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世纪下半叶,美国社会在第三次移民潮和社会运动的冲击下,出现了主张国家内部族群文化多样性以及不同文化群体之间平等与相互尊重的多元文化主义思潮。多元文化主义是社会多元化趋势在理论上的反映,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社会宽容度、增加了弱势群体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多元文化主义对差异和平等的过度强调则会削弱国家一体化的融合,对美国的共同文化和政治秩序构成了挑战。
[关键词] 多元文化主义;少数族裔;影响;权利平等
[中图分类号] D771.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6639(2015)02-0006-06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移民潮和激烈的社会权利运动,有力地推动了美国社会多种文化的繁荣,美国作为“民族大熔炉”在移民同化方面的效果也随之减弱了。本文认为多元文化主义是对特定时代下社会巨大变化的理论回应,是从西方多民族国家内部的少数群体的角度出发,向主流社会吁求尊重其文化差异和独特的文化身份,承认文化的多元性和平等性,反对西方文明在思维方式和话语方面的垄断地位,并为少数群体参与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提供更广阔的空间。任何一种理论都会经历一个受质疑和再反思的过程,有学者认为多元文化主义过分关注人们的族群身份并渲染文化的差异性,会削弱文化认同并将社会推向动荡与分裂,也有学者认为多元和统一的矛盾并非美国社会所独有,不能否认其在教育、经济、政治及社会观念等各个层面给社会带来的积极作用。实践证明实施多元文化主义虽然产生了一些消极性影响,但总体上有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一、多元文化主义的内涵
“多元文化”是相对“单一文化”来说的,在美国社会它主要指外来移民和少数族裔的文化。国内很多学者在文化多元主义(cultural pluralism)与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这两个概念的使用上比较混乱,在研究时首先应辨明二者之间的区别与联系:前者主要是对客观现象的描述,指出不同文化共存这一事实;后者则是一种政治理论和意识形态,不仅指出了多种文化并存,还要求承认不同文化间的差异并加以平等对待,最终追求的理念是平等和正义。在“多元”的旗帜之下聚集了各种不同的诉求,有的呼吁建立一种以文化划分的新国家格局,有的要求政府加大对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经济扶持,有的涉及对少数族裔生活方式、语言和信仰的尊重。因此,它既是一种文化观、历史观、教育理念,又是一种公共政策,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社会运动。这些理念之间的共识可概括为三点:第一,美国是一个由多元种族和族群构成的国家,如果有所谓的美国文化的话,也是一种多元的文化;第二,来自不同国家、种族和文化传统的移民在美国的经历是不同的,美国的传统不能建立在某一个族类群体的历史经验基础之上;第三,族群的身份认同和文化权利是多元文化主义的重要内容,也是美国社会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1]。
在较大的社会体系中,因具有共同的历史渊源和文化根基,而在主观上自我认同并与其他群体区别的一类人可被称为族群。在多元文化主义者看来,社会是由各种不同的文化群体构成的,人类社会的基本单位是族群而不是公民个人。“少数族群基于特定的族群与族群意识而形成的文化成员身份,就是族群身份”[2],这是当代多元文化主义理论中最核心的一个概念。美国是多族群多文化共存的社会,但少数族群文化的价值及与主流文化的差异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承认,也不能反映各族群和文化之间的权力关系和地位。在几百年的历史中,在主流社会对移民和少数族裔的同化与少数族裔固守自己的文化认同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紧张的竞争关系。多元文化主义者看到了美国白人主流文化背后的“同化主义”和“一元主义”诉求,极力主张文化的多样性,要求主流社会承认他们的文化传统和族群身份。
族群身份不仅是族群间相互区别的标志,而且涉及到平等与承认的问题,既承认族群差异,更要承认差异平等,这就使得美国的少数族群不满于以往的同化模式,开始坚持和保护本族群的文化,同时寻求群体权利的建构与保障。美国是一个有深厚自由主义传统的国家,一贯认为社会公平要达到的目标就是“起点平等”和“权利平等”,因而主张在公共领域中赋予每个国民普遍平等的身份与权利。多元文化主义和自由主义在公民身份问题上的分歧在于对个体平等的不同理解――平等究竟是无视差异的一视同仁,还是在承认差异基础上的差别对待。“差异”是多元文化主义政治思想的一个基本价值,既指一个少数族群文化的个性与特色,也是实现平等权利的方式。与自由主义者强调个人和机会平等、忽视群体和文化差异不同,多元文化主义者提出依靠“差异政治”来纠正普遍平等的缺陷。在资源禀赋、发展程度、文化模式上存在群体差异的情况下,只有照顾到这些差异才能使所有群体参与并包含在当前的制度之内,不产生离心倾向。具体而言,就是本着少数族群权利与个人权利同等重要的原则,在普遍个人权利的制度内对某些群体所处的不利地位和脆弱性进行补偿[3],承认少数民族文化的特殊地位,既保证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也实行文化多样性保护,使国家内部不同族群成员和谐共存。
二、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的兴起
美国是个开放的移民国家,移民群体的多元性带来了文化的多样性,因而文化多元不是现代才有的现象。随着外来移民的规模越来越庞大,盎格鲁-新教文化无法包容如此多的异质性文化,继续强制同化的道路已经行不通了。族群及文化的多样性现实导致了反映族群文化差异的理论的诞生,早在20世纪20年代,霍勒斯・卡伦(Horace Kallen)就提出过“文化多元主义”的理念①,旨在区别于“熔炉论”并描述美国文化和民族多样性这一事实。直到20世纪60年代,多元文化才作为一种“主义”在加拿大、美国和澳大利亚等西方国家广泛兴起,说明一种关于族群文化多样性的理论学说和政策主张此时已发展形成。主张文化的多元性、强调族群的平等性、打破西方文明的话语霸权,构成了这一理论的核心。长期坚持的文化同质的理想破灭,以及少数族裔对自身历史传统和文化习俗的保留,使得美国社会体现出自下而上的多元文化主义色彩。 美利坚文化向更多元的方向演变是不可逆转的,少数族裔的人口激增和白人移民比例下降形成鲜明对照,美国人口的族群结构开始改变。“二战”后尤其是1965年新移民法颁布后,美国迎来了一波新的移民潮,根据美国移民统计办公室统计,1966年到上世纪末这几十年中,美国接收的合法移民共计约2177万人②,无论是总数还是年均人数,都超过美国历史上其他时段的移民数,而在移民的民族来源上,美国建国以来白人占多数的移民结构正在逐渐变化。1960-2006年间,近3/4的移民来自于在种族和文化上与自己不同质的国家。“多数少数化、少数多数化、整体拉美化”的格局将使美国的多元文化成为一种无法否认的事实,最直接表现为族群多元所造成的语言多样性。虽然英语是公共场合的通用语言,但很多少数族裔家庭仍习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西班牙语、汉语、德语都是很常见的,尤其是西班牙语在美国西南部一些地区取得了与英语并用的地位。从当前的人口增长速度预测,到本世纪中叶,欧洲裔白人将不再是美国人口中的大多数,非白人群体的人口数量加在一起将肯定超过白人。少数族裔力量壮大之后,他们的民族意识和自信心也随之不断强化,由此产生要求主流社会承认他们、提高他们社会文化地位的愿望[4]。
族群结构的变化只是为多元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可能,从“一元”到“多元”的过程还得依靠各少数族裔的实践行动。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是一个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国家内部的种族/民族矛盾也进入了高涨期。声势浩大的黑人民权运动之后,新左派运动、女权运动、学生运动、反文化运动、肯定性行动随之而来,美国社会亚文化群体和其他社会边缘人群得以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各个族裔团体也行动起来,发起了墨西哥人的奇卡诺运动、亚裔美国人运动、印第安人红权运动等。政治意识的觉醒和泛族裔认同的形成使少数族裔群体已不再甘心被动地接受主流社会的支配,他们开始拧成一股绳向传统的权力和权威观念发起挑战,要求主流社会承认他们的文化传统和族群身份,除了享有平等的权利还应得到政策的倾斜。这迫使美国等西方国家对现有的社会结构和主流文化作出反省和重新界定,为多元文化主义的兴起创造了有利的社会文化氛围。
三、多元文化主义的社会影响
文化多元是对当今美国种族群体多样化、族裔相互渗透、族群结构正在发生变化的一种反映,多元文化主义正是顺应此趋势而出现的,从一种社会思潮演变成政治诉求,已经在社会中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美国政府面对文化多元性的新形势,在中小学教育、大学招生、企业用工、社会保障、族群权利等一系列领域作出了回应,推行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包容和平等交流。人们对多元文化主义的争论尚未结束,不同主体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本文力求全面和客观,从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分析多元文化主义的影响。
(一)积极影响
1. 提高了社会包容度。随着时代的变化,多元文化成为一种不容忽略的既成事实,少数族裔要求主流社会承认他们的呼声逐渐高涨,并最终以多元文化主义的形式体现。多元文化主义推崇的是一种能容纳各种文化及其差异性的包容原则,致力于把对文化相对性的承认以“主义”的形式上升到制度安排的层面。不仅要容纳各种不同主体的存在,不排斥差异群体,还要使他们能够相互接受、和谐共存,也就意味着“具有不同观点、不同宗教、种族或族体特性的人,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和机会,受到同等的尊重”[5]。心理上的承认是靠社会观念的变化来体现的,多元文化主义的推行不仅使少数族裔等弱势群体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也导致近几十年来美国社会对他们的观念发生了改变。
20世纪60年代以前,种族不平等禁锢着广大美国黑人的生活。南北战争后黑人获得了人身自由却依然是二等公民,在“隔离但平等”的制度性下,白人主导的主流社会对黑人缺乏接纳和宽容的态度。随着民权运动的开展,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反种族歧视和反贫困的措施,黑人获得平等的教育和就业的机会有了法律保障,政治地位显著提高。在多元文化主义的社会背景下,白人社会对黑人的接纳度也开始提升,不再忌讳与黑人交朋友或是开展合作,对于公开的种族歧视行为的支持也减弱了。原来只有白人可以享受的待遇、从事的行业、准入的门槛如今也不再按种族、民族划线。许多原先难以接受高等教育的少数族裔学生现在都能踏进大学校园读书了,最明显的表现是黑人的入学率大幅度提高,1960年到2000年,黑人获得高中及以上学位的人口比例从21.7%增加到 72.3%,其中获得学士及以上学位的比例从3.5%增加到14.3%[6]。在种族歧视得到缓解和文化水平提高后,少数族裔的从业情况也有了较大改善,他们以前大多被白领工作排斥在外,如今,一些地位更高、待遇更好的职位也敞开了大门,从事高级管理、专业技术类和行政助理等职业的有色人种明显增加。肤色不再成为影响住房市场的主要因素,白人和黑人等其他少数族裔混居的现象已经很普遍。1967年联邦最高法院废除了17个州仍有效的禁止种族通婚法案后,反对与黑人结婚的白人也渐渐改变了态度,跨族婚姻数量迅速增加。
必须承认,多元文化主义在缓解了社会矛盾的同时,也为各族群的发展营造了宽松、平等的环境,使得所有人更清晰地认识到社会多样化的现实,文化多元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美国逐步走上了种族宽容之路。各个族裔的特性张扬说明多元化才是美国文化的真正特色,要求各个族群和所有移民都归同于一种文化的做法既不再可能也不合理。主流社会对外来者的接纳度在提高,移民也希望保留本族裔的文化传统,在多元文化中寻找与主流文化的交汇点。尊重族群身份并不一定威胁普遍的公民身份,多元文化主义下少数族裔追求的是语言、文化和社会地位的平等,而非政治自治。在较自由宽松的环境中,各族群感到自己的文化传统得到了尊重,在保持自身族裔身份的同时参与到国家当中来,对国家的认同程度自然会提高,即使在短期内这是一种双重认同,也不会削弱主流群体的国家认同。有人将美国现在的状况称之为“文化大拼盘”,多元而平等的环境为保持族群认同预留了空间,也为国家凝聚力的加强准备了条件[7]。 2. 保护了少数族裔的权利。英国学者沃特森(C. W. Watson)认为多元文化主义是一种公共政策,最终目的是实现社会中真正的平等,而不仅仅是文化平等[8]。对弱势群体尤其是少数族裔的权利保护,是多元文化主义的应有之义和所追求的目标。当国家权力掌控在多数族群手中时,现行的制度有时无法避免类似“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这样的民主失灵现象,这个时候对少数族裔的不公正就会变得堂而皇之。多元文化主义更接近美国“人人生而平等”的立国之本,根据文化成员身份赋予各族裔少数群体以差异性的权利,有效地弥补了在公共政治领域中单纯公民权利的不充分性,真正提高了族裔少数群体的地位和对话能力[9]。
1957年,美国在司法部下设立民权司,主要职责是调查教育、就业、住房、公共服务、选举等领域基于种族、性别存在的歧视行为,并负责民权法案和各项法规的实施,揭开了联邦政府致力于解决弱势群体权利问题的历史进程。肯尼迪之后历届政府都对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的权利给予了较多关注,行政、立法和司法手段多管齐下,努力消除造成社会分裂、有违自由平等精神的种族歧视现象。尽管没有像加拿大那样明确将“多元文化主义”作为国家政策,但美国政府在出台相关政策时不得不考虑多元文化主义思潮的巨大影响力,顺应社会多元的发展潮流。如在对少数族裔教育权利的保护方面,首先,从法律上取消了教育中存在的种族隔离制度,例如,1965年国会通过的《中小学教育法令》要求各地区学校尽快废除种族隔离,1966年联邦教育总署制定了《学校反种族隔离计划政策修订意见》,抵制种族主义对教育平等权利的侵蚀。其次,几十年来联邦与州政府通过立法和财政拨款,帮助少数族裔与低收入家庭的学生消除接受教育的经济障碍。1965年的《初等和中等教育法》和1972 年的《高等教育修正案》都通过增加财政拨款向贫困学生提供基本教育机会助学金,以TRIO计划①为代表的“补偿教育”在促进教育机会均等与教育改革方面取得了积极成果。
在经济领域主要通过肯定性行动计划,切实保障少数族裔与妇女等弱势群体的就业权利。1964年的《民权法》规定禁止雇工和工会实行种族歧视,使少数族裔在就业中与白人拥有同等的竞争机会。由于配额制的实行,各公共机构中都增加了少数族裔和妇女雇员,社会劳动力来源呈现多样化趋势,也相应地提高了他们的经济地位。以黑人为例,其家庭收入在最近几十年有了显著提高,1960年,一半的黑人家庭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到1980年时这一比例减少到30%,不少黑人已经迈入中产阶级行列。
另一变化出现在政界,清一色白人政客的局面也开始改变,少数族裔担任公职已得到白人选民的认可。当选为联邦、州和地方各级政府官员的黑人总人数40年中增长了近6倍,从1970年的1469人增加到2008年的9000人。在美国政坛中先后出现了首位入选国会并参加大选的黑人女性雪莉・奇泽姆、首位华裔州长骆家辉、首位黑人女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以及拉美裔最高法院大法宫索尼娅・索托马约尔等。2008年,奥巴马成功当选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非洲裔总统更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表明黑人与白人一样享有平等的政治权、话语权,少数族裔社会地位的提高是显而易见的。
(二)消极影响
1. 削弱了国家统一性。近年来,德国等西欧国家相继承认本国构建多元文化社会、让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一起生活的努力“彻底失败”。在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尊重和宽容上,美国比欧洲做得更为成功,但多元文化主义也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该理论因具有内在的局限性和潜在的结构性危险而屡次成为保守势力抨击的对象。“文化共性促进人们之间的合作和凝聚力,而文化的差异却加剧分裂和冲突”[10],过分突出差异性将会颠覆共同的价值观。多元文化主义要求承认不同文化间的差异并加以平等对待,力图打破主流文化的话语霸权和等级秩序,却没能正确处理“多元”和“统一”的关系,为了保存差异本身而寻求差异,为了强调多元而否定了共性和统一性。当今世界很多国家都存在民族问题,民族认同过度膨胀破坏多民族国家统一性的案例比比皆是,如英国的苏格兰、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加拿大的魁北克等,都试图打着维护民族权利的旗号要求从国家分离出去。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虽不是必然对立的两种事物,但也存在着导致冲突的潜在可能性,尤其是与主体民族存在较大异质性的少数族裔更容易产生认同危机。多元文化主义有一种夸大族裔文化之间差异的倾向,站在弱势群体的角度向国家讨价还价,有可能加剧过去体制安排上的不平等和族裔群体间的分离。正如布热津斯基担心的那样,“共同的语言和共同的宪法承诺奠定了全国文化共识赖以存在的基础,一旦失去了这些共同性,文化的多样性就可能维持不了社会的承受能力,美国社会也将面临解体的危险”[11]。
多元文化主义的政策诉求与现实矛盾之间的关联性被外界不断放大,以施莱辛格为代表的保守主义者对此猛烈批判,认为“多元文化主义推行族裔崇拜的做法,只会夸大种族差别,激化种族间的敌对情绪,使少数民族陷入自我孤立的境地,导致种族分离历史重演。提倡多元文化是对历史目标的抛弃,以分化取代同化,以分离代替统一,它贬低了划一而表彰了多元,建立美国同一性的历史共识今天已经在许多领域中――如政治、社会群体、教会、语言等,处于危机的状态”[12]。这种批判不无道理,对美国这样依赖共同信念整合各族裔群体的移民国家来说,淡化种族、民族差异,强调“合众为一”的信念才是国家团结的首要任务。如果一味强调文化差异和族群身份,对群体权利过度关注,不利于少数族裔成员社会化到国家共有的公民文化中去,国家认同的统一理念就会被怀疑和忽视,也会在强化族群认同的同时削弱国家认同,从而使国家权力的合法性出现危机,产生族裔分离主义的危险。这一问题已经在现实中有所体现,非洲裔、拉美裔、亚裔、印第安人等几大族群纷纷彰显自我族裔特性,尤其是数量庞大的拉美裔对美国当前主流文化的认同比较淡薄,他们与欧洲裔美国人之间的文化分裂可能在未来取代美国黑人和白人之间的种族分裂,而成为美国社会中最严重的危机之一。
2. 加深了族群间的分化。多元文化主义在保护少数族裔免受多数人族群的文化同化和权利侵害、实现族裔公正和社会正义方面取得的成就值得肯定,但并没有真正消除矛盾的根源。教育中的种族和性别歧视依然存在,少数族裔的经济改善也只是相对的,种族之间的鸿沟更是难以彻底逾越,这也说明社会矛盾并不能简单地化约为“文化问题”。多元文化主义的出发点是要把美国改造成为一个种族真正平等与和谐的美好家园,但其主张和实践却造成了新的不平等和不民主,导致了新的种族分离[13],因为给予少数族群差异的公民身份,本质上是与自由主义个人平等原则相冲突的。例如肯定性行动就遭到了很大非议,反对者认为肯定性行动以种族为基础对少数族裔给予特殊补偿,违背了美国宪法的平等原则,对白人来说这无异于一种不公平的“逆向歧视”。在招生和就业中为少数族裔预留一定比例的名额,在提供政策照顾时以种族和民族划线,这对那些靠自主奋斗追寻“美国梦”的人来说又是一种新的不公,与崇尚以勤奋与美德而获得成功的美式价值观背道而驰。多元文化主义关注族裔文化的多样性和少数族裔权利保护,造成的结果却是国家内多个相互对立的族群彼此不断争权夺利。艾伦・布鲁姆(Allan Bloom)就认为肯定性行动破坏了“美国信念”,以群体权利代替个人权利,以具有种族意识的法律代替平等的法律,在程序上缺乏正义性。
一旦某种主张上升到“主义”的层面,便会带来某种过激的思想乃至偏见:多元文化主义以孤立、封闭的眼光看待不同的文化群体,陷入了激进的文化相对主义;为了让各个弱势文化群体发出声音,在要求双语教育、权利平等上走入了极端,把非西方文化抬到了不恰当的高度;在再解释美国历史的路上越走越远,把少数族裔在历史中的地位与政治正确挂上钩,对美国信条(American Creed)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从而引起两种价值观的激烈交战。亨廷顿眼中对美国国家特性的三大挑战(对英语地位的挑战、对“美国信条”的挑战、对核心文化的挑战)都与多元文化主义密切相关。矫枉过正的结果是使族群属性政治化,少数族裔因为与社会主流文化脱离而积累更多矛盾,也可能让本土美国人走上复兴传统核心文化的老路,对多民族多文化国家的存在和发展都是十分不利的。
四、小结
随着族群人口结构的深刻变化以及20世纪60年代争取平等权利的斗争此起彼伏,美国文化的多元特点为越来越多的国民所接受。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迅速传播并几乎影响到了社会各个领域,原本处于边缘化地位的少数族裔群体在多元的名义下要求权利平等,也不再积极归同于主流的盎格鲁-新教文化(WASP 文化)。多元文化主义是对美国社会发展的一种诠释,为多民族国家处理国内族群文化的多样性与族群关系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然而,历史上美国是“合众为一”的国家,过分强调群体文化身份的重要性,主张语言、文化、教育的异质性,容易造成个人对国家认同的背离以及归属感的丧失,使得美国这个国家意识本身就非常特殊的国家面临着更难解决的认同问题。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以亨廷顿、施莱辛格为代表的保守主义者对国内“多元文化主义”的消极影响充满忧虑,担心文化多元将颠覆美国社会由白种人主导这一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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