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之下，重塑欧洲一体化-米儿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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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等”之下，重塑欧洲一体化

新华网（ 2021-12-02 07:22:01）

来源：《环球》杂志

法国北部城市里尔，一名记者在“反对政府改革退休制度

的全国大罢工”示威游行现场

未来一段时间内，追求一体化框架下的平等，将成为形成和推动欧洲政治议程及其社会一体化战略的一种主导性思潮。

张金岭

民调机构“欧洲晴雨表”于2020年底开展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自新冠肺炎疫情以来，社会不平等与贫困问题已超越气候议题，成为欧洲公民首要关心的优先政治事项。此动向背后，是多年来欧洲社会日益加剧的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社会保障投资不足、工作不安全、住房不稳定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它们集中催化了民众对不平等现象的敏感认知。

追求社会公正与平等，深嵌于欧洲各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诸多制度建构中。如何系统性地应对系列“不平等”问题，切实将欧盟的制度转化为现实，对今日欧盟而言，是个挑战性很强的议题。可以说，未来一段时间内，追求一体化框架下的平等，将成为形成和推动欧洲政治议程及其社会一体化战略的一种主导性思潮。

社会不平等日益加剧

欧洲虽是世界上一体化发展水平最好的区域，但也面临着发展不均衡、不平等的问题。欧洲民众对不平等问题的感知，既源自他们在本国社会的亲身体验，也来自他们对欧洲各国状况的横向比较。

不平等问题在当今欧盟框架下表现为一种多维度挑战。在国家层面，欧盟及其成员国之间始终存在着政治博弈，不同国家所享受的利益不同，在欧盟建设中所能发挥的作用亦不同。

就经济社会发展而言，不平等现象更为直观。巴黎经济学院下属研究机构“世界不平等实验室”（WIL）相关研究表明，1980年至2017年间，欧洲范围内最富有的前10%民众的收入在各国国民财富中的占比持续增加，其中收入位居前1%的财富增长速度是平均数的2倍。这意味着各国民众收入差距进一步拉大。

与此同时，贫困现象在各国普遍扎根。据法国一家聚焦不平等研究的机构“不平等观察所”（ODI）2021年初披露的数据，在贫困线设定为各国生活水平中位数50%的情况下，2017年年初有10.6%的欧洲人生活在其所属国家贫困线以下，各国贫困率从5.4%（芬兰）到17.2%（罗马尼亚）不等，高低相差3倍多。各国民众实际生活境况的差距则更大，这意味着国别间不平等问题更为严重。

新冠肺炎疫情加剧了此种状况的恶化。据欧洲投资银行披露，收入较低、就业不稳定的在职人员，比其他人员受疫情影响的程度更深，他们更容易陷入贫困和被社会排斥的境地。在不稳定的生活状态中，人们害怕一夜之间失业或没有足够的财力养老，日益面临多种经济需求所带来的压力增大、过度工作所引发的疲劳，以及因不被倾听、被忽视而产生愤怒等。

在疫情危机中，各国民众在反思“健康不平等”的同时，普遍重新审视其所处的生活境遇，反思欧洲一体化的建设成果与欧盟维系和扩大各国民众基本福祉的能力。走出疫情危机尚需很长时间，未来还将会有更多人陷入贫困，这会进一步加剧社会不平等，并成为民粹主义和疑欧主义滋生的温床。

过去几十年间，许多欧洲国家的社会流动性是停滞甚至是下降的。“婴儿潮”一代相比他们的父母，经历了更多社会流动，但他们后代的境遇却不同，欧洲年轻一代通过教育改善其社会地位的可能性比父辈降低了。此种境况对他们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使之普遍对欧盟未来持负面认知。

多种原因催生不平等

虽然欧洲一体化在经济领域内成就显著，但各国经济趋同的进程缓慢，尚未完全实现经济融合，各国民众对一体化框架下经济社会发展的获得感也存在明显差异。

民调机构“民意之路”（Odoxa）2020年在法国进行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2011年到2020年的10年间，对欧盟有积极期待的民众占比几乎减半，从50%降至26%。甚至，法国年轻人将欧盟视为社会不平等与不公正的加速器。他们认为，尽管欧洲一体化总体上让人们集体受益，却存在着明显的阶层差异与不平等，其中企业高管、公司负责人等是大赢家，而工人、退休人员和农业生产者则沦为“最失败者”。

各国经济增长的包容性日趋减弱，并不是所有群体或家庭都能感受到经济增长带来的好处。各国民众微弱的获得感，已成为当代欧洲经济社会发展的一种阻力。这种情绪会转化为针对欧洲一体化与欧盟建设的抵触情绪。

而且，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对欧洲影响深远，既扭转了此前多年持续向好发展的各国民众生活水平趋同的过程，也使各国社会保障体系遭受严重的财政压力。大多数成员国内部的不平等现象日益扩大，引发人们对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与社会凝聚力的普遍担忧。

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各国普遍面临着一种“税收竞争压力”。此种竞争趋势推动各类税率不断降低，带来各国社会保障与公共服务的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中产阶层与中下阶层对公共财政贡献越来越大的份额，在经济增长中受益最大的群体的贡献则相对变小。这种情况一定程度上促使不平等问题加剧。类似现象限制了各国政府让经济增长的赢家作出贡献的能力，也使得其公共服务的财政资金越来越依赖中产阶层和中下阶层贡献的资金。

同时，各国社会模式的多样性差异，也是造成不平等的重要原因。在没有有效再分配制度的国家，其贫困率最高，比如巴尔干、南欧等国家；在拥有较为慷慨的福利体系的国家，比如西欧和北欧，其贫困率则较低；在施行单一税制的东欧国家，收入再分配是最弱的，其社会保障制度也很弱。

在此背景下，应对不平等问题，实际上已经成为影响欧洲一体化的重要政治议题之一。虽然欧盟没有提出以追求平等为核心的一揽子战略，但此种理念已在欧盟范围内广泛扎根，成为影响未来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相关机制与政策调整的重要思潮。

以“权利建构”回应“不平等”

消除不同国家之间发展水平的差异，推动各国民众生活水平趋同，是欧洲一体化内在的价值取向之一。欧盟很早就开始关注各类“不平等”问题，但面对日益严重的不平等现象，除了倡导制度与政策趋同外，欧盟并没有特别有效的实践策略。

在成立60周年之际，欧盟于2017年底发布《欧洲社会权利支柱》，重申欧洲公民的社会权利，强化欧盟作为其社会权益保护者的角色，借以增强欧洲认同。这份重要文件以权利建构为抓手，回应了“不平等”问题，并致力于建设一个更加包容与公平的社会。欧盟从平等的就业机会、公平的工作条件、社会保护与包容等三大范畴，界定了欧洲公民应该拥有的更为实在的权利，并将之具体化为20个关键原则。

借此文件，欧盟重申所有欧洲公民在劳动力市场上就业机会均等的权利，强调人人享有高质量、包容性的教育、培训和终身学习的权利，以维系和获得可以使之全面参与社会的技能，并成功适应劳动力市场的转型；所有欧洲公民有权获得公平的工作条件，获得公平的工资，以维持体面的生活水平，更有权在工作中获得高水平的健康与安全保护；所有欧洲公民有获得社会保护与包容的权利，失业人员有权获得公共就业服务机构提供的适宜的激励支持，有权在合理的期限内获得适当的失业救济金，缺少足够资源的个人有权利获得适当的最低收入福利，以确保在生命的各个阶段都能够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有效获得物品与服务。

《欧洲社会权利支柱》是当今欧盟寻求建立公平公正、运转良好的劳动力市场的指南针。不过，从权利重申到制度建设，再到现实成效，都还存在很大的实践鸿沟，这也是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各类“不平等”问题持续难以消除的原因之一。

理想到现实的距离

着眼于更深入的一体化，欧盟需要进一步深化社会领域的改革。其不仅需要在法律与制度层面明确欧洲公民的诸多权利，更重要的是要渗透到各成员国内部，在实践层面将之变为现实，使各国民众能够真正享受到欧洲一体化的红利。

然而，囿于民族国家框架下的社会制度规范，很多来自欧盟层面的权利与机制，难以在国别层面得到妥善落实。所以，欧盟社会建设所面临的一个重大难题就是，如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落实制度的实践路径，将各国欧洲公民的权利逐一实现。

各国民众并没有把解决不平等问题的责任完全投射在欧盟层面，但欧盟却不能不重视这个问题。因为，欧洲民众作为个体所能感受到的不平等，更具政治张力，它直接影响他们对欧洲一体化的认知，进而影响欧盟及其诸多制度机制的合法性。因此，现阶段的欧洲一体化需要更多的政治议程和政策机制来缓解不平等问题，回应各国民众的平等诉求。

可以说，“不平等”问题既是当代欧洲一体化的现实背景，也是欧盟机制革新的一种机遇。对“不平等”问题的回应，将会是欧盟强化内在团结，推动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尤其是深化“制度转化为实践”之改革进程的内在驱动力。在某种程度上，应对“不平等”问题，已成为欧洲社会一体化路径的新范式。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

来源：2021年12月1日出版的《环球》杂志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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