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影迷在北京酒仙桥十一街坊举办了一场快闪活动,这是电影的取景地之一。
听闻这一消息翘班赶来的观众,围着印有片名的牌匾拍照打卡,把那里挤得犹如世界名画展出现场。他们排队领道具合影,将一口铝锅当帽子戴在头上,装扮成影片主角之一孙一通的模样,倒地不起。若是对影片一无所知的人路过,一定会认为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无比荒谬,正如影片本身给人带来的最初印象。
4月1日上映的《宇宙探索编辑部》是一部无法被精准定义的电影。它与科幻有关,却充斥着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怪力乱神,它有许多荒诞可笑的场面,却又始终弥漫着一种悲伤情绪。
影片主人公唐志军在大多数人看来,应该是一个十足的怪人,无法安顿好现实生活,对寻找外星人这件事偏执到疯狂,他召集了几个看上去也并不太“正常”的热衷UFO的队友,踏上了寻找地外生命的旅途,从城市走向荒野,从密林走向洞穴。在路上,他结识了几个怪人,其中包括一位神秘的乡村诗人孙一通,他声称自己接触过外星人。
正是这样一部古怪的电影,自2021年在平遥国际电影展上首映以来,收获了无数赞誉,得到了不寻常的关注。费穆荣誉最佳影片的颁奖词这样写道:“影片脱胎于现实生活的荒诞,将目光投射于一位癫狂执拗的科学家身上,一段悲喜交加的旅程带领我们探索未知的宇宙,窥探社会和人心的角落。”此后在各个电影节展的放映场,《宇宙探索编辑部》总是最快售罄的影片之一。
学者戴锦华曾在她的电影年度观察中提到,如果《宇宙探索编辑部》找到了它的观众,应该是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这部电影门槛并不高,好可爱、好可笑。很少有一部电影让我从头到尾都在笑,然后没有任何的尴尬感。”
截至4月10日18时,《宇宙探索编辑部》累计票房达到4336万,有超过98万人次观看了这部电影,影片口碑在各个平台保持较高水准。仿佛就像是影片故事里那样,这部小成本电影,以并不占优势的排片在电影市场上发出信号,找到了与之同频的目标观众。目前,接收到信号的人数仍在不断增加,猫眼专业版对影片的票房预测为7386万。
寻找外星人
十年前,有这样一则新闻。一个山东村民声称自己撞见了乘飞碟造访地球的外星人,其中一个遭电击身亡后被他藏在自家仓库内。他向前来采访的记者展示藏在冰柜中的外星人尸体,里面躺着的是橡胶伪造的“外星人”。这则新闻成为《宇宙探索编辑部》最初的灵感,令导演孔大山感触颇深的是那个村民面对镜头时的诚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在为影片创作进行采风的过程中,孔大山和编剧王一通(也是孙一通的扮演者)参与过“中国首届星际文明探索国际论坛”,结识了许多民间科学爱好者,那是像唐志军这样的人的精神家园。他们中的一些后来成了影片中的群众演员,给出了诙谐可爱的表演。
对于UFO和地外文明的探索,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许多与此相关的杂志应运而生,影片中,唐志军创办的《宇宙探索》杂志也曾经历最鼎盛的时期,当时“女看《知音》,男看《探索》”。事实上,现实中的确有一本叫做《飞碟探索》的杂志达到了如此风靡的程度。这本上世纪八十年代创刊的杂志,曾经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UFO杂志。
科幻作家韩松曾是《飞碟探索》的作者,《宇宙探索编辑部》引起了他怀旧的共鸣,让他想起了很多人,比如科幻杂志编辑、中国不明飞行物研究会会长,以及一些对外星人始终抱有浓厚兴趣的人,他们中有民科,有真正的科学家,也有普通人。和唐志军一样,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宇宙,认为地球像沙粒,但人类并不孤独。“尽管这些人内部也有矛盾,有的人有较高的科学素养,有的完全经不起科学分析,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情结,就是想弄明白,人类在宇宙中的意义是什么。”
影片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子里,落魄的中年男人唐志军,指着老式电视机上的雪花点,对着银幕外的人郑重其事地说:“这不是普通的雪花点,这是宇宙诞生时的余晖。”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虔诚得如同信徒。很多观众被这一幕击中,他的表达提供了一种观看万事万物的方式,即便是最寻常的现象,也能够拥有浪漫和诗意的解读。在影片中,还有诸多类似神思飞扬的瞬间,这是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获得的灵魂超然肉身的体验。
韩松觉得,电影的主旨其实是这个世界需要由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类组成:“这样的怪人以前还很多,但后来慢慢成了稀缺生物。要容得下他们的存在,而不是赶尽杀绝。这样宇宙才有生机。”从这个角度来看,不难理解这部古怪的《宇宙探索编辑部》在观众心中引发的共鸣,但凡一个人曾有过不被人理解却坚持要做的事情,都可以像唐志军一样在影片中找到同类——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明知徒劳却拼命求索的人存在,自己并不孤独。
内心的宇宙
《宇宙探索编辑部》是一部看上去罕见而又新奇的电影,沿用的是古典的人物关系和故事结构。不难发现它和《西游记》的关联,比如英文片名“Journey to the West”就是《西游记》的译名。孔大山说,它们都是在讲一个怀有远大理想的人,带着他的困惑,和小伙伴们踏上寻找终极答案的旅途。唐僧是去西天取经,而唐志军是去四川找外星人,孙一通就是孙悟空,他头上的锅是紧箍咒,手上拿着的会越变越长的骨头,就是金箍棒。
在唐志军身上也有堂吉诃德的影子,他是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随他一同上路的气象站观测员那日苏就是桑丘,他总是反复喝醉,作出啼笑皆非的举动。影片里还用了许多古典音乐选段,和看似有些“糙”的视觉语言形成反差。巧合的是,孔大山在网易云音乐关于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的评论里,找到了与唐志军高度契合的判词。那条评论这样写道:一种理想主义怀着热烈的情感在巨大的悲剧里狂欢,在痛苦和绝望里产生了美好又盛大的幻觉。
直到故事的最后,真正困扰唐志军的问题才得以显影。在西南深山的洞穴里,唐志军掏出手机翻出了一条信息,希望孙一通询问外星人:“人类存在在宇宙中的意义是什么?”这是他抑郁症的女儿自杀前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这个时候,唐志军是一个被女儿临死前的疑问困住的可怜父亲。他对女儿的选择不原谅,实际上是对无法回应女儿问题的自己的不原谅。
存在主义的焦虑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困扰着人类,也是这部本质上讨论哲学的影片在很多人心中引发情感波动的原因。在《宇宙探索编辑部》上海路演现场,一位观众的装扮引发了一阵骚动。他身着蓝色运动服,头上顶着一口做旧的锅,和电影里孙一通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他说他一直在思考人类存在的问题:如果宇宙的一切生命都是随机的,那么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唐志军饰演者、演员杨皓宇这样回应他的问题:“我们都有过买彩票的经历,彩票的结果就是随机产生的,如你所说,我们每个人都是随机的产物,那这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大奖。”
孔大山说,他在成长过程中也曾面临过这样的困惑,困惑越积越多,总有一天想要得到答案,创作剧本的过程,迫使他直面这个问题,也就有了电影片尾,唐志军在侄子婚礼上的一段致辞。那段致辞是这样说的:“我们每个人既是存在的谜题,也是这个谜题的答案……如果宇宙是一首诗,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组成这首诗的一个个文字,我们繁衍不息,彼此相爱,然后我们这一个个字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句子,这首诗就能一直写下去了。当这首诗写得足够长,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在这首宇宙之诗里,懂得我们存在的意义。”
关于这个问题,韩松问了文心一言,它的回应是,人类的存在给予了我们生命、意义和目的,我们可以去探索宇宙中的奥秘,可以去发现新的知识和技术,可以去创造新的文明和价值。此外,人类的存在也给了我们希望和未来,让我们可以去改变和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ChatGPT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比较笼统,它认为这是一个广泛的哲学问题,没有确定的答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和信仰,它列出了几种可能的观点,比如意义是主观的,这个观点认为意义是由人类自己赋予的,没有任何客观存在的意义,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生命赋予自己的意义。意义是未知的,即我们无法理解宇宙的真正目的和意义,我们只能接受它的存在和发展,尽可能地探索和理解它。
相较而言,《宇宙探索编辑部》给出了一个乐观的答案,也让飞扬的思想平稳地落了地。它让观众跟随唐志军,看到了他一生求索的问题的谜底,看见麻雀落满石狮子,手中的骨头越变越长,神迹降临,外星人真的造访过地球,宇宙的轮廓在眼前浮现,那是生命的形状。所有一切看似难以置信的预言都成了现实,那些不被旁人所认同的疯狂梦想一一得到了回应。正如王一通此前在采访中所说的,他们拍的这部电影,是想营造一个没有人说谎的世界:“里面的人说的那些看似荒谬的话,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应验。这能让我们对彼此更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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