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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九十二期

上周我去上国学课，提前了几分钟进班。快打铃的时候，一个学生拿着一本《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我，有一点尴尬。我问他，是不是忘记带字典，去别的班借了，他点点头，作为回应。

上课铃响了，我就把这个事儿作为由头开始讲起。先简单描述了这件事儿，然后让学生猜猜我对这件事儿的态度是怎样的。

有的说，“他该被批评，没准备好学习用具。”有的说，“他应该被表扬，因为他主动去借书了。”还有的说，既要批评也要表扬。当然，也有人觉得这事儿没啥好说的，既不用批评，也不用表扬。

大家七嘴八舌了半天。我拍了一下巴掌，静下来之后，我对他们说，你们无非是在做一个选择题，对这件事儿的态度就四个选项，即：

A批评 B表扬 C又批评又表扬 D不批评也不表扬

但说实话，关键不在于这个选择，而在于选择的理由。

学生们又七嘴八舌一通。我又告诉他们，如果我泛泛地说说理由，那就不是国学课了。国学课，务必要有一些国学的味道在里面，要用经典讲道理。

吊足了学生的胃口，我开讲了。

我说，先要对这个学生的行为提出表扬。虽然忘记带工具书是个错误，但他毕竟还到别的班里去借了，知道如何弥补过失。这就让我想起来一个成语。

机灵的学生还没等我说完，一下子就说出来了“亡羊补牢”这个成语。

是的，是“亡羊补牢”。羊圈破了，羊被狼吃了，那就要抓紧修补上，要不然所有的羊都会被狼吃，所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这位同学能及时采取措施，弥补过失，很好！应该提出表扬。我一边说，一遍看了那个学生一眼，明显看得出来，他挺开心的。

尤其是和那些还没有准备好学具，而且，也不想着如何弥补过失的同学相比，更是要提出表扬。我一边说明我的理由，一边用话点了一下那几个仍旧没有准备好学习用品的学生。让他们也小小地尴尬一下。

但只是表扬，还远远不够。再讲另外一个小故事，这个小故事出自《孟子》。

有一次，孟子在和别人聊天，为了说明一个道理，孟子做了个类比，讲了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这么一个人，每天都要去偷邻居家的鸡。有人对他说：“是非君子之道”，也就是说这不是君子之人应该干的事儿，是小人所为，或者干脆说，就不是人应该干的事儿。于是，那个人就说，那我就减少偷鸡的次数，从每天一次下降到每月一次，等到第二年，我就停止偷鸡了。

同学们，对这个偷鸡人的说法，你们持什么样的态度呢？

大部分学生说本来偷鸡就已经不对了，既然知道不对了，那还不抓紧改，这样拖延，明显就是找借口嘛。

我对他们说，你们和孟子的认识是一样的。孟子就说：“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意思就是既然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是错误的事情，那还不抓紧改，为啥还要等到来年呢？

当然，也有学生说，他已经知道改错了，但偷东西是一种心理疾病，就像吸毒一样，改正起来没那么容易。他能努力改正就不错了。所以，对这个人也应该提出表扬。

这个说法启发了我。我对他们说，你们的这个说法，让我想起来《国语》中的一句话“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当然，我也老老实实告诉他们，我没有全文读过《国语》，之所以知道这两句话，是因为在新闻中看到有人在讲话中引用到这两句话，觉得很好，就记下来了。

“从善”，也就是往好里学，那就像登山一样，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山势越陡峭，越艰难。而“从恶”，就是往坏里学，就是做坏事，那就像是山崩地裂一样迅速。你看建一座大楼不容易，但如果拆一座大楼，安放好炸药，让它崩塌，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我这个比方，让相当一部分学生笑起来，说明这个比方让他们入心了。

我们不妨把前面《孟子》中的故事和这个《国语》中的话联系在一起来理解。对待错误，一方面我们要在态度上有坚决改正的决心；另一方面，也要意识到，有一些毛病，它是有惯性的，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从善如登，非要下大气力，要有恒心才行。我在讲这个话的时候，特别盯着那个课前借书的学生，和他有个眼神的交流。

说完这个之后，我又话锋一转。对学生说，你们看，今天发生的这个事情，我们都可以用经典中的话语来做更深入的理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经典真的不是停留在故纸堆里的，经典是就活在我们生活中的，经典可以用来指导我们的生活。

这是我在国学课上和学生反复强调的观点。希望他们不要觉得经典是高高在上的，是脱离生活的。经典的恒久魅力就在于它一直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它能不能发挥作用，就在于你是否接触了它，是否在你的头脑中储存了它。如果把它储存在你的头脑中，一旦有需要，它就会主动跳出来，和你正在经历的事儿，正在阅读的书发生碰撞，由此进一步丰富深化你的思想。

当然，也不是说经典说的东西，老百姓就不知道。只不过老百姓说的没有那么文雅，说得更为通俗而已。比如，之前我讲“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老百姓就不会这么说，老百姓会说“不要现上轿现扎耳朵眼”，那样来不及。同样的，老百姓不会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他们会说什么？他们会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我有意识地把之前的内容联系起来说一说，让学生自然而然地做到温故而知新。

你们看，知识并不等于智慧，我们也应该关注老百姓说的话。可是为什么很多时候，我们听不出来其中一些话的智慧呢？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头脑还不够充实，我们自己的智慧还不够，所以就不能更深入地体会到感受到别人的智慧。说到这里，我看到有一部分学生很用力地在点头表示赞同。

这就是我的课堂，让学生在生活中学习，在具体事件中去体会道理。不是单纯讲知识，也不需要显得那么高大上，只要能每一次有一点点进步就好。

有一点遗憾，在我讲完了这个内容之后，没有学生进一步追问孟子为什么讲关于“偷鸡”这个故事。显然，他们的思维，他们的好奇心还没有到这个节点上，需要慢慢引导才行。

不过，我相信，虽然是针对具体的课前准备好学具这件事儿来说的道理，但聪明的学生一定能进一步扩展开来，想到在面对一个错误的时候，我们该怎么想，怎么做，因为这个道理是相通的。

附：孟子攘鸡寓言

【原文】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译文】宋国大夫戴盈之说：“税率十分抽一，免除关卡和市场的赋税，今年还办不到，先减轻一些，等到下年然后实行，怎么样？”孟子说：“现在有一个人,每天都要偷取邻居家的一只鸡，有人劝告他说：‘这不是品德高尚的人的做法。’（他）说：‘请允许我减少偷鸡的次数，每月偷一只鸡，等到第二年，就停止（偷鸡）。如果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就赶快停止，何必要等到来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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