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毅的吉他工作室,位于正弘城附近某小区的二楼平台上,我和赫庭找了半天,才摸对地方。
进屋的时候,杉杉正在独自练琴。不一会儿,杨明毅从外面赶回来,虽已初冬时节,他仍只穿一件薄卫衣,还把袖子撸了上去。
郑杰伦(郑杰伦百度百科)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和杨明毅聊起来丝毫没有陌生感,他浑厚的嗓音里也透出北方人的豪爽、直率。
摄影/赫庭
《郑州》
作词:王杉杉,作曲:王杉杉
杨明毅:我这儿不是啥学生都收、啥琴都卖,大部分都是身边朋友介绍来的,杉杉也不例外。这姑娘很有意思,第一次来就说"我就是来学写歌的",不是像其他学生,都会说想学古典或民谣,可以弹个《爱的罗曼史》《成都》之类的。
杉杉:当时就是想学创作嘛,因为觉得站在台上演出的样子很酷。
杨明毅:我还是建议她先从吉他开始学,因为吉他这种和声伴奏乐器,对创作非常有帮助。比如想表达安静、忧伤的情绪,不好靠大脑想象,但一个和声就能做到。小和弦自带忧伤,大和弦蕴含浪漫、流行元素,G调适合民谣,E调适合男声……理解这些乐理都有利于歌曲创作。
杉杉:刚开始不理解,后来就慢慢爱上吉他了。
杉杉:是啊,我家就住在桐柏路,那些场景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郑子蒙:让你用几个词形容一下郑州,你会想到什么?
杉杉:清新啊。郑州就是清新、浪漫的,没有别人说的可俗、可low,街头的一些小店铺都很好玩儿,路上的绿植也越来越多了,特别清新,特别自然。我反倒对"绿城""二七商战"这些词没有太多概念。
郑子蒙:你的创作灵感,除了街头采风,还来源于哪?
杉杉:读书、看电影啊,还有和朋友聊天,我喜欢看罗曼·罗兰的书,还有现代散文诗,也喜欢《醉乡民谣》这些文艺电影。
酷女孩的音乐梦
郑子蒙:音乐之外,还有哪些兴趣爱好呢?
杉杉:看球,看建业!我2014年第一次到航海体育场看建业,从那时起就成了建业铁杆球迷。
杨明毅:小女孩的第一爱好是看球,还挺酷的。我也发现了,她现在她练琴唯一开小差儿的,就是有建业比赛的时候,会用手机偷偷瞄上几眼。
郑子蒙:平时喜欢和朋友去逛街吗?
杉杉:主要是没时间,每天都要练琴八九个小时,全年没有休息日,练完琴都八点多了,朋友们都回家了。
杨明毅:我对她要求比较严,只有生病才能请假,只有家人过生日之类的事情,才能早走一会儿。
摄影/赫庭
郑子蒙:不觉得枯燥,不觉得累吗?
杉杉:喜欢就得付出嘛,虽然练琴比较枯燥,有时也觉得无聊,但既然确定走音乐这条路了,就要把基本功打好。
杨明毅:杉杉这点也是最打动我的,她家里人都是在医院工作,要想从医很容易;但她这个年龄,可以放下对财富的追求,禁得住美食、娱乐的诱惑,纯粹地去追求艺术,追求音乐梦想,这在当下的年轻人中确实不多。
郑子蒙:杉杉的理想是什么?
杉杉:就是要追求一种自己的生活方式吧,能开心的写歌,能点赚钱,能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
杨明毅:她之前说有一个小梦想,就是去巡演,这比较容易实现。她已经写了七八首歌,准备等有12到15首歌了,然后发一张专辑,我就带她去各地巡演,也会给她报名去参加一些选秀节目,她现在还年轻,以后观众肯定会越来越多。我现在特别羡慕她能有这种条件,我当年就没这环境。
摄影/赫庭
郑子蒙:杨老师是怎么走上吉他这条路的呢?
杨明毅:我小时候都不知道吉他是啥,我爸是唱豫剧的,我也从小就喜欢唱。十三四岁的时候,老师拿了一把吉他过来,以前没见过这东西啊,很馋人。
然后就跟着逮啥学啥,除了跟老师学,还去翻教材、买磁带,我家里磁带比床都高。
后来能上网了,那时候互联网很自由啊,没有墙,国外的网站随便上。我就在国外网站下载了大量原版视频和教材,还有网友专门翻译,我就开始扒谱子自己练,什么Metallica、Eagles,能叫上名字的乐队,我都扒完了。
郑子蒙:之后就直接做独立音乐人了吗?
杨明毅:我上完高中就去当兵了,半年后就在部队开演唱会,也去参加军民共建的晚会;在部队待遇还不错,管买吉他,我有独立的单间,还有录音机、电视机,给我创造了练琴的各种条件。
从部队出来后我2001年就去北京了,做乐队,当"北漂",死磕,那时候北京生活压力还不算大,住的地方一个月80块房租,那时候"二手玫瑰"还没火。
北京虽然大,机会多,但有想法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咱这要钱没钱,要啥没啥,跟咱弹琴一样好的人,成千上万。
这给人的感觉就是,并不是你努力就会获得成功,这不像你在学校努力就能拿高分,在部队努力就有嘉奖。
在那个环境下,我感觉努力都是白费,你再怎么努力都会有人比你还厉害。也没人给你派任务了,人生也找不到方向了。
摄影/赫庭
郑子蒙:就这样回河南来郑州了吗?
杨明毅:先是在老家获嘉呆了两年。虽然在北京很难,但回到老家感觉也很孤单。那边几乎没人弄电吉他,效果器坏了,拿到修电视机的师傅那儿,拆开一看都不敢动。
于是就又来到郑州。刚来郑州比较苦,为了做家教到各个小区发名片。2010年左右才找了固定的地方,让学生找我来上课。
当时还吹牛逼,说我是从北京来的乐手,跟唐朝老五我们都是见过面的(也是事实),就慢慢吸引大家来我这学琴。
那时7Livehouse也刚要开始弄,我们就开始组乐队,7的第一场演出就是我做的,梦醒乐队。
郑子蒙:啊?原来你就是梦醒乐队主唱啊,我记得第一次去7Livehouse看现场(当时还在优胜南路),就有梦醒乐队,还有红先生这样的本土乐队。
杨明毅:在郑州我做过好多第一,2008年我们乐队在搜狐办的红牛全国原创大赛中拿过冠军。现在我有自己的工作室了,除了自己做音乐、教学生,也给别的歌手和企业做音乐,给电影、电视剧、广告游戏做配乐。
郑子蒙:还记得你在《中国好歌曲》上火了一把。
杨明毅:我当时唱《一位老人》,身边的人包括徒弟们都不看好,说人家写那么潮,你咋写这么土呢,就觉得你没周杰伦的歌好听,但我觉得用家乡话创作挺有意思的。
后来这首歌在央视从综艺到国际、文艺等频道播了个遍,大家慢慢就接受了,也有好多人过来找我聊天,觉得这条路有代表性,现在官方介绍都说我是"豫语民谣创始人"。
郑子蒙:为啥我感觉这种唱法还是有点像豫剧?
杨明毅:好多人摆脱不了豫剧的影响,从音乐和技术上讲,本不应该这样,我们的话,有我们话的唱法,不应该是那种感觉。我把方言词汇和普通话发音,做一个结合,插入一些说唱,也没啥违和感。
郑子蒙:那像武汉话的《汉阳门花园》,陕西话的《遇见》与黑撒乐队的歌,听起来旋律和唱词都不错,咱河南话不能像这样唱出来吗?
杨明毅:这个话题有意思。东北为啥出那么多笑星,他们话里天然带那个味儿;武汉人比较刚,劲儿可大,脾气不好,你看湖北出那么多将军;而北京话听起来天生带皇城根的霸气;云南四川那一带,说话很舒服,有少数民族的原生态,很纯净;蒙古族说话跟德国人似的,带着战车那味,再骑个大摩托,就是硬汉的感觉。
在相当长时间,河南话在电影里,不是骗子就是小偷,要么就是算命的,在小品里不是保安就是保姆,总之社会地位很低。这就让大家形成了一种感觉,河南话不稳重、不正式。
外面人听我们歌,都是"胡辣汤、烩面,你弄啥了,得劲,打死你个龟孙儿"。作为音乐人,要改变这个事实,路很长。
其实豫剧大师做的就不错,常香玉、牛得草这些都是创作型歌手,他们没有沿袭前人的经验,而是靠想象来创作的,给河南话装了一个旋律,这个旋律高大上,大家觉得好听,也愿意听。而且也总能给这种方言安放一个有身份的角色,大官、大将军,这就是他们的魅力。
我们现在的音乐人,要有严谨的态度,但要大胆地去做各种各样的尝试。我们语言天生是带着调调的,我做的音乐《少林寺》,最后来了一段河南话朗诵,这种尝试就是说河南话并不都是那种幽默、洋蛋的,也有比较威严的感觉。
我们还是得从厚重出发,把根扎牢,才会找到一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方法,不管是和声还是旋律,大家接受以后就好玩了。
郑子蒙:可不可以把《夕阳楼》这种在郑州创作的古诗词,用方言唱出来?
杨明毅:最近也在和博物馆的朋友聊天,想把出自河南的古诗都改一改,这东西完全没问题,但也仅仅是个尝试。不但我们在尝试,包括《大碗宽面》也都是尝试。
希望有一天,有河南元素的音乐能流行起来,这不是说比较功利的那种,是说就像你一开口"刘大哥讲话……",人家就问"你河南来的吧?"就是这种牛逼的感觉。
郑子蒙:从音乐编曲的角度讲,河南话是不是也不利于创作?
杨明毅:我尝试过,咱的语言大调小调都不能放,真放不进去。这不像陕西话,小调直接就能放。豫剧我也尝试过放大调,为啥有人说逃不出豫剧,豫剧还真是个好办法,有些歌我还没唱,光听前奏,大家都觉得就是豫剧。
再一个,我们的语音太中了,跟我们的菜差不多,不成菜系。好多人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其实,换个角度去看,任性的才是世界的。
比如湘菜,有次我去人家古城吃饭,我跟做饭师傅说能不能别放辣椒,他说就一点,不放辣椒不好吃。结果做好端上来可辣,就是这么任性。
郑子蒙:我看你创作的歌还是更偏乡土一些,这是基于哪些考虑呢?
杨明毅:这和小时候成长环境有关吧,身上有农民的基因。杉杉生活的就是城市,跟我完全是两码事,所以我就教她,用自己的感受写自己歌。她第一次她给我弹唱《郑州》,我觉得值了,我一辈子写不出来这种东西。虽然学生是我教的,但我写不出来。
郑子蒙:说到城市主题,为啥本土音乐人创作的关于郑州的歌,目前还没在全国特别火的?
杨明毅:我不觉得郑州本土音乐人不够好。
如果你给一个人写歌,要么是大家都认识,比如伟人;要么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怪浪漫、怪有意思,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如果这个城市,在年轻人中很有吸引人,大家都很向往,给这个城市写歌就很容易,一做一个准儿。
真正写火的,都是北京、成都、大理、西安、兰州,要么是旅游城市,要么吃的多、美女多,生活很舒适。流行音乐只存在于年轻人的生活现实中。对哪个城市向往,哪个城市就容易火。
而郑州呢?放在全国有多少人向往?假如客观的列几个你想去看看的城市,郑州排第几?
每到有外地朋友来郑州,苦想带他在郑州去哪逛?干什么?当想到的这些问题,自己都出汗的时候,要给这个城市写一首歌,让它在全国火起来,这是件很难的事情。
郑子蒙:那郑州应该怎么提升自己的吸引力?
杨明毅:要努力让郑州有更多的地方,值得带人去转转,我们的商城遗址,应该有更多让年轻人玩起来的东西,历史文化街、民俗街都行。比如书店可以更多些,活动应该多办一点,音乐节可以多搞点。
这样的情况,如果还不面对现实,说我们大河南、大郑州就是牛,胡辣汤就是好喝,烩面就是好吃,如果天天写的歌都是烩面、胡辣汤,大河南大郑州,中中中,每天都是这,自己觉得有意思吗?!
摄影/赫庭
郑子蒙:在郑州做独立音乐人难吗?
杨明毅:音乐人其实是个体力活,好多人拎着吉他,别人托熟人说让他去唱个歌吧,一二十年好不容易出来几个音符,你说拿去用就用啊?你说听就听啊?你把他穷得叮当响,他能给你做出啥东西?现在就是这样。
好多人说,大洋赶紧离开河南吧,别在那做培训班了,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这儿有酒,能做事儿。
我工作室现在所有营收,除了运营公司的一些成本,只够我生活支出,今年到现在还赔着呢。
比较欣慰的是,郑州本地音乐人之间比较团结,不存在内讧,大家相互支持;就算不支持,也不会不捣乱,你成功了,他也会很高兴。
郑子蒙:对杉杉和她写的郑州有哪些期待呢?
杨明毅:我们都是想让本地能出一些,跟音乐相关的独立音乐人,我跟她讲,要独立、要自由,做她自己;写东西的时候,想写啥写啥,不要再去歌颂,不要想着怎么把郑州夸的好点儿,一旦有这种想法,就完了。自己弄吧,真实才是最重要的。
郑州这个城市,应该有艺术气息重些的歌,不能一提起本土音乐,不是唱戏的,就是搞笑的。
杉杉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把歌写好、专辑做好,练好基本功和台风,等走到大江南北巡演的时候,把《郑州》等独立音乐人的原创歌曲唱给更多的人听,得到全国观众的认可,郑州的本土音乐就会因她而走红。
因为她就是郑州人,她走到哪,都代表郑州。她火了,郑州的城市文化也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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