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本克拉克的科幻小说都会印上刘慈欣的推荐语:“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对阿瑟•克拉克拙劣的模仿。”刘慈欣是我喜欢的作家,“偶像的偶像”克拉克当然也是我喜欢的。
克拉克作为“二十世纪科幻三巨头”之一,多次获得雨果奖、星云奖、轨迹奖等科幻至高奖项;他被称为“伟大的太空预言家”,很多预测都成为现实。他一生创作了一百多部作品,《遥远的地球之歌》是克拉克本人尤为喜欢的作品。
《遥远的地球之歌》出版于1985年,创意来自他1957年的同名短篇故事,但真正激励他创作的是“近年来在电视和电影里泛滥的太空歌剧”。他形容像《星际迷航》等影视作品“属于奇幻,不算科幻”。
这部小说是我在星际航行题材上做的一次彻底现实主义的尝试。像之前的《太空序曲》一样,我利用了已知的,或者可以预见的技术来描绘人类在地球之外的首次航行。书中的任何部分都没有违反或否认已知的科学定律,唯一称得上大胆的构想只有“量子引擎”。
科幻小说是想象力文学,克拉克的绝大多数作品属于“硬科幻”,以翔实精准的科技描述著称,并运用哲学思考,探究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人类与人类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
“百万光年的航道上,地球的末裔谱写着新生的赞歌。”太阳走向末日,人类还没灭绝,这首“遥远的地球之歌”实在荡气回肠。
▲ 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 1917-2008)
地球毁灭
人类发现了中微子,并通过设备拦截太阳的中微子,但数量比理论少了三到四倍。
中微子的理论没有错,实验设备也没有故障。问题出在太阳内部。
到了2000年,同样的实验在十几个国家重复多次,各国政府终于公布了“地球将要毁灭”的真相:预计到3600年(误差为正负75年),太阳将会演变成一颗新星,地球也随之毁灭。
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声明必定会在世界范围引发恐慌,但事实并非如此。公众先是震惊沉默,继而耸一耸肩,继续日常生活。
你想想,太阳在未来一千年内都不会爆炸,一千年之后的事谁管呢?
等到2999年变成3000年,人类终于接受一个事实:这个“3”不会变成“4”了。
在末日来临之前,人类可以做的事很多,至少可以把人类物种的知识和人类艺术的巅峰成就保存下来。一连几个世纪,人类将万亿字节的知识和文化发往更远的星系。
即便是在太空时代刚刚拉开帷幕的那些年头,第一批离开太阳系的自动探测器就已经捎带了人类的口信。一旦在茫茫宇宙中和其他探索者相遇,它们就会向对方传递人类的音乐、问候和图像。
2300年,人类制定了机器播种计划。2500年,新的推进系统问世,第一批播种飞船载着珍贵的冰冻胚胎,在两百年内飞到最近的行星系统。
播种船在降落后就自动成为母船,它可能需要担负起照料好几代人的职责。母船不仅要搭载人类,还要带上整个生物圈,其中必须包括植物(尽管没人知道目的地是否有合适的土壤)、家禽以及种类繁多的昆虫和微生物。这是为了让移民们得以在常规的食物生产系统出现故障时,依靠传统的农耕技术活下去。以这种形式萌发的文明有一个优势:折磨了人类千万年的疾病和寄生虫将无以为害;它们都会留在地球,在新星太阳的烈焰中化为灰烬。
人类空前团结起来,开始为延续人类种族而奋斗。
准备工作是繁重的:五花八门的数据库、能应对各种可能情况的“专家系统”、机器人、修理和备份装置,林林总总的设备,都需要有人设计、有人制造。
第一个成功播种的星球是“帕萨迪纳”星。播种飞船用了两百年时间抵达目标,用五十年站稳脚跟并建立小型发射台,再用四年将信号发回地球。
之后,人类造出了更快、更精良的播种飞船,并将它们送到了五十多个目的地。
公元2700年,原始的冰冻胚胎技术遭到废弃。当时的人类技术已经能够将大自然封装在DNA双螺旋中的遗传信息提取出来,复制进最先进的计算机。这种方法更加轻巧、更加安全,也更加节省空间。一艘普通的千人座飞船就能容纳一百万个基因型。区区几百立方米的空间就能装下整个尚未出生的民族和建立崭新文明所需的复制设备,并将它们送往群星。
在末日前的五百年,地球上的人类总数维持在几百万左右。
再也不必担忧这颗行星的未来了,行星上的一切资源、各个时代积聚下来的一切财富,都可以问心无愧地大肆挥霍。单以物质财富而论,每个人都是百万富翁,他们的财富之多,是勤勤恳恳的祖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他们不无讥讽却又不失骄傲地将自己称为“末日的贵族”。
这时的科学议题有三项:一是持续观测太阳,将毁灭的时间预估精确到年、月、日、小时;二是搜寻地外智能;三是向周围的恒星播种生命,以避免人类随着太阳的毁灭一同消亡。
在那个年代,当局强制人民节育,到了3600年之后更是全面禁止生育。所有的社会资源都集中起来研发量子引擎,并建造麦哲伦号这一级别的飞船。这一切的一切,加上对地球即将毁灭的认识,让地球人的神经紧绷到不行,有人居然能在那种气氛下逃出太阳系,在现在看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罗伦·罗伦森是星舰麦哲伦号的总工程师,他亲眼看着太阳系走向了灭亡。
他看见火星上的火山十亿年来首次喷出岩浆;他看见金星的大气被吹进宇宙,片刻的赤裸之后,它自身也被太阳吞噬;他看见那几颗气体巨星逐个爆燃,成为一团团炽热的火球。然而,和地球的悲剧相比,这些都只不过是空洞苍白的景象。
量子引擎
科学家发现,所谓的“太空”,其实是一个拥挤得不能再拥挤的地方。
“真空”的真相是“超空间”,它是一种致密到极点却又仿佛泡沫状的结构。这些泡沫不断破裂,每次破裂都释放出原子弹爆炸的能量,它们吸收这些能量,再倾吐出来,不断地吸收、倾吐,直到永远。
科学家终于弄明白了超空间动力学原理,能开采真空中的能量无异于制造永动机,他们制造了量子引擎。
这是一台下降式量子喷射引擎,专门为大气层内的飞行做了改造,以空气作为工作流体,它的能源来自普朗克涨落——你知道的,10的负33次方厘米。因此它当然可以无限加速,空气里还是真空里都一样。
正因为有了量子引擎,人类的星际航行才成为可能。
有人说过,量子引擎的真正目的可不是探索星空这种小事,总有一天,我们会用它产生的能量阻止宇宙塌缩成黑洞,然后开辟出一片新的宇宙。
▲ 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左)和阿瑟·克拉克在《2001:太空漫游》
相遇
故事情节简单,麦哲伦号飞船要在萨拉萨星降落,意外发现这个星球是个成熟的文明。
在萨拉萨星执行播种任务的,是一艘马克3A型五万单元播种船。它于2751年从地球启航,3109年抵达萨拉萨星,其间进展得相当顺利,一百六十年后,地球接收到了第一个信号,它断断续续地发送了两百年左右,然后突然中断,在中断之前曾简短地报告过一次火山大喷发。那以后,萨拉萨星就断了音讯。
萨拉萨星几乎全是海水,只有零星几块陆地,有三座紧紧簇拥的岛屿。
飞船为何要在萨拉萨星降落呢?原来,他们要从萨拉萨星取走十万吨冰,制造防护盾。
这艘飞船大体上是个圆柱体,长度四公里,直径一公里。我们的推进系统采用的是空间本身的能量,所以在理论上,飞船的速度没有上限,能一直加速到光速。但是在实践中,我们加速到光速的五分之一就会遭遇阻力,阻力来自恒星间的尘埃和气体。这些障碍物虽然稀薄,但是当物体的运动速度达到每秒六万公里或者更高,它就会和大量物质发生撞击;而且在这个速度上,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氢原子都能造成相当可观的破坏。因此,麦哲伦号像早期的原始太空船一样,在前部安装了一块烧蚀防护罩。这面盾牌可以用任何材料建造,只要量够大就行。而在温度接近于零的星际空间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比冰更适合了,它廉价,容易加工,而且还坚固得很!
麦哲伦号飞行了两百年,完成了第一阶段任务,此时飞船剩下的冰盾能再飞十光年,但飞船的最终目标是萨根二行星,距这里还有七十五光年的航程。为此,他们在萨拉萨星停泊、制冰、安装冰盾,历时大概要一年。
星际航行者并未设想会遇到星际移民的“新地球人”,既然遇到了,他们无私分享人类在最后几个世纪创造的艺术和科学,他们也感受到萨拉萨星人独特的文化体系。
萨拉萨星文化
萨拉萨星的政府大概是人类设计出的最佳政府了:总统选拔通过千位数字的随机生成和交叉存取来确定人选,那是人类想出的最接近随机的办法。
从那以后,挑选国家领袖的事务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大众普遍接受了一个观念:任何一个蓄意想当领袖的人都该自动出局。在那之后,随便什么政体都能有效地服务大众,选举也简化成了抽签。
麦哲伦号来到萨拉萨星,现任的艾德加·法拉丁总统本来是个运动器材制造商,胸无大志,眼下不得不主持这次历史性的会面。
为播种船准备的档案库遵循审查制度,为此萨拉萨星建立了一个理性的、人道的、完全不受超自然因素威胁的文化。
一千年前,一群满怀善意的天才改写了历史,他们在图书馆中逡巡,决定什么该留下,什么该付之一炬。取舍的标准十分简单,但施行起来却很困难:在所有文学作品和历史记录中,只有那些对人类生存和社会稳定有益的内容,才有资格进入播种船的存储空间,飞向新世界。
萨拉萨星人是彻底的无神论者,这也造成了他们感叹词的贫乏。他们用滥的感叹词是“克拉肯”,显然是四百年前克拉肯火山喷发对当地人造成的影响。
萨拉萨文明从未受过那些已死宗教的毒害,在它七百年的历史上,也没出现过什么鼓吹新宗教的先知。“上帝”这个词差不多已经从他们的词汇中消失了。当地人听我们说出这两个字时都感到相当意外——或者说有趣。
萨拉萨星大部分是海洋,当地人口不多,婴儿死亡率极低,基本只生一个就能维持人口的稳定,生三胎算是“暴行”。
萨拉萨星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爱情观开放。他们热爱聚会,热爱焰火,一有机会就大放特放。
在萨拉萨星,“丈夫”和“妻子”的称呼要到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才能使用。如果生的是个儿子,母亲通常就会随夫姓(但也有例外);如果第一胎是女儿,那么夫妇俩都用女方的姓。至少在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出生之前都是如此。
智能物种的诞生
回顾一下人类两种太空移民的方式:
一种是通过播种船,把人类基因送到有可能生存的外星,在播种船的帮助下培育本土人类。
另一种是飞船带着最后一批人类进行星际航行(人类基本在冷冻休眠,适当时机才被唤醒),寻找行星殖民,而且不在有智慧生物的行星上建立据点。
萨拉萨星人生活舒适悠闲,飞船人则不同,他们逗留在萨拉萨星时热衷探索,发现了海洋生物“海蝎子”。
他们沉入两百五十米的海底,发现海底森林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个农场。树干排列整齐,蝎子们在丛林里忙碌。它们是组织严密的社会性动物,还掌握了原始的技术。
飞船科学家造出了侦察球,继续研究海蝎子的智能。
给蝎子的礼物费了设计者好大的心思。尽管里面主要是垃圾,但这些垃圾都是仔细挑选过的,包括钢条、铜条、铝条、铅条、木板、塑料管、塑料片、几截铁链、一面金属镜子和各种规格的铜丝,总共一百多公斤,而且精心捆扎,只能一起移动。侦察球塞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由四根互不相连的短小缆线固定。
两只大蝎子对垃圾堆发起了进攻,它们不但意志坚定,而且似乎还有成熟的计划。很快,它们就用有力的钳子割断了捆扎用的缆线,然后立刻丢掉了里面的木头和塑料制品。看来,它们只对金属感兴趣。
金属是非常神秘的物质,和海洋里一切自然生成的东西都很不相同,海蝎子收集金属完全是出于好奇,暂时只是用来装饰。
回想一下,史前人类是从天上得到第一块铁,自然界从未出现过纯铁,原始人的铁是从陨石来的。现在,人类投放金属给蝎子,它们会有反应,会出发寻找。
它们还不具备智能,但具备了好奇,而好奇正是通向那条漫漫长路的第一步。
启航,征途是星辰大海
在《遥远的地球之歌》,克拉克细致描绘了星际航行的末代地球人与星际移民相遇的细节。
星际航行的“飞船人”有着沉重的使命感,而星际移民的“新人类”则活得轻松自在,毕竟“新人类”历史很短,可以尽情享用人类为新家园准备的丰硕成果。
终于,到了迁徙的时候,道别的时候,生死契阔的时候。在洒下许多泪水之后,萨拉萨星人和船员的心中都感到了一股释然。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生活还将恢复平常。船员们就像叨扰了太久的客人,是该走了。
在小说后面,克拉克谈到“量子引擎”的理论,真空能量可用于推进并非空想。
如果科学的发展证明它纯属空想,其他星际航行的方法也还是存在的。如果我们这些20世纪的原始人都能将它们想象出来,那么未来的科学研究无疑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科幻小说不该从太空的广阔深远,变成赛博朋克的狭窄内向。
阿瑟·克拉克提出“太空电梯”:“在所有人都不再嘲笑它的五十年之后,它就会实现。”
霍金说过:“什么是让人类独一无二的品质?在我看来,超越极限是我们独有的品质。今天,我们迈出了驶向宇宙的又一大步,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的本质就是飞翔。”
每次看这些科幻小说,你会从琐碎的、乏味的现实抽离出来,眼光拉远,格局打开。你看天空仿佛从此不同了,对宇宙的宏大与神秘产生敬畏感。感谢他们,用想象力构造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世界。
克拉克的科幻小说一直延续着对太空的瑰丽想象,刘慈欣也说过,“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我们所能做的不只是仰望星空,还能真正登上群星。“不要去嘲笑,去证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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