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彦春聊天,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天性浪漫又富有想象力的悖论式存在。他说自己一开始对人文社科中最靠近科学的语言学充满着畏惧,后来却又与语言学结下不解之缘;他说自己是憧憬未来、努力向学却又常常调侃自己蹉跎岁月。
赵彦春是中国上海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同时也是上海大学翻译研究与出版中心主任、国际学术期刊Translating China主编,中国先秦史学会国学双语研究会执行会长。多年来,他致力于《诗经》等经史子集的研究和英译。出版《翻译学归结论》《翻译诗学散论》等专著12部,出版《诗经》《道德经》《庄子》《李白诗歌全集》《王维诗歌全集》等译著32部41卷,主编著作2部,编审教材22部。2014年出版的《英韵三字经》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以三个英语单词对应三个汉字的偶韵体《三字经》译文,被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知名媒体争相报道,被誉为“有史以来最美汉英翻译”“神翻译”“神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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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东南飞 求索学术路
1985年,赵彦春到中国矿业大学任教,在三尺讲台上为工科生教授大学英语课。由于深受“知识贬值”的影响,除了教学他几乎背离了学术, 近十年没有看过一篇散文,更没写过文章。
一天,他突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经意间与时代脱节,为何曾经的满腔热血逐渐地因疏离学术研究而冷却?迷茫、彷徨、无奈……赵彦春不禁自问:“学术荒废已久,是否可以重拾希望?”在一个在书店闲逛的日子,他随意翻阅,突然发现一部汉语成语典籍,翻译成语并不需要理论框架,于是赵彦春买了一本,回家试译。
他最初选择翻译的是《易经》中的名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译毕竟有诗的感觉。后来他发现徐忠杰英译的一本中国古诗,感到很好奇,于是自己也试译了一首,那一刻,他的兴致被完全激活,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一鼓作气译了几百首,抄满了几本笔记本。
1994年,调到广州外语学院后,在夫人的激励下,赵彦春准备考博。而当时广州外语学院是应用语言学重镇,还没有翻译学方向的博导。他便开始旁听和涉猎被自己视为畏途的语言学科——形态学、语音学、句法学、词汇学、修辞学、认知语言学、社会语言学、交际语言学、词典学、西方哲学,或生吞活剥,或博闻强记,或刨根问底,不久竟然迷上了这门晦涩难懂的学问。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在学术道路上越来越得心应手。
2003年,他到四川外国语大学任教,任教期间除了出版语言学著作之外,还以语言学理论为支撑对翻译原理进行了探索,并写了两部翻译理论方面的著作。
2011年,赵彦春任教天津外国语大学,基于多年在语言学和哲学上探索后所奠定的翻译理性基础,他开始翻译国学经典《三字经》,并出版了《英韵三字经》双语版图书。
“别看这么多细分的研究各不相同,其实各种理论都能够融会贯通指导我的翻译工作。”赵彦春解释道,“在基本意义层面上而言,我是本质主义者,追求忠实对等,需要大量阅读中外经典,对中西方哲学有深刻的理解。在这基础上翻译要便于读者理解,这就涉及到系统功能语言学。翻译还要美,又涉及到修辞学和逻辑学。”
《英韵三字经》 美誉海内外
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中蕴含着独特的文学性,这种文学性正是其魅力所在,而这恰恰构成了翻译中的难点。
“翻译必须要确保作品的文学身份,否则就是不美的。”什么是文学身份?赵彦春给出了一个形象的例子,“三字经为什么叫三字经,千字文为什么叫千字文,十六字令为什么叫十六字令?五言绝句为什么叫五言绝句?”,密码就蕴藏在“三字”、“千字”、“十六字”、“五言”特有的形式中,这种形式就是他们文学身份的体现,在翻译成英文时一旦这种形式被破坏,其特有的文学性也就丧失了。
通过类比字词之间的对应关系,追求本质的赵彦春在翻译《三字经》的过程中,用三个英语单词对应三个汉字,同时注意韵脚和节奏,简洁精炼,音韵和谐,既保证了语义层面的忠实,又添加了美感,真正做到了以诗译诗。
《三字经》的翻译曾被认为是“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之路”。赵彦春本着对本真的坚持和扎实的语言文化功底,在译制过程中一直遵循着翻译大师许渊冲先生所凝练的三美原则:音美、形美、意美。
《英韵三字经》一经问世,便为社会各界所称赞,被广大网友和媒体誉为“有史以来最美汉英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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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懂国学经典 英译方能传神
赵彦春认为,并不是所有翻译都要以一个英语单词对译一个汉字,这主要取决于文本类型。像是经贸、法律、科技类翻译,意思到位就可以算是成功的翻译。但是经、史、子、集具有极高的文学性和有饱含特定修辞,例如双关语、典故等等,由于中英语言自身的巨大差异,能够保留作品文学性翻译的人就屈指可数。
赵彦春以老子的《道德经》为例解释说,“‘道常无名’,很多人以为说的是‘道’永远没有名字,却不知中国古语否定词放在偏正结构里面,一个可以调变的语序是‘道无常名’,意指道没有永久不变的名字。”
刚刚结束《杜甫诗歌全集》英译的赵彦春再以“紫收岷岭芋”为例,“乍一看,这句诗句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如果对古语句子结构有所了解,就能发现‘紫芋’其实是一个名词,杜甫把动词‘收’和其他成分放到了‘紫芋’这一名词之间,正常语序是‘收岷岭紫芋’。”
赵彦春如此解释:“就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实际上是‘本无菩提树,亦非明镜台’,如果对于古汉语句法没有一个明确认识和理性思考,仅凭固有习惯翻译,就会错漏百出。”
牵手唐山东方国际学校 培育未来国学双语人才
在翻译实践上坚守“以诗译诗、以经译经”的赵彦春教授志向远不止翻译,他说,“经史子集尤其是诗词歌赋的翻译是一个基础工程,我希望优秀的译文经过整理之后可以直接用于教学。”
“有一些上海、天津、山东等幼儿园、小学要求朗读背诵我译的《英韵三字经》,说明社会和学校还是对国学有双语需求的,但是全国范围内做得最系统的还是唐山东方国际学校”。谈起与唐山东方国际教育集团张国富董事长结识,赵教授感叹缘分的奇妙:“人与人的结缘讲究时机,当时他们正好遇到了国学双语教育的瓶颈期,而我恰巧有相关译作。但如果译作只是作为基础教学成果我觉得有点可惜,还是希望这些成果能够转化为教育资源,能够作用于我国的教育事业,让成果得以转化和推广”。
随后,有着同样复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想的张国富和赵彦春经共同好友引荐,一拍即合。“我参访过很多学校,也有很多人来和我接洽过国学双语课程的落实,但在我了解范围内,唐山东方国际学校在国学双语课程实践方面是走在全国前列的,是一个先导,一个榜样,一个排头兵”。
目前,赵彦春已经将教育部在中小学课程中规定学习的古诗文全部按照“以诗译诗”的原则翻译成了英文并汇编成了6本书。而该双语书籍也已用于唐山东方国际学校的语文课程,未来还将面向社会推广。
培养扎根中国、融通中外的国际人才是国际化学校的理念与宗旨;用外语讲好中国故事,搭建中外文化交流互鉴桥梁,是国际化学校的使命与责任。
与赵彦春合作的一年多时间里,唐山东方国际学校不仅已经实现全学段全学科的双语教学,而且还通过视频、朗诵、比赛、乐器、服装、编舞等方式让学生们得到全方位的双语锻炼。而对于学校的学生们而言,国学双语课程让他们既学到了国学经典,又学到了英语表达,同时感悟到了两种语言的魅力,并在双语的互学互鉴中彼此融通,形成语言学习的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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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国学双语 讲好中国故事
在5月31日落幕的“国韵东方·经典传承——国学双语课程发展高峰论坛”上,赵彦春和他的团队首次亮相就吸引了众多知名专家、校长和教育工作者的注意。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学术委员洪成文称赞“赵彦春国学经典英译系列”走进中小学课堂是一项极具愚公移山精神的伟大工程。
云集五湖四海优秀双语人才,以大学老师和博士生为主体的赵彦春团队于今年3月正式成立,通过探索与研究,将翻译成果转化成教学内容,结合中华文化精髓和国家引导方针,按照正义、仁爱等16个主题编译了16册,用于K12领域之外更为广阔的范围。
除此以外,赵彦春的诗歌译作还被多渠道制作成音频、视频、推文,在各种公众号上推送。例如在中国诗歌网平台上开设的“译典”专栏,如今已接近2年,发布了450期。
“社会上对国学双语感兴趣的人远超过我想象。” 赵彦春感激所有热心于国学双语传播的公益人士,“日后我想建立一个国学超市,把已经出版经受过考验的国学翻译作品整理成语料库,方便大家随时去里面检索经史子集的英语翻译。我们团队研发的课件也会放在超市里面,方便其他学校和老师教学。我们也会在超市内部建立专业的团队,有问必答,对社会进行服务”。
赵彦春在翻译研究时还发现,中国童谣与西方童谣有着显著的不同:中国的童谣如《三字经》饱含着朗朗上口的格言、励志故事和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底蕴,而西方童谣通常以片段形式出现,没有完整的故事。
赵彦春说,“国学超市的语料库也未尝不可向西方输出,我们和西方人沟通如果提供的信息太浅,容易处于被动的角色但是如果我们有西方人不知道的信息差,那我们就占据了主动权。对西方文化不懂的地方可以向西方专业人士请教,但是我们也有浩瀚的中国智慧供西方人士来学习。用地道的英语表达讲好中国故事,才是真正的融贯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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