针对非裔和中国女生谈恋爱，谩骂非裔污染了炎黄子孙的血液。非裔学生在所有留学生中数量不算最多，却常常被推倒舆论的风口浪尖，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他们的个人原因，种族歧视的因素却也必不可少。国内大学为了提高国际学生比例，不顾引起中国学生不满，在招收学生时标准不够严格，给予他们令人艳羡的特权，而忽略反种族主义教育，导致中外学生无法融洽相处。这样的“国际化”，不仅无利，而且有害。

另外，中国现在的本土非裔学生虽然不多，但随着中国和非洲国际交流的加深，也许这一群体的数量日后会变得更加可观，而他们在中国面临的歧视问题更加需要引起重视。公众号“SayNotoHate 老外反歧视”上发表了一篇名为“非裔中国人：我们需要面对什么的文章”，一位自称“长沙黑伢子”中国贝宁混血小哥讲述了他在中国长大的经历。他从小没有受到太多肤色带来的困扰，身边的老师同学都很友好，但不得不面对网络暴力。有人质疑他，非裔智商低，有懒惰和暴力的劣根性，凭什么能考进人大，一定是靠特殊政策。他回复，他的身份证上写的是汉族，和其他学生一样参加高考，没有加分。

未来的中国会像欧美一样陷入种族矛盾的激战中吗？

英国的高等教育政策保护的是国内的非裔，注重对于历史罪恶的修复，试图从社会经济角度改善国内他们的生活。而中国国内没有庞大的非裔人口，享受特殊政策的是援非政策吸引来的留学生，引起国内学生对“特权”的反对，一定程度上激化了种族矛盾。

甚至有矫枉过正之嫌。而中国人没有在多元文化环境下融洽共处的经验和心理准备，面对大量非裔留学生的涌入，产生种族偏见也可以理解。但是未来如果中国真的要大开国门欢迎外国人定居，中国人就必须学会和他们相处，作为容纳大量非裔的机构——大学，也必须做出改革。

在全球化岌岌可危的今天，种族主义问题的大爆发似乎更加剧了不同群体之间的分崩离析。高等教育可说是塑造年轻人价值观、世界观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也是改善弱势群体生活条件至关重要的一环。高等教育能为解决种族问题做些什么？这是一个引人深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