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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户外生命到居家宅人:智能家居让人更加远离公共生活了吗?

从户外生命到居家宅人:智能家居让人更加远离公共生活了吗?宅在家里的生活方式,可能会创造出一个更加痴迷于备战、囤积武器和郊区生活的国家。智能家居可能会让人们更深入地挖掘个人领域,而不是公民领域。

长期以来,室内生活一直被视为经济成就的巅峰:精英们在富丽堂皇的建筑中放松,而快递员拿着包裹,传递着大门外危险世界的消息。就连餐厅也是相对晚近的发明,在成为人们自愿光顾的地方之前,它只是忙碌旅行者的一个小站。很久以前,在疫情发生而导致许多公共场所关闭之前,发达国家的人们在室内花费的时间占比就已经达到了90%;他们大部分都是栖居在商场、郊区家中以及汽车内饰中的生物,只是偶尔去慢跑或去海滩度日。现代美国人可能喜欢把自己想象成狗,渴望从后门蹦出去、自由奔跑,但实际上他们更像猫,满足于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伸展四肢。

然而,我们对室内空间的要求正在发生变化。我们的房子与公寓,已经越来越不仅仅是一个休养生息的所在,它们是抵御细菌、火灾、洪水和高温的最后一道防线。2020年初,澳大利亚人躲在家中,躲避由野火烟雾造成的史上最严重空气污染。在世界的许多地方,这或许将成为季节性事件,包括加州的大部分地区——仅今年一年,加州就发生了7000多起火灾。当春季来临,新冠病毒席卷全球时,那些没有受到火灾影响的人们也躲在室内寻求庇护;到4月中旬,除了5个州以外,美国剩下的所有州都发布了某种形式的就地保护令,超过100个县实行了封城措施。随着办公大楼和学校的关闭,在这段时间里,家也变成了工作场所和教室,这两者通常都发生在同一个四壁围起的家中。在不久的将来,房屋将不仅仅被用来休闲、工作和照顾孩子,而且还将被用作野战医院、隔离病房、空气净化箱、冷却中心,甚至是浮桥。

在美国,大多数建筑仍然是“古怪俗气的小盒子”,或者是像沃尔玛和办公园区等更大的盒子,但那个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了。在新作《伟大的室内:建筑如何塑造我们的行为、健康和幸福的惊人科学》(The Great Indoors: The Surprising Science of How Buildings Shape our Behavior, Health and Happiness)中,艾米丽·安特斯追踪了一种朝向使用数据和智能家居为特征,以应对环境的特定建筑结构的转变。拥有足够的资源拥抱这一未来的城市,很快将拥有配备空气净化、水循环、气候控制技术等更多功能的节能住宅、办公室和机构建筑。这种新型“超级住宅”不仅能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激活太阳能电池板,还会利用传感器监测你的情绪,在你情绪低落时将一束阳光洒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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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室内》

随着建筑变得更加个性化,它们也可能变得更加私有化。智能家居为主人而校准,吸引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停留,并保卫他们的安全空间。随着自然灾害的恶化,那些为生存而把家全副武装的人们,不仅是在为恶劣天气做准备,更在为不断加剧的不平等的后果做准备。智能家居监控朝向内部时,是为了居住者的福祉,但它也会面向外部:防止闯入者共享私人庇护所。而当联邦政府和州政府逃避他们保护公民免受微生物和其他危害威胁的责任时,使人有安全感的空间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小。

家是纯粹为了家庭和休闲的地方,这种观念是相对比较晚近的。在工业化时代之前,大多数欧洲人都在家工作。他们早晨起床,喝一点啤酒(咖啡的供应链长到难以置信,因此显得太过异域,水通常也不卫生),然后再去到田间或者家庭作坊里。手工业生活创造了家庭,家、工作和休闲自由地融合在一起,工作日的概念还很少有。这既降低了效率,就像眼下正承担着远程工作和在家上学任务的人都知道的那样,也减少了限制:家庭午餐可以包含短暂的午睡,或者让人在附近的牧场上玩耍一会。

工厂工作和后来的白领工作减少了家庭生活。突然之间,每个街区都变成了“卧室社区”,教育、工作甚至休闲都不在这里进行。大量工人住在单一用途的建筑物里,忍受着过度拥挤和霍乱等疾病传播的痛苦。早期的城市改革者,如二十世纪初的雅各布·里斯和简·亚当斯,很快就把城市衰败和社会异常联系在一起。贫民窟造就了道德败坏的居民,至少人们是这么认为的。在许多情况下,他们声称这是建筑物的错:改革者开始强制规定每间卧室都要有窗户,要有更卫生的通风井,要有防火梯,要给出租房限定最小的用地面积,这样房东就不能把新房子挤进肮脏的后院了。

然而,这种现代化进程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长期后果。破旧房屋并没有被质量更好的同类房屋所取代。相反,现代主义试图将城市夷为平地,重建成高楼大厦或广阔的郊区。在取代廉租房的高楼大厦里,“电梯备受赞誉。它们被安置在明亮闪光的大厅里,急需被搭乘,”安特斯写道,“另一方面,楼梯间通常狭窄、黑暗、肮脏,更不用说被隐藏在厚重的防火门后面了。” 就像对汽车的依赖一样,这不仅提高了效率,也对居民的健康产生了不利影响,因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再经常走动。在日常生活中,爬楼梯是一项不起眼但有益于健康的有氧运动,但很快,仅有楼梯的建筑就被贬斥为不现代,让居民疲惫。如果一幢建筑只有楼梯,即使只有四层楼,也会像只有户外厕所而没有室内卫生间一样:这是跟不上时代的尴尬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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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幢建筑只有楼梯,即使只有四层楼,也会像只有户外厕所,而没有室内卫生间一样:这是跟不上时代的尴尬失败。图片来源:Sung Jin Cho/Unsplash

新的家居技术逐渐减少了我们需要到外面世界去的次数。在上个世纪,一系列的新电器帮助我们储存和准备食物、洗衣服,在浴缸里浸泡和缓解肌肉的酸痛,这也决定了大多数街角杂货店、自助洗衣店和公共澡堂的命运。家电让家务变得更轻松,也促进了城市化进程,但它们也改变了我们的习惯,使我们更孤独。

随着住房的发展,二十世纪早期城市的内在联系形式——门廊、开放庭院和没有围栏的花园——已经很难再模仿。与现代郊区封闭的死胡同和重新开发的中心城区严管钥匙的公寓房相比,即使是上世纪中叶的大型高层建筑似乎也更具有社交性。真正的公共空间越来越少,我们错过了在日常生活中偶然相遇的机会。大多数新开发项目推销的是“社区空间”,但这些空间往往仅限于必须提前预订的屋顶平台,或者隐藏在大楼未使用的核心区域的无窗休息室。目前的趋势是自给自足和破碎化。用新的疫情术语来说,我们越来越局限在我们的“气泡”中。

安特斯看好智能手机的发展前景。“明天就在这里,”她赞美道,“在世界各地的家庭中,智能恒温器会发光,自动吸尘器会旋转,智能音箱引人注目。” 她采访了一些科学家,他们正在建造具有巨型医疗设备功能的精装房,能够感知我们的生命体征并将其记录。她认为,这些技术将能够产生人口级别的健康数据,使地方政府能够跟踪糖尿病人群,并在相应地区建立公园和人们负担得起的杂货店。

尽管智能家居在节能方面具有巨大的潜力,但它们可能并不是其支持者所承诺的公共健康奇迹。像许多专注于创新的努力一样,产生健康数据的智能家居可以定位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可以解决问题。城市政府已经对水中的铅污染、儿童哮喘和食物沙漠了如指掌。他们缺少的不是数据:他们所缺乏的是政治意愿和经济资源。

这指向了智能建筑的一个更大问题:对于那些负担得起它们的人来说,技术可能会让日益恶劣的环境变得更适合居住,但其他人怎么办? 我们如何防止社区在变得“更聪明”的同时,也变得更不平等? 数据可以赋予权力,但它也是监视和胁迫的潜在工具,美国尤其如此:在那里,企业合并和监管放松可能会把今天的城市变成公司城。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在不建造堡垒的情况下拥抱室内生活? 那些没有住处和工作的人,会被推到高墙和带刺铁丝网后面,不被人看见,也不被人想起吗?

如果说郊区蔓延的趋势创造了更松散的社会联系,那么智能住宅则进一步以奢华的异化威胁着我们。它们让我们可以通过应用程序打开洗衣机,或者把咖啡机调到早上7点启动,但几乎不鼓励我们与邻居或我们周围的世界互动。在这个新的现实中,许多美国人只是因为宠物才被推入社会互动,只通过宠物狗与他们的邻居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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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郊区蔓延的趋势创造了更松散的社会联系,那么智能住宅则进一步以奢华的异化威胁着我们。图片来源:Patrick Campanale/Unsplash

对于智慧城市的支持者来说,每一个智能家居都是一个潜在的“实验室”。这标志着居民以及建筑设计师的转变。像勒·柯布西耶那样,整整三代建筑师都认同建筑是“生活的机器”这一观点。在推进机器隐喻的过程中,现代主义建筑师想要将理性和标准化带入一个仍然被风格、习俗以及更经常被奇思妙想所主导的行业。但他们很难想象,建筑竟有可能取代人类居住者的理性。目前,这主要局限于小事,如调节恒温器、调暗灯光和锁门,但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想象这样一种场景,在我们与日益不友好的外部世界之间,家庭承担着缓冲的功能:过滤烟雾,布置充气水闸来阻挡洪水,或抬高闸门以使火势转向。智能家居系统可能每天都要面临电车难题(注:著名的伦理学思想实验),而居住者却毫无察觉。

这种宅在家里的生活方式,可能会创造出一个更加痴迷于备战、囤积武器和郊区生活的国家。智能家居可能会让人们更深入地挖掘个人领域,而不是公民领域。销售家用新技术的公司可能会用市场驱动的个性化解决方案来解决深层次的社会问题。以前被认为是集体的问题,可能会随着地理和阶级的界限而被分割:许多人只能看得到延伸到他们车道尽头的世界。

我们可以看看长期封城的最新影响,看看人们由于宅家太久而产生的倦怠和情绪不稳定。正如很多人发现的那样,“离开家”不仅仅是出去买牛奶或遛狗:这是一种内在的特性,因为我们是活动型物种。跑步机、VR眼镜和旅行纪录片可以抑制我们的一些漫游欲望,但有时室内环境也会把我们包围起来。

历史上,城市适应了内外空间的动态混合,公共和私人功能的混合。但随着气候变化和全球动荡加剧,我们可能会看到公共空间的倒退。“巴西化”——中产阶级的消失和特权小岛的强化——正在世界各地发生。失去的东西并不总是那么醒目。城市是由建筑物组成的,但正是成千上万的空隙空间——像广场、公园、门廊和街道——将很大程度上属于私人的领域连接了起来,使城市生活充满活力。40年前,威廉·怀特在他的《小城市空间的社会生活》一书中指出,这些“零碎地带”就是偶然相遇、达成交易、形成公民美德的地方。试图将共享的室外空间的活力移植到室内世界的尝试,基本上都失败了。

以智能家居为中心的城市将使人们越来越依赖为他们量身定制的技术,并切断与邻居的联系。花在安装新的墙壁传感器或升级室内氧气扩散器上的每一美元,对那些有幸处于建筑技术前沿的人来意义重大,但是,个体结构无法完成像森林管理、城市循环利用或社区农业这样对社会有益的项目。我们着迷于高科技创新,但这也是城市现在面临的最不紧要的任务。许多维持美国城市运转的迫在眉睫的工作都是相当“不智能”的:更换铁轨,加固桥梁,确保管道不浸出铅。泡沫无论如何是不可持续的,我们总要为我们周围的世界贡献点什么。

本文作者Max Holleran在马里布大学教授社会学。

(翻译:马元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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