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条河流像黄河一样,孕育着如此多的生命。也不会有一条河像黄河一样带来如此多的毁灭。
1048年,北宋仁宗庆历8年,在当时黄河边的濮阳城大雨已经连绵不绝的下了数天,汹涌的洪水不停的冲击高悬的堤坝。由于之前的三个多世纪中,黄河屡屡决口,堤坝越修越高,以至于河道高过地面,水面高过佛塔,可想而知两岸堤坝所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
北宋时期北河道和东河道示意图
石人一只眼(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终于,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汹涌的河水尽数向北流,会合了当时的御河、界河等河水从天津入海。这是黄河变迁史上的第三次重大改道,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因为这次改道标志着黄河历史上新的时代开始了,但是很遗憾,是黄河历史上最混乱、充斥着最多灾难的时代。
这次改道使得黄河下游的河道变成了两条,一股往北,一股往东。随着两股河道的出现,北宋朝廷上下围绕着固定河道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辩论,双方针锋相对,一直到金军南下北宋灭亡,这场辩论竟然还是没有取得共识。原因在于在此期间,北宋新旧两党的斗争已经趋于白热化,任何一派都无法久立朝堂,伴随着个人政治生命的失败,往往意味着人亡政息。
宋辽对峙形势图对于定都开封的北宋来说,对黄河最优先考虑的只能是它的国防功能
客观地说,北流派和东流派都有各自的优点,也全部存在不可回避的问题。黄河河道自东汉时期经由大水利家王景组织修缮,一直相对稳定。尽管王景雄才伟略,设计之初就考虑了黄河的淤泥、於沙问题,制定了相对完善的清沙和维护设计。但毕竟过了千余载,很多小问题已经积累成大问题,原来的河道已经不堪重负。若是借此机会摆脱旧河道的负担,像王景一样寻找合适的河道,科学规划,很可能做到类似的成就再造一条千年不易的水利工程。
但是维持原河道的东流派也有他们的道理,首先是北流黄河的河道远没有原河道通畅,维持东流也可以利用诸多就有的水利设施。这种情况下,无论北流还是东流,只要北宋政府选择其一,修缮堤坝。是能够保证黄河很长时间的稳定。但那时朝堂上的党争已经激烈到了“不为党同、即为寇仇”的程度,政策的制定往往并不是处于是非本身,而是要看提出建议的人是不是同党。
下游黄河含沙众多,流速减缓,极易淤积。
在这种情况下结果竟然是时而维持北流,时而挽河东流。在不到70年的时间里,总共曾先后三次强挽河道东行,有三次放任河流北行。一直到金军南下,北宋灭亡,黄河到底是东流还是北流还没有确定一个结果。天下之祸,莫过于党政。而在此期间,黄河屡次改道,有时甚至两道并举,由于没有固定河道黄河经常淤积吗,洪水、决堤更是家常便饭,给中原人民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1128年,随着金军南下攻克开封,北宋灭亡,北宋朝廷终于不用为了黄河的北流还是东流而苦恼了。而刚刚建立的南宋王朝如同一丘之貉,竟然想出来人为决堤、以水为兵这样丧心病狂的策略。宋军不顾中原百姓的苦难,只为偏安江左,扒开了滑县境内的黄河大堤。
这次黄河水不再从山东北上注入渤海,而是直冲东南,流经濮阳、东明、鄄城、郓城、巨野、嘉祥、金乡一带汇入泗水,再由泗水进入淮水,夺去了淮河的水道注入黄海。至此黄河彻底离开了春秋战国以来大致流域,这是黄河变迁史上的第四次重大改道。
面对骄横的金军,只会欺压百姓的宋军一败涂地,最终宋徽宗、宋钦宗屈辱被俘
黄河的这次改道后遗祸无穷,直接让中原领土千余年的河道工程从零开始,更是直接导致了黄河下游本来星罗密布的水利灌溉工程全面荒废。时至今日,提起水网密布我们往往只能想起温润的江南大地,殊不知当年在河北、山东的广袤土地上,也曾经遍布着水利工程,其物产丰盈甚至支撑起来汉唐帝国开疆万里。
由于南流的黄河干流没有固定河道,所夺取的泗水、淮河的河道所能承载的水量又远远未达到黄河所需,黄河在这段时间屡屡决口、频频改道。当此之时的中国正值宋、金南北对立,南流的黄河成为了两国的军事对峙前线。南宋君臣偏安江南,而金国既无能力也无意愿治理盘踞在淮水流域的黄河。没有统一政府的筹划,黄河这段时间的治理聊胜于无,一到洪水泛滥时节,往往会在小范围变更河道,甚至几条黄河并流。
到了四十年后的公元1168年,金世宗大定八年,南宋曾经掘开的李固渡河堤又一次发生了决口,新河道继续向东南,流经长垣、定陶西、曹县、虞城、砀山、萧县,绕经徐州城在邳县西南流入淮水。新改道的河道与原来的河道并行,由于二者流量相当甚至分不出直流还是干流。金国在其统治的早期全无河水治理经验,又无统治中原百姓的能力,甚至很长时间将黄河流域的控制权交给了傀儡的伪齐政权。
金国统治中原的傀儡,伪齐帝国,其统治范围几乎和黄河流域重合。
等到金国重新积累了水利工程和治理农耕文明的经验,开始了以正统自居,终于在金章宗泰和八年。确定了一条相对稳定的河道。开始了从河南新乡东流最终经徐州南下入海。这时已经是四十年后的公元1208年,而距离南宋毁堤掘河竟然已经过去了八十年。
金朝后期,曾经拿下开封城尚且只知掠夺金银北返的金国统治者,也在华北平原温润的季风下变得“言必称孔孟、颂君为尧舜”,时刻以中华正统自居。黄河两岸的居民们也难得的享受一段没有洪水肆虐的安稳时光。然而安稳的日子在混乱的年代是那么稀少,黄河流域民众的即将在最混乱的年代迎来最深的苦难。
1232年,安稳了不到三十年黄河迎来了第五次大改道,这次改道同样是一次人祸。此时正值金哀宗时期,面对北方新兴的蒙古政权,金国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野狐岭之战后,金国45万主力全军覆没,只能放弃北方,仿若百余年前的北宋依托黄河天险防御蒙古。
公元1232年,蒙古军围攻金朝的归德(今商丘附近),金国军民面对残暴的统治者坚守危城,屡次让蒙古大军无功而返。凶狠的蒙古军事贵族在攻灭西夏时已经有过掘开河堤的经验,这次决定故技重施。于是挖开了黄河大堤,滔滔黄河水从归德西北倾泻而下,直冲城下。在归德西南流入濉水,夺濉入泗。这边是黄河的第五次大改道。
令蒙古统治者没想到的是,尽管黄河的水位高过归德城的城墙,但是奇迹般的河水并没有灌到城内,而是绕城而过,最后归德城竟依赖决出的黄河水作屏蔽而保全下来。而百余年后推翻蒙古统治的元末大起义,正是因为修河引起。天道好还,历史上所有故意毁堤的人都最终反受其害。
历史已经无暇记载这次黄河人民所受的苦难,尤其是当金国风雨飘摇,蒙古贵族们灭金后旋即北返时。但尽管青史无言,洪水无情,掘河者的罪行依旧罄竹难书,蒙古统治的元朝常年受到洪水困扰,最终正式在修河的工地上传来了“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灭亡元朝的谶语。
妄图恢复故土的“平端入洛”除了为中原百姓带来灾难什么也没有得到
(补充说明:黄河第五次大改道也并不全是蒙古人所为,我们的老朋友,南宋君臣自觉良好妄图趁着蒙古人北返之际控制黄河流域,史称平端入洛。这次军事行动最终演变为一场闹剧,没等蒙古大军重新南下,南宋大军就土崩瓦解、自行崩溃。南宋朝廷为了防止蒙军追杀,同样的故技重施,又一次掘开黄河河堤,放水荼毒自己的同胞。)
正如开篇所说,从没有一条河流带来过像黄河这么多的灾难。诚然,黄河下游河流平坦,极易集聚河沙。我国的季风季节性气候导致的降水不稳定,以及黄土高原植被退化后家具的水土流失,这些都是自然条件的客观存在的困难。但是自从我们的先民在黄河两岸开始耕种,兴修水利,我们的民族就在灾难中学会了改造自然、利用自然。如果没有政治因素的影响,黄河水患并非不可克服。
黄河入海口黄河每年淤积的河床从堆积的泥沙可见一般若缺乏治理必然成为巨大的灾难
早在汉武帝时期,中国的治河经验就已经相对完善,东汉时期的大水利专家王景主持修建的黄河水利工程更是力保黄河千余年没发生过大规模改道事件,堪称是古代治河史上空前绝后的善政。然而从北宋庆历八年一直延续到元朝的这场大水患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最终黄河被朝堂政治、军事用途所左右,三百年居无定所。直到中国再次步入大一统时期,经由元代贾鲁、明代潘季驯等多位治水名臣的治理,河工终于初具规模。到了清末,封建王朝行将土崩瓦解,朝堂之上又一次举措不定,黄河便又带来了一次绵延百年的灾难。
这场持续了三百年的大水患是黄河史上最严重的一次。不仅给黄河流域的百姓带来了深深的灾难,更是永远改变了中原大地的地貌,让曾经远比江南富庶的中原地区,变成了多灾多难的代名词。客观地说明了,在封建王朝时期天灾往往伴随着人祸,直到建国后裁弯取直,全面整修河道,黄河水患终于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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