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方正 国学研究者

“国学热”是当下的一种流行，但在“国学热”扑面而来之时，我们似乎嗅出了混杂其中的污腐气味，似乎听到了雄浑进行曲中的不合旋律的噪音。几乎到处都在谈国学，几乎人人都在论国学，但到底什么是国学，国学应该从何而得，国学的范畴是什么，国学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国学是当下的热词”

如果说在1949年以后，有哪一个系列的词可以和“国学”这种热度相比的话，恐怕最热的一个词就是“革命”，然后就是“经济”。革命曾经是这个时代的主题，经济曾经是这个时代的核心。

而现在这个时代的核心和主题转移到了“国学”这两个字上，几乎到处都在谈国学，几乎人人都在学国学，好像很多人都懂国学，仿佛一夜之间各种国学大师如雨后春笋一般，满天飞，满地跑。

是不是我们中国的国学真的已经蓬蓬勃勃、兴旺发达？我看未必。现在确实出现了国学热，但目前很可能只是虚热，还没有真正的热起来，而虚热未尝不是一种病态。

“什么是国学？”

比如今天我们谈的第一个问题，什么是国学？

现在很多人认为传统就是国学，是这样吗，不一定。比如宫斗剧里边的勾心斗角是不是传统？比如过去的三从四德、裹小脚、娶姨太太是不是国学？好像不是，国学应该是好的，应该是有益的，应该是健康的。

那么书法是不是国学？唐诗宋词是不是国学？国画、古建筑、手工艺是不是国学？这些东西是优秀的、健康的、对人有益的东西，但是好像也不是国学。

那么国学到底是什么，国学应该怎样学，国学有没有意义或者说有没有意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想就这几个问题，结合我自身的成长经历跟大家进行分享交流。

我出生于1976年，1976年在政治上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那年结束，但是在文化上此前的影响并没有结束，那时候凡是和传统有关的，几乎都带上了反动、腐朽、没落这样的标签。

我从小就比较喜欢传统文化，自己从10来岁开始一直学到了20来岁，越学感到自己内心学到的越多，但是越学感到越有一种恐慌，因为国学真是浩如烟海，无边无际，而我越学越感到我知道的太有限了。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说唐诗，唐诗一共有多少首，在清代的时候，《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经编过《全唐诗》，里边收了52000多首，后来又陆陆续续的发现了更多的《全唐诗》里边没有收录的唐诗，比如敦煌就发现了很多。

假如我们一天背会一首唐诗，一年365天是365首，我们活100年也不过学36500首而已，连一本全唐诗都学不完，更何况其他朝代的其他形式的那些优秀艺术作品，那些让我们如饥似渴的去感知、去领会、去享受的经典。

所以在20来岁的时候我感到一种茫然，一种恐慌，然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学的唐诗宋词这些东西好像它只是一个表象，在这个表象的底下，在它的深处，应该有更深的东西。

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一本《说文解字》，这本书是东汉时期大学者许慎编的一本字典，以小篆为标准文字，上及很多的经文，也就是说文解字中说的古文，在这本书中他对学做出一个解释：学，觉也，学就是觉，觉悟的觉。

瞬间我就明白了，原来国学不仅仅是一种知识、一种技能，国学最主要的是一种觉悟，或者说国是一个地域概念，这个国指的是我们中国，历史上的中国，而学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代代的优秀的思想，国学便是中国人的觉悟。

我记得我得出结论的时候是26岁，一个冬天的晚上，当时觉得浑身发热，精神饱满，我突然想到了古印度有一个名词叫做佛陀，佛陀就是觉悟的人，觉悟者，而我们中国的学者，不就是觉者、觉悟者嘛。

原来每一个学习国学的人，每一个热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觉悟，让自己与古印度的佛陀一样的庄严和智慧，从此这种自信、这种自豪、这种自觉，便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中、我的灵魂、我的血脉之中，一步步做到现在，包括一直走下去。

“国学应该从何而得？”

那么第二个问题产生了，国学是一种觉悟，是一种思想，那么这种觉悟、这种思想应该去哪里寻找，去哪里获得，去哪里领会和感知呢？

毫无疑问，应该从我们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典籍中去寻找，从古文观止，从唐诗三百首，从四大名著中去寻找，但是这似乎还有所不妥，那怎样才算妥当，我想了个笨办法，就是找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的祖宗，从时间上往上一直寻找，找到了一个时期，这就是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前，也就是先秦。

先秦时期出现了在整个人类无名史上无比灿烂的百家争鸣，儒道佛、法名墨、阴阳纵横、杂农等等，许多流派都出现了超一流的影响千秋的大师，这些大师与西方的雅典学派，与古印度的佛教，与西方的耶稣，东方的穆罕默德等等，共同被称为人类文化历史上的轴心时代。

可以说那个时代的那批伟大的哲人，已经把我们人类的文明给格式化了，对于中国而言，就是先秦诸子。

为什么以后就不是主要源头了，偏偏中国在先秦之后漫长的2000多年中，基本上是单一的儒家文化为国家的意识形态、指导思想，儒家文化当然非常的伟大、优秀，我自己就是一个坚定的儒家的信仰者，但是儒家最古老的一本经典《周易》中最后一卦是什么，叫未济，什么叫未济，没有完成，它是开放的。

所以在秦始皇以法家思想为治国思想的同时，意识形态变成了封闭；后来到了刘邦他们以道家思想为治国思想，也是只看到一家黄老之道；再后来到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更是把这个口给堵住了，从此再没有开放型的儒家的巨大发展；即使到了宋明，也只是借鉴其他学派的一些优秀思想，仍然没有超越孔孟的巨大突破而已。

所以要想正本清源，要想找到中国所有文化的真正海纳百川的那个源头，还得回到先秦时期，那批思想家，老子、孔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孙子等等，他们好像一批开天辟地的巨人，他们好像一批最早期的中华文明的工程师一样，已经把他们的智慧，通过他们的言论流传给千秋万世的人们。

读他们的著作，我感到找到了觉的源头，找到了思想的发轫之时。所以我认为学国学，一定要从根本上学起，而这个根本首先是一个时间概念，这个时间应该是先秦。

其次这个根本还是一个学术观念，这个学术观念应该有主要的几家，你像名家、兵家、农家、纵横家这些应该是次要的，而对中华民族发生深远影响的几家，主要还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包括阴阳家这五大家。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加了一个名家，但是名家我觉得还不足以和其他五家相提并论。

所以从学术的角度来看，主要是上述五家，要集中精力的去阅读。儒家、道家、墨家、法家、阴阳家这五家之中，我个人最推崇和、用力最深的、得益最多的是儒家和道家两大学派。

当年林语堂先生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对于中国人而言，有两本书是必须读的，一本是《论语》，这是做人做事的最基本道理，一本是《老子》，这是做人做事的最根本道理，一个基本，一个根本，我们都不可或缺。

当然根本和基本之间，虽然多多少少在概念和深度上不同，但是彼此之间应该是完全可以互相配合得很好，甚至形成一个系统。

“国学的范畴是什么？”

那么是不是仅仅读先秦这些主要学派这些主要著作就够了呢，当然不是，这里我提国学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国学的范畴是什么？

国学的范畴，其实古人早就分好了，主要分四类，经史子集。

经主要指的就是儒家经典，这是咱们中华民族传统的一个主干，在这个基础上在发生一切；史是历史，这是中华民族历代以来的做事的方法和经验；子指的是除儒家之外的其他的流派的思想家；集就是各种文学作品，这是中国人的一种情怀，这四类应该是都应该读一读的。

但是应该已经为根本，以史为框架，如果只读经不读史，很容易读成呆子，如果只读史不读经，很容易读成骗子，为什么？

因为史这个做事的方法、做事的经验，包括做事情的很多智慧，必须有正确的价值观为指导，如果没有经史就是乱的，反过来经里边的价值观、各种道理，必须通过史，历史来一遍一遍的进行验证，进行证明，如果没有史经是死的。

所以在经史子集中间，应该对经多下功夫，同时通过经对史进行指导，通过史对经进行证明。有一种读书方法叫做经史贯穿，这是很多年以来我采取的一种方法。

“国学的意义是什么？”

学国学还有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有的，最起码对我个人而言，我自己找到了一种除了读书写作以外另一种有效的方法，那就是讲课。

迄今为止，我在太原文庙义务讲国学已经13年，这个记录据我所知在国内似乎无人能超越，很多人都非常佩服，说卫老师你一分钱不要，在太原文庙13年坚持下来真不容易，他们不知道我内心感到是多大的一种占便宜。

因为你要想把事情搞清楚，你就必须把这个事情讲清楚，能够讲清楚是检验你对一切东西是否学会、学到哪一个层次的最有利的一个证明，瞒不了别人，更瞒不了自己，如果没有这13年的风风雨雨的坚持，如果没有13年的始终如一的思考，我想我可能比现在还要愚昧的多，比现在还要粗浅的多。

除了在太原文庙13年的坚持以外，我自己在2007年创立了应该是山西在建国以后第一所传统文化的民间机构——太原文瀛书院，到现在一直对各年龄段、各阶层、各行业进行讲课。

在讲课的过程中真的是受益无穷，比如有时候自己讲《古文观止》，讲《郑伯克段于鄢》，仿佛能看到当时的那种时代风云；讲《论语》，讲温良恭俭让，讲恭宽信敏惠，仿佛能听到孔子的说话声，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和光芒；讲《史记》、《汉书》、《三国志》，能分明地感到苏东坡所说的一时多少豪杰，那种豪杰的气量，豪杰的雄心和豪杰的无奈。

许多年的坚持，我感觉我在不断的脱胎换骨，在不断的超越自我，这就提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国学的意义，或者说国学的作用。

国学的作用和国学的意义是什么？古人说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是一个解决能力的问题，但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的，因此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国学的意义还在于对自我的提升和改变。

通过对中华民族一代代优秀的文化的深入学习，通过对我们中华民族这种觉悟之道，这种传统思想的不断领悟和践行，我们会感到不仅仅我们头脑中的思想在一天天的慢慢的发生改变，而且隔几年就会有一次由量变达到质变的一个飞跃，而且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工作，我们的整个生命的生态，都在因此而不断的发生着良性的变化。

学国学的过程，就像一个同心圆不断扩大的过程，我们知道同心圆是首先定好一个圆心，然后不断的往外拓展，这个就是国学的意义，那个圆心就是我们的内心，只要我们的内心能够不断的端正，不断的净化，不断的坚定，不断的安静，不断的充满中华民族最核心的思想仁爱，我们内心就能发出一圈圈的能量。

所以我认为国学与国运有关系，国学兴则国运昌，国运昌则必依赖国学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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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小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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