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saying
为了让广大听友能够在最短时间里对汤因比著作有所了解,讲堂从昨日起陆续刊发其著作部分精华与听友分享。
今刊第二篇《历史研究:诸文化比较(中)》,在此篇中,汤因比分析比较了印度社会、中国社会以及米诺斯社会,分别去寻找它们的亲本社会。相信大家阅读了之后,一定能有所收获。
另外,10月23日,第105期文汇讲堂将邀请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学会副理事长、首都博物馆馆长郭小凌主讲《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要阅读汤因比》,报名正在火热进行中,点击文末【阅读原文】直接在线报名。
《汤因比著作集》
【英】阿诺德·汤因比著,郭小凌等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出版时间:2016年7月
地平线之外——对印度社会的追溯
印度社会我们必须考察的下一个现存社会,在这里我们再次发现在地平线之外存在着一个早期社会的标准征象。这里的大一统国家是笈多帝国(约375—475年),统一教会是在笈多王朝时代的印度获得优势的印度教。它排挤并推翻了在这个次大陆占据统治地位约7个世纪之久的佛教,该大陆是这两个宗教共同的摇篮。民族大迁徙横扫处于衰落时期的笈多帝国,他们是从欧亚草原过来的匈奴人,还同时对罗马帝国进行了攻击。在这个间歇时期,也就是大约475—775年,唱主角的是匈奴人以及承接笈多帝国的一些国家。之后在这里开始出现迄今依然存在的印度社会,印度哲学之父商羯罗即活跃在公元800年左右。
印度教的三大女神:拉克什米Lakshmi,帕尔瓦蒂Parvati,萨拉斯瓦蒂Saraswati
当我们进一步向前追寻印度社会所从属的那个更古老的亲本社会时,我们发现了与我们在探寻叙利亚社会时所遇到的同样复杂的现象,只是在规模上要小一些,这就是希腊人的入侵。这场希腊人的入侵在印度并非始于亚历山大远征那么早,那场远征对印度文化并没有深远的影响。希腊人对印度的真正入侵始于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希腊人国王德米特里奥斯(Demetrius) 的侵略,终结于390年最后一批具有部分希腊成分的入侵者的毁灭。该事件有可能发生在笈多帝国建立之时。
公元前100年印度-希腊王国疆域
如果我们依循在追寻叙利亚社会时所采用的路线,那么我们必须像考察西南亚一样去考察印度,以便发现一个前希腊的大一统国家,笈多帝国可以视为这种国家在后希腊的一种再现。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由旃陀罗笈多于公元前323年建立的孔雀帝国。阿育王的统治使该国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名声大振,并且在公元前185年因普西亚米陀的篡权而灭亡。我们在这个帝国之前发现一个混乱时期,其间充斥着地方诸国间的破坏性战争,这个时期也正是佛陀乔答摩·悉达多在世的时期。乔答摩的一生及其对生命的态度是他身处其间的那个社会不怎么样的最佳证据。佛陀的同代人、耆那教的创始人摩珂毗罗的生平思想佐证了这个证据,印度的其他同代人的生平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采取避世的态度,通过苦修来寻求到达彼岸世界的途径。我们再进一步向前追溯,追溯到这场混乱期之前,便会发现一个成长的时期,这个时期已在《吠陀》中留下了记载。于是我们就识别出了印度社会的母体社会,我们称之为古印度社会。古印度社会的故乡在印度河流域与恒河流域的上游地区,从那里它扩展到整个次大陆。它的地理位置因此同它的后继者的位置事实上是一致的。
大乘佛教在中国
中国社会我们持续探究的对象是唯一延续至今的社会的背景,其家园位于东亚。在这里,大一统帝国是在公元前221年建立起来的前后呈递的秦汉王朝;大一统教会则是佛教的变种大乘佛教,它传入了汉帝国并成为当今远东社会的蛹体。在这个大一统国家崩溃之后,从欧亚大草原袭来的游牧民族大迁徙大约在公元300年左右侵入汉帝国的领土,尽管汉帝国本身早在100多年前就实际上已经进入了间歇期。当我们转向汉帝国出现之前,我们发现了一个清晰的混乱时期,在中国史中称之为“战国”即列国争斗(时期),涵盖自孔子于公元前479年去世后的250年时间。这一时代有两个标志:自杀性的权术和智识的活跃,这种实用生活的哲学令人想起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芝诺所处的时代与终结希腊混乱的亚克兴战役之间的那段希腊历史时期。此外,这个案例如同希腊案例一样,最后几个世纪的混乱时期只是早些时候开始的动乱的顶点而已。在后孔子时代熄灭的战火是在孔子对人事加以考量之前便点燃了。这位哲学家的现世智慧与他的同代人老子的出世无为的思想,是两个人都认识到在他们所处社会的历史中上升时代已然过去的证明。我们将如何称呼这个社会呢?孔子对这个社会的过去充满敬意,而老子却如同基督徒离开毁灭之城一样转身弃它而去。我们大概可以方便地称这个社会为中国社会。
大乘佛教——这个中国社会借以连接今天远东社会的亲缘关系的教会,类似基督教会,却不同于伊斯兰教和印度教,因为它赖以产生的生命基因并不是它在其中发挥作用的社会自有的,而是出自别的地方。大乘佛教看上去是在属于巴克特里亚的希腊国王及其半希腊化的继承者贵霜人的印度领土上成长起来的,它毋庸置疑在位于塔里木盆地的贵霜帝国诸行省扎下根来。在这里的贵霜人是前汉王朝的继承人,这些行省后来被后汉王朝重新征服和并吞。通过这道门,大乘佛教进入了中国世界,然后被中国无产者加以改造,以适应自己的需要。
佛教东传中国示意图
中国社会的原始家园在黄河流域,从那里扩展到长江流域。这两个流域是远东社会的源头,该社会沿着中国海岸向西南扩展,也扩及东北方,进入朝鲜和日本。
迄今为止,通过对各个现存社会亲缘关系的调查所获得的信息,可以对“化石”加以分类,把它们归类到最初所属的那些绝灭社会。犹太人和祆教徒是希腊人入侵叙利亚世界之前的叙利亚社会的化石。基督一性论者与景教徒是反抗希腊入侵的叙利亚社会所作反应的遗迹,是世代延续的抗议者,旨在反对起源于一种叙利亚宗教的希腊化。印度的耆那教徒与锡兰、缅甸、泰国以及柬埔寨的小乘佛教徒,乃是在希腊人入侵印度世界之前、孔雀帝国时期的印度社会的化石。属于大乘佛教的西藏和蒙古的喇嘛教徒,则相当于景教徒,他们代表一种失败的回应,即对大乘佛教从原生的印度形式向后来的形式——因希腊和叙利亚的影响而成形,最终被中国所接受的形式——转化的回应。
这些化石中没有一个能给我们提供进一步补充我们的社会名单的线索,但我们的资料还没有用完。我们可以再回溯到过去,寻找一些社会的“双亲”,我们已经识别出这些社会本身是现存一些社会样本的母体。
米诺斯社会,希腊社会的一部分?
米诺斯社会在希腊社会的背景上有一个较早期社会存在的某些相当清晰的迹象。这个大一统国家是以克里特岛为基地、掌控着爱琴海域的海上帝国。它在希腊传统中遗留下来一个名字,就是米诺斯(Minos)的海上霸权(thalassocracy),这是最近在克诺索斯和法斯特斯出土的宫殿遗址顶层地表上的一个标记。在我们能够观察的这个大一统国家之前,存在着一次民族大迁徙,虽然因为传统史诗、最古老的希腊文学作品《伊利亚特》和《奥德修记》的口耳相传而使它发生了很大的变形。我们也能够在同时代的古埃及十八、十九、二十王朝的官方记录中看到有关这次大迁徙的些许情况,这无疑向我们显示出某些很像是史实的东西。这次大迁徙似乎肇始于一支蛮族——亚该亚人以及诸如此类的人们的冲击,他们来自爱琴海域的欧洲内陆,进入海洋后,在克里特称霸的海上打败了这个霸主。有关他们所作所为的考古证据是米诺斯宫殿在考古学家称作“晚后米诺斯文化二期”的末叶被毁一事。这场运动汇成了一股人口迁徙的大洪流,爱琴人、胜利者与失败者集合其中,冲垮了位于安纳托利亚的哈梯(赫梯人)帝国,又攻打埃及“新帝国”,但没能摧毁它。学者们把克诺索斯毁灭的时间设在大约公元前1400年,埃及的记载则使我们能够把这股“人口迁徙的大洪流”定年在公元前1230和前1190年之间。我们因而可以取公元前1425—前1125年作为这个间歇期的年代。
当我们追寻这个更为古老的社会的历史时,我们因为无法释读克里特文字而遇到了困难。但考古证据告诉我们,在克里特岛有一个物质文明,在公元前17世纪突然越过爱琴海,传入阿哥利德(Argolid)。位于南希腊,是后来希腊名邦阿哥斯的所在地。——译者注之后200年间,它又从那里逐步传布到大陆希腊的其他地区。也有证据表明存在着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时代的克里特文明。我们把这个社会称作米诺斯社会。
米诺斯文明遗址
但是,我们是否可以把米诺斯社会和希腊社会之间的关系类同于希腊社会同西方社会或其他我们已经识别出来的母体与子体的关系呢?在此类的其他案例当中,两个社会之间的社会联系是一个由旧社会的内部无产者创建的大一统教会,后来它成为一种孕育着新社会形态的蛹体。但是米诺斯社会却基本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涉及泛希腊主义即奥林匹亚众神的东西。这组众神在荷马史诗中形成了他们的古典形态。我们在这里看到了按照蛮族形象塑造的神灵,这些蛮族人在民族大迁徙当中进入并摧毁了米诺斯世界。 宙斯是亚该亚人的战神,以篡位者的身份统治着奥林匹斯山,以武力推翻了先辈克洛诺斯,瓜分了战利品——宇宙。他把水和土分给他的兄弟波塞冬和哈得斯,把天空留给了自己。这些神祇是道地的亚该亚神和后米诺斯时期的神。我们甚至在被废黜的神祇中也看不到米诺斯宗教的迹象,因为克洛诺斯和泰坦诸神同宙斯及其战神队伍具有相同的谱系。我们想起被大多数蛮族条顿人在他们入侵罗马帝国之前所抛弃的宗教,但他们的斯堪的纳维亚同胞却把这一宗教保存了下来并予以改善。只是在五六百年之后,这些同胞才在他们自己的民族大迁徙(“诺曼人”的掳掠)过程中将它放弃。如果说在蛮族洪流涌入的时候,米诺斯社会中曾经存在过某种大一统教会之类的东西的话,这个教会一定是与奥林匹斯众神崇拜有所不同,这种情况与基督教和奥丁神、雷神崇拜不尽相同一样。
这样的事情存在过么?据有关这个题目的最伟大权威的判断,还是有一些若隐若现的提示可资借鉴:
就可能读到的有关古代克里特崇拜的证据而论,我们似乎看到不仅有一种流行的精神要素,而且在它的信徒当中还有某种类似于最近两千年来感动着一系列东方宗教(伊朗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信徒的信仰。它使自己的崇拜者浸透着一种教义精神,但这种精神却与希腊的观点相去甚远……与古希腊人的宗教进行广泛的比较,可以说它具有更多的精神要素。另一方面,它有更多的个人成分。在“聂斯托尔之环”上,可以看到女神的头上方有蛹和蝴蝶的形状,这是复活的象征。她(女神)明显拥有赋予她的信徒死而复生的权力。她与信徒的关系非常密切……她甚至在自己的孩子死后依旧佑护着他们……希腊宗教自有它的神秘之处,但希腊人的男神与女神或多或少都一样,绝不像有关米诺斯崇拜的证据所暗示的那样,具有如此密切的个人关系。他们因家族与氏族纠纷而出现的不合,如同他们多重的形式与特征一样显而易见。与此相反,在整个米诺斯世界看上去只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女神反复出现……总的结论是:大体说来我们遇到的是一神教崇拜,女性神祇具有最高的地位。在希腊传统中也有一些关于这个题目的证据。希腊人保存了一个有关克里特岛的宙斯的传说,但他肯定与奥林匹斯山的宙斯不是同一神祇。这个克里特的宙斯不是一支战争队伍的首领,显然指奥林匹斯众神家族,因为这个家族中的每个神灵都有军事职能。——译者注他不是以全副武装的形式出现,也不是靠武力夺取了他的王国。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新生儿。他也许就是米诺斯艺术作品中所表现的那个被圣母抱着供人礼拜的孩子。他不仅出生,而且死亡!他的生死是否在狄奥尼修斯神的生死当中被复制出来?后者是色雷斯神祇,是否与厄琉西斯秘仪之神是一回事呢? 厄琉西斯秘仪是古希腊人的原始宗教,在一些地区的民间流行。——译者注是否古典希腊的秘仪如同近代欧洲的巫术一样是一个已经灭亡的社会的幸存物呢?
古老宗教的残余?
如果说基督教世界屈服于北欧海盗——陷入他们的统治、未能使他们皈依基督教的话,那么我们便可以想象在一个新社会的底部、历时几个世纪秘密举行的布道活动。在这个新社会中,流行的宗教是对埃西尔(Aesir)神的崇拜。我们也能够想象这个新社会在成熟之后便对斯堪的纳维亚蛮族人的宗教不再满足,于是就在这个新社会已赖以为继的土壤上寻求精神食粮。在这样一种精神饥荒当中,一个更为古老宗教的残余,没有受到像我们西方社会的教会在遇到巫术后便将它消灭那样的命运,相反,它也许被当成隐藏的宝物而得以重新发现。某些宗教天才或许把潜在的基督教仪式同来自芬兰人或马扎尔人的那些晚后的蛮族秘仪奇异地组合起来,以适应自己时代的需要。
厄琉西斯秘仪
根据这样的类比,我们也许可以重建希腊世界真实的宗教史。古老和传统的厄琉西斯秘仪的复生与俄耳甫斯教——按照尼尔森的说法,这是“由一个宗教天才创造的一种思辨的宗教”——的发明,源自色雷斯的狄奥尼修斯秘仪和米诺斯秘仪(有关克里特人宙斯的生死问题)的汇合。毋庸置疑,无论是厄琉西斯秘仪还是俄耳甫斯教会都为古典时代的希腊社会提供了它需要的一种精神食粮,但是在奥林匹亚诸神崇拜中,却无法找到我们指望在一个混乱的时期中所需的彼岸世界的精神。我们把这种精神看作是该社会内部的无产者在他们的衰落期间创立的大一统教会的特征。
根据这些比较,在秘仪和俄耳甫斯秘教中看到米诺斯大一统教会的幽灵是毫不奇怪的。然而,即使这种推论是真实的话(这个问题在本书后面讨论俄耳甫斯秘教起源的段落中将予以解析),恐怕也很难使我们把希腊社会视为其先前社会的真正的后代。因为除非这个教会被杀死了,否则为什么它要死而复生呢?如果不是蛮族人蹂躏了米诺斯世界的话,那谁会是凶手呢?在把这些残忍的“城镇洗劫者”亚该亚人的诸神当作自己的神祇时,希腊社会宣布他们就是它的义父。但若希腊社会没有承担起亚该亚人的杀人行径并宣称自己是弑亲者的话,它仍不可能与米诺斯社会有子代关系。
《历史研究》
《人类与大地母亲》
《一个历史学家的宗教观》
《文明经受考验》
《变革与习俗》
《从东方到西方》
《汤因比著作集》
【英】阿诺德·汤因比著,郭小凌等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出版时间:2016年7月
《历史研究:诸文明比较(下)》将于明天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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