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8月15日,有着日本军部背景的《新申报》登出一则新闻:上海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昨天被保镖林怀部击毙,凶手可能是重庆方面指使的。
王克敏访问日本承认(杨克敏)
然后又称:据可靠消息,张啸林于八一三事变后,就投靠日本人,颇受重庆方面的嫉妒,此次林怀部杀害张啸林,很可能是重庆方面指使,当局应该引起注意。
时任军统上海区负责人的军统骨干、戴笠麾下四大金刚的陈恭澍看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因为他为了刺杀张啸林这件事已经搞得头昏脑涨。
因为张啸林投靠日本,所以早在1938年,戴笠就给上海区下发了针对张啸林的刺杀令,1939年8月,陈恭澍出任军统上海区负责人,戴笠再次下令,要其务必干掉张啸林。
但是陈恭澍却一直没能下手成功,要知道陈恭澍可是一个狠人,历任军统局北平站站长、天津站站长、上海区区长等职务,先后组织策划刺杀张敬尧、石友三、王克敏、俞叶封、傅筱庵、汪精卫等汉奸,一度令汉奸日寇闻风丧胆,因此又被称为“军统第一杀手”。
之所以陈恭澍一直没能成功,主要原因还是张啸林本人能征善战,又是青帮头目,当时军统在上海区的特务大多与青帮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出于江湖道义,这些人都不想出手暗杀张啸林。
陈恭澍为了暗杀张啸林,利用自己的老关系找了一些人,但是这些人一听到暗杀对象是张啸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弄得陈恭澍是一筹莫展,直到1940年8月,戴笠再次指示陈恭澍一定要加紧制裁脚步。
正在这个时候,陈恭澍从报纸上得知消息,张啸林被他的保镖林怀部干掉了,他是又惊又喜,喜的地方自然说张啸林被干掉,自己的任务顺利完成了,惊的地方是,他对这次刺杀张啸林的行动毫不知情。
随后军统上海区“第二行动大队”立刻发来请功报告,说刺杀张啸林的杀手林怀部是自己人。
尽管陈恭澍白捡一个天大的功劳,戴笠也对他提出表扬,但是陈恭澍还是有点纳闷,如果说林怀部是军统的人,为何自己对这个林怀部一无所知,而上海区的人事档案里,也没有林怀部的任何记录。
戴笠与陈恭澍
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后,一直被关在法租界的林怀部出狱,陈恭澍想去看个究竟,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却发现林怀部出狱后并没有到军统请赏,而是不知去向。
这就让陈恭澍十分纳闷,这个林怀部暗杀张啸林,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评价他们三个人,黄金荣爱钱,张啸林善打,杜月笙会做人,这三个流氓凑到一块,就赫赫有名的上海滩三大亨,那张啸林有多能打呢?
张啸林从小就比较贪玩,不喜欢学习文化知识,平日里最喜欢舞枪弄棒,自从父亲去世后,张啸林就开始混社会,专门在杭州拱宸桥一带坑蒙拐骗。
26岁那年的张啸林也不知道抽了那阵风,去报考武备学堂,按理来说,张啸林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要人脉没人脉,要实力没实力,但是命运对他却颇为照顾,张啸林一下子就考上了浙江武备学堂。
那个时期的武备学堂很难考,毕业大多能够进入到军队系统当中去,可以说前程似锦,但是武备学堂管理也比较严格,不允许学生赌博嫖娼等行为,这可要了张啸林的小命,没等熬到毕业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但是在此期间,张啸林却结识了很多后来比较有实力的同学,比如后来干到浙江省长职位的张载阳。
得益于这些朋友们的帮助,张啸林在离开学堂后,到杭州县衙谋了一个衙役的差事,很快成为杭州拱宸桥一霸。
在杭州混得小有名堂的张啸林,在辛亥革命后,也仿佛开了窍一样,在结识了上海青帮头目季云卿后认为杭州水浅,容不下他,于是决定到上海去闯荡一番。
等到张啸林都了上海后,才发现自己在小地方的那一套在上海根本施展不开,要不是季云卿拉扯一把,张啸林都能饿死在上海滩。
为求生存,他不得不在妓院赌场做做小角色,后来加入了青帮,刚开始也是不入流的角色,算是个小混混,想要出人头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张啸林是一个有理想的混混,他到上海滩不是要做小混混,而是要做那种大混混,为了上位,他开始不要命地打架,终于打出了一点名堂。
当然,张啸林真正开始在上海发迹,还是因为结识了杜月笙,那时两个人都是青帮的小头目,一个是有脑子能算计,一个是敢打敢拼,按青帮中辈分来算,张啸林比杜月笙还高一辈。
那时,他跟杜月笙还不是很熟,有一次,杜月笙跟一伙黑帮火拼,被打个半死,躺在街上动弹不得,还是张啸林把杜月笙背回家,给其治病疗伤,为此,张啸林把攒下的钱全部花光了,这种兄弟之情让杜月笙十分感动,信誓旦旦表示永生不忘恩情,两个人要一块在上海滩闯出一点天地。
两个谋划一番,杜月笙认为没有背景,光靠打拼,很难在上海滩立足,不如投靠当时大名鼎鼎的法租界巡捕房探长黄金荣,刚开始,黄金荣也没瞧得上他们俩,只是在自己手底下干一些杂事,杜月笙还给黄金荣的夫人林桂生拎包。
但是很快,黄金荣就见识到两个人的能量,有一次,英租界华人头领得罪了黄金荣,杜月笙巧施妙计,替黄金荣摆平了这件事。
还有一次,黄金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浙江军阀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给打了,后被卢小嘉带军警给抓了起来。
大家都以为黄金荣这一次肯定凉了,张啸林通过自己在浙江武备学堂结识的好朋友张载阳,打通了卢永祥的关系,不但救出了黄金荣,还结识了上海及周边的一批军阀官僚,于是黄金荣提出与杜月笙、张啸林结拜为兄弟,公开做起鸦片生意。
1920年,三人合伙开办三鑫公司,主要从事贩卖鸦片,逼良为娼,横行霸道,而在这其中,张啸林所起的作用最大,开妓院,开赌场,绑架杀人,都是张啸林的拿手好戏。
要说这三个人还真是时来运转,1927年北伐成功时,蒋介石来到上海不久就联系了黄金荣、杜月笙等三人,当黄金荣得知眼前这个过敏革命军总司令蒋中正就是他的土地蒋志清时,颇为得意。
对于加入黑帮的这段历史,蒋介石并不愿意重提,但是他当时想要背叛革命,因此打算利用黄金荣、杜月笙与张啸林帮助他反共。
当蒋介石带着部队想要去拜望黄金荣时,却遭到了法租界巡捕房的阻拦,这让蒋介石十分气愤,正在这时,黄金荣亲自出面,迅速与法租界上层打通了关节,表示蒋介石到法租界来是为了探望自己,这样给了法租界的面子,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价。
蒋介石与黄金荣寒暄片刻后,黄金荣首先提出退还当年蒋介石入青帮的门生帖子,蒋介石很高兴,当提及反共事的时候,黄金荣立刻将杜月笙和张啸林推出来,介绍给蒋介石。
蒋介石对他们说:“将来有些重要工作,还希望借重你们!”
黄金荣与杜月笙、张啸林商议再三,决定投靠国民党,参加反共,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作为国民党鹰犬的三大亨由江湖转入政界,三个人摇身一变,又投入到金融和实业当中,一时好不风光。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不久,战局迅速恶化,蒋介石在撤退前,为防止“青帮三大亨”投降日寇,因此邀请三大亨一块去香港。
然而此时的三大亨已经各自心怀鬼胎,杜月笙一直希望能够借助蒋介石的势力,所以与蒋介石的关系最铁,蒋介石也是第一个找到杜月笙,希望杜月笙能够劝说黄金荣与张啸林撤离上海。
杜月笙答应下来,立刻去做工作,却连续碰了两颗软钉子,黄金荣以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了为由,拒绝跑路,但是却表示绝对不会下水当汉奸,让蒋介石放心就是了。
黄金荣已经如此表态,杜月笙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张啸林也表示不走,却不肯表态。
实际上,三大亨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刚开始组局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排行是黄、张、杜,但是等到北伐后,由于杜月笙跟蒋介石混得比较好,排名就便成了杜、黄、张,想起还是自己当年救了杜月笙一命,如今却骑在了自己的头上。
也就表面还维持着兄弟关系,暗地里已经出现了裂痕,尤其是1935年的一件事,让张啸林对杜月笙充满怨恨。
那一年,杜月笙参与了国民政府财政工作,因此预先得到蒋介石政府将实行法币的消息,于是立刻提前大量抛售旧币,并购入法币,当政策实施后,杜月笙狠狠地赚了一笔。
但是杜月笙却并没有把消息告诉张啸林,使得张啸林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大笔钱,内心难免怪杜月笙不够朋友,不讲兄弟情义。
张啸林对于自己与蒋介石政府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满意,蒋介石对黄金荣很敬重,对杜月笙很有受用,唯独看不上张啸林。
张啸林让儿子去拜访蒋介石,想要谋个一官半职,谁知张啸林的儿子开口就谈民主,触碰了蒋介石的逆鳞,因此也没给他好脸色,这让张啸林有气不敢出,自己为蒋某人出生入死,结果他蒋某人都不拿正眼瞧他。
张啸林的内心想法是,上海华洋杂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日本人攻占上海容易,但是想要统治起来必然难,为了维系统治必然要拉拢帮会,现在黄金荣已经表明不会出头,而杜月笙已经跑路,这不正是自己独霸上海滩的好机会吗?
1937年11月上旬,上海沦陷,张啸林果然选择当汉奸,相比于蒋介石政府对张啸林的冷淡,日伪政府那可是把张啸林当作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日伪官员一波接着一波到张服拜访,门槛都要给踏破了,希望他能够出面维持上海的局势,并希望他能够利用自己的势力为日军提供物资补给。
张啸林认为替日本人提供补给是一个发大财的机会,于是与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达成协议,出任“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会长,然后布置门徒,胁迫各行各业与日本人“共存共荣”,并大肆镇压抗日救亡活动。
在黄金荣半退,杜月笙出走的情况下,张啸林在上海帮会当中可不就是一呼百应的人物了,这可把蒋介石气坏了,连忙让杜月笙写信去劝张啸林,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然而蒋介石哪里知道,杜月笙与张啸林之间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张啸林肯定不会听杜月笙的话。
蒋介石见张啸林不为所动,看出来张啸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当汉奸了,于是让戴笠把张啸林及投降的汉奸全部干掉,绝不能让他们再为非作歹了。
戴笠让军统上海区制定了锄奸计划,由陈默担任行动组组长,执行锄奸计划。
不久,与张啸林一块投靠日本人当汉奸的周凤岐、周文瑞等人相继遭到暗杀,张啸林那可是十里洋场混出来的,一见到这情况,当即知道这是蒋介石要对他下手,于是立刻调来十多个保镖,把张公馆里里外外布置了好几层保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既然在张啸林的家里无法下手,陈默就摸清张啸林的生活起居规律,以及外出时在车上惯坐的位置,搞得是一清二楚。
1938年,陈默得知张啸林经常晚上时候去新公司五楼俱乐部赌钱,完事后在十余名保镖的护送下,分两辆车回家。
张啸林的车回家时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如果碰上红灯,车子就会停,陈默决定在此下手,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对灯线做了手脚,只要张啸林的车一到,就让信号灯变红。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的,等到张啸林的车队经过时,发现信号灯变红,于是停下,正在这时,一群特工从两边冲出,对着张啸林的车辆就是一阵猛射,张啸林的司机见状不妙,立刻猛踩油门,闯过红色。
事后军统的人才知道,原来张啸林的车身安装了钢板,汽车玻璃也换成了防弹玻璃,因此中弹也不怕,他们不知道的是,张啸林的身上还穿着一件防弹衣,除了睡觉的时候,一直都穿着。
经过这一次的枪击事件后,张啸林不但增加了家里的保镖,还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待在家里不出来。
军统杀手没有办法,也不能什么事也不干,就在这守株待兔等张啸林出门啊,暗杀行动告一段落。
然而到1939年8月,陈恭澍出任军统上海区负责人,戴笠再次下令,要其务必干掉张啸林。
陈恭澍号称军统第一杀手,戴笠对他很有信心,经过长期侦察,行动组在1940年1月13日获悉张啸林的亲家俞叶封邀请张啸林第二天去更新舞台包厢看京剧名角新艳秋的演出,于是精心策划了针对张啸林的暗杀。
谁知1月14日,当陈默带着杀手来到更新舞台楼上,只看到俞叶封,而没有看到张啸林,直到戏快演完了,张啸林也没有来,陈默只好下令先干掉俞叶封,打一打张啸林的威风。
原来张啸林当天是要去赴约的,却接了一个日本人的电话,要他马上到大新公司
说是日本新亚贸易株式会社的大班要见他,张啸林去赴约,因此躲过一劫。
经过这件事后,张啸林真正成了惊弓之鸟,让日本在张公馆四周布置了日本宪兵队的人帮忙保护,并在大门口安排内外双岗,凡是有人来访,未经他的允许一律不得入内。
这一次张啸林彻底成了缩头乌龟,连门都不出,再想要下手,可就困难多了,正因为如此,当陈恭澍得知张啸林被杀后,是又惊又喜。
那么,这个林怀部究竟是如何完成暗杀张啸林的呢?
张啸林在经过几次暗杀后,愈发胆子小,一直在招聘保镖,林怀部在在张啸林司机阿四的介绍,进入张公馆当门卫,后来张啸林得知林怀部枪法精准,因此就让他当了保镖。
1940年8月13日,有客人到张啸林家,聊到高兴处,张啸林让管家到翠芳楼叫了妓女来陪酒,打算高高兴兴赌个通宵。
正在这时,张啸林听到楼下阿四与保镖林怀部在吵架,原因是林怀部让阿四进去给请几天假,阿四不答应,就说:“张先生有规矩,会客时不许下人打扰。”
林怀部于是激阿四说:“你平常总说张先生如何如何地看得起你,看来和我没什么两样,吹牛!”
这可把阿四给气坏了,想到还是自己把他引荐到张公馆的,现在却来找自己的不痛快,因此破口大骂。
张啸林本来准备跟客人好好玩一玩,这一吵,让外面听了还觉得自己不会管教吓人,因此忍不住跨到窗前厉声喝问,见到林怀部就骂:“你这龟孙子,吃饱了不干事还吵架,老子多叫一个东洋兵来,用不着你了!”
张啸林惹了一肚子气,刚要骂个痛快,却不想林怀部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正中张啸林的咽喉,顺势到底,林怀部担心没打死,又立刻跑上楼来,发现楼上的客人正在打电话给法租界巡捕房报警,于是给他先来了一枪,在确认张啸林已死后,这才打算逃离张公馆,但是外面全是张啸林的保镖,林怀部又哪里走得了,不一会儿法租界巡捕赶到,林怀部见状是跑不了,干脆把枪一丢,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林怀部在一个人抗下了所有后,因为是在法租界杀的人,日伪当局也没有办法,在各方势力的斡旋下,林怀部被判15年有期徒刑,抗战胜利后,被无罪释放,从此没了踪影。
在林怀部暗杀成功后,军统行动组的陈默立刻请功,表示是行动组策反的林怀部,从而完成了暗杀任务。
陈恭澍不明白的是,如果真的是受军统指使,为何在出狱后没有到军统请赏,反而没了踪影,要知道,能够干掉这样一个大汉奸,不但当世被当作英雄,可以青史留名的。
陈恭澍晚年的时候没啥事,出版了回忆录《英雄无名》系列,因为深入揭露当年军统内部,一度成为台湾出版界的抢手货,在这本书里,陈恭澍还是对张啸林被杀事件感觉到纳闷,他在否认是军统指使的后,怀疑林怀部很有可能是受杜月笙指使。
想想当初杜月笙与张啸林磕头拜把子的事,就让人纳闷,两个人这样的兄弟感情,杜月笙真的会指使人干掉张啸林?
其实陈恭澍的这种怀疑不无道理,在蒋介石要求三大亨撤离上海时,张啸林没有走,就已经让杜月笙如坐针毡了,后来又叛国投敌,自然又是让杜月笙坐蜡。
在重庆政府方面要干掉张啸林时,杜月笙必然做出选择,将干掉张啸林当作投名状,从而获得蒋介石及戴笠的认可。
也有可能是杜月笙早有干掉张啸林之心,于是借军统的刀来进行刺杀之事。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很可能被忽略,那就是具体负责此次暗杀计划的陈默,陈默也是一个狠人,几乎上海军统锄奸任务的八成都是陈默率领的行动组实施完成的。
陈默除了是这个锄奸行动组的组长外,也是杜月笙的亲信,深受杜月笙的青睐,上海滩的人都知道陈默是杜老板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杜月笙将其引荐给戴笠,由此加入军统。
由此可见,在暗杀张啸林的过程中,很可能是杜月笙亲自出手策划,有了这个釜底抽薪之计,从张公馆将张啸林杀害。
这也解释了为何林怀部在出狱后没有出来请赏,因为杜月笙毕竟是江湖中人,虽然投靠了国民政府,终究还是要讲究个“义”字,杜月笙好歹与张啸林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因此他指使林怀部杀人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道上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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