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文
近年来,以“星际”为名的科幻片,多得令人感到索然无味起来。这一“命名”的困境,事实上也反映了影片内容的困境:人类探索太空的本质,与人类证明自我、发现自我的需要相关,这一需要被众多影片从不同角度表现过,在基本叙事已被设定、能够加以表现的空间(异常)有限的情况下——承认吧,宇宙浩渺无边,能够被我们利用与支配的却极少——表现太空探索的科幻片渐渐落入俗套,除了少数几部表现出新颖的视角或动人的情感(如《火星救援》《星际穿越》)。
乍一看,最新出炉的这部《星际探索》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具有古典意味的片名。Ad Astra是拉丁文“抵达星野”的意思,也是西方人常用的一句拉丁成语的一部分:Per Aspera Ad Astra,意为“历经苦难,抵达天际”。该片被国内观众诟病为“乏味冗长”,如果结合这一象征古典精神的片名来理解影片的线索与节奏,观众大概能产生更多共鸣。
罗伊(布拉德·皮特饰)是一位孤僻的宇航员,他对事业的专注使其成为美国太空指挥部处理棘手问题时的最佳人选,妻子却不堪冷落,离他而去。在地球即将遭到外太空的能量波冲击、被毁灭之际,罗伊被派到火星,寻找自己失踪多年的父亲(汤姆·李·琼斯饰),终止由其所指挥的寻找外星生命的“利马计划”。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像是科波拉执导的《现代启示录》“太空版”,也很像是诺兰执导的《星际穿越》“简约版”,然而导演詹姆斯·格雷通过聚焦人物内心,打造出一种沉浸式的心理氛围与节奏,让我们体验了一趟不同寻常的“太空之旅”。在罗伊的带领下,我们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矛盾的情感,是人类在探索太空、试图征服太空中所表现出的野心与希望、自我欺骗与自我挣扎。诚如罗伊在影片中所指出的:人类是吞噬世界的怪物;你以为人类来到月球是为了逃避地球,“其实人类逃到月球上,只是为了复制在地球上的饮料摊和纪念衫”。导演展示了在“月球生活不是梦”的将来,月球已经被人类改造成了一个人流熙攘、安检门、商店和快递公司随处可见的地方,令人反思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探索月球、试图开发月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否真的能为人类未来带来改观?
影片赞叹地球的美丽:“我们蓝色的大理石,从来没有停止过让我惊叹,永远是那么美不胜收。”这是人类在太空的浩淼中油然而生的家园之感,更是对地球、对人类自身生命的肯定。作为类似《现代启示录》中的“库尔兹上校”这样一个人物,罗伊的父亲麦克布莱特是美国太空探索领域的先驱和灵魂人物,导演通过这个人物,既表现了美国式的探险精神,也对其所做作为进行了反思。在三年努力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利马号”机组成员认为寻找外星生命的任务失败,想要返回地球,罗伊的父亲视之为“叛乱”,动手“平叛”并杀死了全体机组成员,搏斗间导致能量波失控。
为了所谓“更高目标”而放弃人道主义,这样的做法只会导致灾难——这是人类历史一再证明、似乎又一再被忘记的教训。罗伊父亲的悲剧,是人类为自己的“狂妄”所付出的代价,而为这种狂妄提供“燃料”的,不仅有个体的雄心,更有体制本身的问题。《星际探索》不动声色地批判了美国太空指挥部对这一切的操纵与投入——罗伊与父亲,被“同样拉进了这一黑洞”。
片中父子俩在“利马号”相见的那场戏,两位主演贡献了高超的演技,细节处更是令人唏嘘。孤独地在太空深处飘荡了16年的麦克·布莱特,在太空舱里播放的依然是他最喜欢的歌舞片的片段。人类即使身处太阳系的边缘,也无法改变自身的爱好与倾向——能够带来安慰与陪伴的唯有人类文明的成果——这一点,无疑是对人性的肯定。而罗伊父亲的悲剧,则令人警醒:当人性试图表现出超越“人性”的强度与目标时,是否是一种灾难,而非祝福?
这种人被自己的目标所“异化”的现象,在现代社会中每天都在发生。事实上,导演通过罗伊每次执行任务前必须接受心理评估这一细节,为我们展示了现代追求与现代事业所具有的“异化”内涵:现代社会的竞争与无止境的探索,正在将人置于“非人”的境地,人不再能以“自然”的状态从事自己的工作。这一略显夸张的细节,在风险日益增长、整个社会越来越依赖专业分工、越来越强调“专业”重要性的当下,绝非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罗伊在片中最后一次心理评估中所说的:“我将去生活,去爱”,无疑代表了导演希望人类夺回“自主权”的宣言。
与大多数科幻片不同,《星际探索》有一种缓慢行进的节奏:主人公沉缓而波澜不惊的内心活动,人物间安静缓慢的对话方式,舒缓而带有漂浮感的人物动作……这些都可能令习惯于“不假思索”的现代观众感到“沉闷”。然而人类如果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有能力“慢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正在往何处去。就此而言,《星际探索》可说是开拓了科幻片的新视野。(编辑 董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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