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3年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心事如山——恋山史》以来，罗伯特·麦克法兰（Robert Macfarlane）已经确立了自己作为自然世界文化和语言领域的领军作家。《心事如山——恋山史》在首次出版时就取得了当之无愧的成功，使作者获得了《卫报》首作奖、萨默塞特·毛姆奖（Somerset Maugham Award）以及《星期日泰晤士报》年度青年作家奖。格兰塔出版社（Granta）在20周年纪念版中重新出版了这本书，重新阅读这本书充分更新了它首次阅读时所提供的乐趣。

《心事如山——恋山史》不仅仅是登山者的书。它适合任何对山有兴趣的人，即使只是从扶手椅或路边休息点的视角。这首先是一部关于欧洲人类与山的不断变化的关系的历史，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它不可避免地以欧洲为中心，因为正是在欧洲，山首次成为实验室和游乐场。在追溯这种关系的过程中，麦克法兰创作了一部优雅而博学的文学和文化史，其中交织着他自己对山景之美以及伴随其中冒险的身体风险和要求的体验。

麦克法兰讲述的故事揭示了对山的日益浪漫化的态度，这种态度已经支配了那些冒险进入这个星球高处的人的许多反应。这特别体现在乔治·马洛里（George Mallory）的故事中，他对攀登珠穆朗玛峰的迷恋，以及麦克法兰如何以这个故事作为他书的结尾，以及他自己如何描述自己的山岳经历。的确，正如他自己所描述的，他的书不是登山史，而是想象力的历史。这不仅仅是因为人们“凝视、阅读、梦想和渴望”的山，正如麦克法兰所说，与他们在尝试攀登的山中面对的严酷现实并不相同。

麦克法兰的旅程始于山被视为可怕的地方，不仅是身体危险的场所，有野性的风暴和雪崩，而且还有暴力和野蛮的人，包括那些被怀疑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如女巫。随着早期地质学家和化石猎人开始将山视为实验室，他们可以在不依赖神话和魔法的情况下探索和解释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逐渐发生了变化。

麦克法兰的章节《伟大的石书》是最有启发性的，他从托马斯·伯内特（Thomas Burnet）关于山的起源的理论，到1682年出版的《地球神圣理论》，再到1960年代和板块构造新理论。地质学家和化石猎人通过他们的探索带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时间感。1650年，阿马大主教乌舍尔（Ussher）将地球的诞生时间计算为公元前4004年，仅5654年。到了19世纪70年代，时间线已经变成了数亿年。

跟随科学家的脚步，艺术家和作家如柯勒律治（Coleridge）、华兹华斯（Wordsworth）、雪莱（Shelley）、拜伦（Byron）和罗斯金（Ruskin）开始塑造山的浪漫形象，这种形象自那时以来一直附着在山上。对一些人来说，这成为了对崇高的追求，对野性景观激发的高尚体验，正如雪莱所写，可以“激起激烈的情感”。随着城市由于工业革命和随之而来的人口增长而迅速扩张，山提供了逃离噪音、气味、污染空气和这个新的城市世界的枯燥例程的途径。山很快就成为了冒险家和古怪者的游乐场，攀登山顶成为了男子气概和勇气的标志，同时也提供了企业家可以销售的故事。随着阿尔卑斯山变得拥挤，最冒险的人开始前往更远的地方旅行，那里的地图仍然是空白的，山也没有被他们的欧洲探险家命名。

在勃朗峰的布伦瓦面 麦克法兰用细腻的笔触解释了对野性、空旷、野蛮的地方的依恋，这些地方并不总是高的地方，却俘获了许多英国人的心灵和思想。他还包括了一个最华丽和荒谬的企业家精神的绝佳例子。阿尔伯特·史密斯（Albert Smith）在1851年攀登了勃朗峰，然后从1853年开始，在皮卡迪利大厅连续六年举办了一场卖座的演出。然而，史密斯，一个本质上是久坐的人，可能在皮卡迪利如何戏剧性地呈现他的攀登故事，这并不是运动能力和个人努力的胜利。实际上，如果有什么的话，这是对酒精中毒的胜利，因为他的攀登不仅得到了一群向导的帮助，还有96瓶各种葡萄酒和烈酒的协助。

尽管麦克法兰的书充满了浪漫主义和文学才华，但他对渗透在登山中的残酷现实没有任何幻想，无论难度水平如何。他以阿尔伯特·史密斯的娱乐性故事为背景，讲述了1870年的一场悲剧，当时11人在成功攀登勃朗峰后，在一场风暴中被困在高处并冻死。他最难忘的两个个人小插曲也暴露了几乎从天而降的风险，无论登山者多么小心——岩石坠落和天气。在一个插曲中，正是落石的任意轨迹使他在攀登阿尔卑斯山时得以幸存。在另一个插曲中，正是他好运地找到了足够深的雪来挖掘避难所，当他在凯恩戈姆山意外遭遇北极风暴时。

麦克法兰特别提到了爱德华·怀珀（Edward Whymper）的明智话语，他首次攀登了马特洪峰，并在下山时发生的事故中幸存下来，该事故导致他的四名同伴死亡，或者乔·辛普森（Joe Simpson）的一些书籍。在马特洪峰的胜利和灾难六年后，怀珀写道：“如果你愿意，就攀登吧，但请记住，勇气和力量没有谨慎就毫无价值，一瞬间的疏忽可能会毁掉一生的幸福。不要匆忙行事；仔细观察每一步，从一开始就考虑可能的结局。”

为了强调登山的危险以及浪漫与现实之间的差距，麦克法兰提到了乔·辛普森的书《The Beckoning Silence》的标题。同样恰当的标题是辛普森早期的书《This Game of Ghosts》，特别是考虑到它包含的持续的死亡人数。勃朗峰群目前的年度山岳死亡人数大约是每年100人。死亡计数始于勃朗峰首次攀登后不久，当时人们开始以更大的数量冒险越过雪线，以及到达许多鼓舞人心的山顶的明显路线的岩石山脊。尽管山岳提供了美丽和刺激，但它们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麦克法兰为这个纪念版写了一篇序言，其中他指出，在人与山之间的关系中发挥了如此重要作用的浪漫主义，尽管可能是片面的，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自拍和TikTok影响者的商业文化所取代；2019年珠穆朗玛峰山顶山脊上200人交通堵塞的照片最好地总结了这一变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之所以能够在那里，是因为他们支付了巨额资金让别人为他们铺路，然后用固定绳索将他们拖到山顶。

话虽如此，我相信，正如我认为麦克法兰所做的那样，大多数冒险进入山区的人仍然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麦克法兰如此雄辩地描述的浪漫依恋的驱动。对一些人来说，可能是山岳提供的物理挑战和冒险感；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山岳景观的美丽，无论是岩石建筑、雪峰、阳光下的冰川、无尽的变化光线，还是风声之外的寂静；对一些人来说，是共享体验的乐趣，对其他人来说，是逃离现代城市生活的喧嚣。

我怀疑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所有这些的某种组合。《心事如山——恋山史》可能已经20岁了，但它已经很好地老化，仍然像首次出版时一样优雅地写作、刺激和发人深省。山岳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