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投敌案,被罩上重重迷雾,庐山真面目不可得见。汪氏出逃,主要策划人是前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而窃取日汪密约叛逃至香港将其公之于众的,也是这个高宗武。高宗武回忆录,在尘封六十多年后面世,但谜底还是无法因此而揭开,反而闹出了新的“双胞案”,可谓谜上加谜,案中有案,煞是热闹。
2008年12月,湖南教育出版社推出高宗武遗著《日本真相》(下称“湘教版”),由夏侯叙五整理注释;隔了一个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刊行《高宗武回忆录》(下称“百科版”),由陶希圣之子陶恒生译为中文。这是同一种书,还是两种不同著作?也对,也不对。前者,是高宗武中文原稿;后者,则是由美国合作者依据中文原稿和高氏补充的内容改写的版本(原名为《深入虎穴》)。核心内容大体相同,但编排、行文、繁简、细节均有差异。
至可笑的是,湘教版由高宗武孙子高昕撰写的代前言说:“在我们整理爷爷的遗著和文献过程中,得知陶恒生先生从美国史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获得爷爷《深入虎穴》的英文复印稿,并花费了近一年时间译成中文,陆续在台湾《传记文学》上发表。我们非常欣赏陶先生对这段历史的执著研究、严谨翻译以及详细的注释。陶先生在得知我们保存有爷爷遗著的中英文原稿,并已与《书屋》杂志社谈妥出版事宜后,表示‘尊重高府后人的意见’,并停止了出版爷爷遗著的计划。在此,对陶先生的理解,我深表谢意。”言犹在耳,而陶先生的译著很快就变成百科版了。
读者最想解开的,当然是这些令人牵肠挂肚的疑问:汪精卫为何要投日?高宗武在此种扮演何种角色?高氏送汪入虎口,而又曝光密约,是否老蒋主使?“高陶事件”男二号陶希圣,后来竟做了御用笔杆子,享尽荣华,而男一号高宗武为何要流落海外,隐姓埋名,至死不归?答案,仍在若有若无之间。
汪兆铭在最初的时候,与日方接洽“和平运动”,颇有忧国忧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家情怀;及至发表“艳电”之后暂住河内,原有静观其变的打算。蒋中正先礼后兵,派人送钱送护照促其游欧,未能如愿,乃派人在香港打伤汪派干部林柏生以敲山震虎,最后看到没有效果,只能派军统特工陈恭澍到河内实施暗杀。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汪兆铭当晚把主卧室让给秘书曾仲鸣,曾氏不幸当了替死鬼。高宗武在百科版《回忆录》中大言不惭地说:“我深信曾仲鸣的被杀是日本特务所为。他们企图让汪相信蒋介石是幕后策划者,从而离间汪、蒋,以诱使汪一头栽入日本人的圈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百科版第32页)。高宗武长期从事机密工作,在港、居沪均与杜月笙系统保持极为密切的联络,从种种迹象中当然能判断出谁是暗杀主谋。高氏既将暗杀栽赃到日方头上,又为蒋氏极力粉饰,其回忆录的可信度当然要大打折扣,而亲蒋的倾向也昭然若揭。
高氏撰写回忆录目的之一,在推卸自己作为“和平运动”发动机的责任,所述的有关汪伪政权成立前后种种事实,在今日基本上已人所共知,唯个别细节有所补充,但“孤证不立”,仍有待于其他方面的资料证实,有些“真相”或许将永远埋藏在当事人的心中,带到棺材里面去。比如高宗武是否蒋氏派在汪身边的“卧底”,或者只是蒋氏放出的“胜负手”,和谈有成则居其功,和谈跑偏则卸其责?也许等到蒋介石“大溪档案”全面开放的那一天,会给世人一个答案?
高氏回忆录详细描述了在上海偷拍密约的全过程,湘教版和百科版情节基本相同,字句略有差异,为以往的史料中所无。正如汪精卫所说,“这是日方最机密的文件。日方从来没有提过这样具体的方案,一旦泄露,日方将作为我们对日本无诚意的解释。所以参加会议的同志不许把文件带出去”(湘教版第103页)。高宗武谋划偷出文件已经很久,苦于没有机会。汪氏觉得文本翻译得不好,交给高宗武重译,但吩咐不能带走,只能在汪公馆里面工作。忽然有一天,有个东京来的日方要人到上海,来汪公馆与高会面;高氏借送客回旅馆的机会,从旅馆后门飞速跑回家,叫夫人全部拍下来,然后返回,前后不过一个小时。胶片暂存杜月笙门人处,在逃离上海前取回。据唐德刚为陶恒生《“高陶事件”始末》所写序言,高宗武夫人亲口证实,在事前数月,高就让他夫人学习照相技术;他与杜月笙留沪代表徐采丞秘密往还,“是直接听命于重庆的。”“高陶事件”全过程,就是顶尖间谍小说的真实版,高宗武不是卧底,也与间谍同一路数了。
汪兆铭生性冲动,优柔寡断,权力欲与能力不相匹配,为群小所包围,听不进陈公博、后期高宗武和陶希圣的逆耳忠言,终至身败名裂,为天下所唾骂,固其宜也。高宗武此时刚过而立之年,自以为对日交涉第一人,过于自负,一步步跌入日人所设的陷阱,所幸良知未泯,及早抽身,但偷密约之功难掩其罪。正因为他是汪氏投日的谋主,瞒着蒋氏私自赴日谈和,就算在“立功”之后,蒋介石也不再信任他,命他“渡美考察”,在华盛顿了此残生。这两个版本的回忆录,文过饰非之处甚多,不可作信史看待。倒是后半部分对现代日本政治的解剖,有些真知灼见,可供国人参考。
[注]本文转发国学数典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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