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梁遇春散文的总体风格是什么的（梁遇春简介）

近来时常想到“死”，并非是自己想死。诗人穆旦说过：四月是个危险的季节。余深以为然。

古人也说：春日迟迟，春日载阳，有鸣仓庚。阳春也确实布德泽，万物正生着光辉。但那镀着一层暖意的光线，那相似视角射下的温度，那交织揉杂的气味却又总是勾魂摄魄，将人引入容易忧伤的境地。

从前见着春天，是悲伤，无由来地，深切地，神经和心情像是在五千年悲伤池里浸泡过一样。是古代那些诗人词人告诉我：春天到了，应该悲伤，该为落花而哀惋，像李后主一样惜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该像晏几道一样不应将闲情抛掷，“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这样强烈的春逝之感不是从黛玉葬花开始的，也不是从日本物哀里的樱花随风落了开端。而是从一个人全然张开感知触角，尽情吸收春花秋月的芳香光芒，让皮肤像镁一样在空气中燃烧引着的。

那，肇始于燕园。那个春天是属于词，甚至是赋的。那是精心提炼过的高情雅致和人工细琢后的自然风物相结合的产物。是青春饱满的深情和张扬铺展的激情。未名湖畔的柳丝清飏，宛转流莺让人诗情荡漾；圆明园中的灼灼桃花，含露牡丹在游人的赞叹中绽放绚烂。一篇篇华美的春日赋在艳阳下徐徐展开。

又是一个春逝，属于诗，充满悲戚的。处处有种“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之感。在北方院落瞥见稀薄的东风捎来春天的云。看白玉兰、西府海棠、紫荆紫薇，还有偶尔瞥见满街月季迎风招展，在人来车往之中自有一番生命的热烈。命里无声的浩劫随春雷落下，注在尘埃轻轻掩埋的诗里。完美继承了千百年来古诗词文人内心深处的悲凉与忧戚。却始终无法体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命状态。

二

再逢一个春逝，沪上郊外的青草在水底招摇的气味久久萦绕鼻尖和脑海挥之不去，春日郊野随处铺展的油菜花冒着蜂围蝶绕的勃勃生机。眼中常是往返黄浦江、淀浦河的游船驮着落日和朝霞。生命在这个春天变成了散文诗。

某天，公园里樱花绽放，明艳张扬，纷纷如落雪。李煜“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奔至心头，黛玉的“花开花谢飞满天”飞来眼前，还有《玉树后庭花》里唱的“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落在泥上。但是伤感的浓度比从前春天稀薄了许多。恍觉要把握今朝的欢乐，纵使这欢乐短暂绚烂如吹起的肥皂泡。并认为一个春天过去了没有什么需要惋惜的，因为还有无数个春天将会来临。留得青山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人生的春天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与其哀叹，还不如好好享受。

某日仰观沪上空慢悠悠的停停行云，也突然悟了晏殊的那首《木兰词》：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从前听只是凄惘，那时的心境下多了几分释然。不再期待不属于自己的期待。诗与远方也不再刻意去追逐，因为当下之所在即为曾经的远方，至于诗，只要人想，心中愿意，就有才思如清泉缓从林涧中细密而出。

也是在那个春天，王勃、李贺和梁遇春永远留在了我命中的二十七岁。

三

如今到了这个春天，感受总归是不同的。我游荡在了曾经念念不忘的远方，这里的远方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理位置，只要与以往不一样就够了。兴许是现实环境转换的迅捷，温度阴晴也时常不定。在一年四季可以随机切换的时候，春天更多是存活在了人的心理时间维度。这个春天在我这里随着境遇的不同，有时变成了杂文，有时是泥沙俱下的小说。至于诗也偶尔会从心底冒出来，但不再是古典刻意斟酌的兴寄（也曾在独步春山时有过此类雅意的酝酿，但终究还是搁置在侧了），是行走漫步中偶尔心声流淌的旋律，没有特定节奏的春天组曲：

（一）

春天，千万个我开始复活

那枝间新绽的绿是我

那行走的温柔风、

翩然的杉树枝也是我

那如水的夜色是我

那涌动闪烁的霓虹是我

那跳动的音乐喷泉是我

那木棉燃烧的火焰是我

那初相识的忘忧树是我

那丛丛的兰花草是我

那金灿灿的黄铃木在阳光下是我

在乌云密布下临窗等雨来是我

白天是我，黑夜也是我

那繁花如锦是我

那零落成泥也是我

那热腾腾的豆浆小米粥是我

白米饭青菜包红茶也是我

春天，山川湖海是我

林泉溪涧，清流中一尾游鱼也是我

大江大河是我，潮流中一粒微尘也是我

春天，人间烟火是我

天上日月星辰也是我

春天，我是诗经楚辞中的桃兰

也是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河畔草

春天，李白是我，杜甫王维也是我

春天，我是湖畔青芜堤上柳，被冯延巳静静看

春天，我是砌下落梅，被李煜拂了一身还满

春天，我是晏殊小园香径独徘徊时看到的落花与燕

春天，我是林黛玉，但写不出海棠诗，也填不出柳絮词

春天，我是石评梅，但墓畔哀歌在此时已是不值得

春天，我是萧红，但还没写出别样的小城三月

春天，烟花三月下扬州是我

春天，赏洛阳牡丹是我

还有那一万个海子

（二）

佛山听雨

醒来，德令哈地震了

三十三年前，使德令哈扬名的诗人

却在这世上消失了

曾路过德令哈

却没舍得把一缕风留下

今天，看他的母亲读他的诗

我们都是农民的后羿

他曾说要去南方

但南方没有爱情

连面包也尽装在别人兜里

今天，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拥有行动自由，正在无所事事漫游

粮食和蔬菜由不得我关心

一个行李箱装满了我的所有过去

比较超市里矿泉水价格是寻的新乐趣

我朝前走，所有的风吹向我

所有的路和门都向我开

又辗转到了新的住所

和春雷闪电一起

就到了南方不止有雨

窗子终于没有靠近热闹的街市

周围也没有敲敲打打

有书，有酒，有天台，有切格瓦拉

的画

有穿着拖鞋，抽着烟，嘴里骂咧咧的年轻人

回南天连镜子台阶墙壁都冒着汗流着泪

下台阶时远远地避开

长长的走廊

又出现在梦里的洪水泛滥到眼前

从窗外漫进屋子里

风雨凄凄远去了鸡鸣不已

只余大街上的鸣笛

阳台上晾的衣服干了又湿

是上天无心的故意

梦里的红衣兜兜转转

才找到衣架挂上去

月亮也是古诗中

一座旧矿山

或在转世成人之前

我也是一颗梨

被摘下来运到货架上

没人买时就被人喷上水

假装新鲜

接下来等待命运降临：

要么腐烂，要么被人吃掉

所以这一世，我只配做个劣质的诗人

吃着劣质的空气，喝着暗黑色的焦虑

很好，如今我还有一窗大雨

（三）

在古巴天台上

晚风逗引着灯光

烟火缭绕人间交响

芭蕉不展丁香结

酒旗飘扬

冒着绿意的树

染着红的灯笼

托斯卡纳艳阳下

理想折戟沉沙

夜晚的天台上，有风微曛

岭南无所有，张九龄听闻

她可曾聊赠一枝烟

有火星冒出，点燃了整个春天

春天的灯火霓虹，茶楼咖啡厅酒馆

春天的月芽儿，满天繁星

旗帜竞相开放，在悠悠飘扬

草色遥看，果如韩愈所见，街市润如水

无数的重逢遇见别离，匆匆，在清明

最后，她用千年流传的唐音

为你吟诵，清明时节雨纷纷

那时艳阳高照，只好用悄然的挥手

不去问酒家何处有

替代牧童遥指杏花村

却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很显然，这个春天最大的区别是骨子里自然流露出的纤细诗思淡去了许多。更确切地说，当直面真实的存在，在动荡漂泊之中，整个人的敏感触角被迫锤钝了；在行走江湖中，不可避免地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时就得戴一层人格防护衣。

也是在一种迫切的心境中，面对未知，天然的恐惧和惯性的焦虑前来占据心灵。于是，天性中的诗情画意暂时隐藏了。或也随着俗世机心的位置占据而流失了。真正的诗人永远不合时宜。

四

最近常常想到死与生。是想到人来这世上，活着的时光就像一条线段。在线段的两端都是由无边的黑暗包围着。惟有活着的日子仿佛是有光的。而这段光却也是复杂的，甚至根本就是一种幻觉。绝大多数人都在苦奔忙，一群人设置各种规则条条框框去限制折磨另一群人。

在天灾面前人是无力的，但在人祸面前人是无解的。

若人活着还有什么出路的话，唯一的出路就存在于人的心。纵使一点春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茫茫人海，心若无岸。读再多书，走再远的路都是枉然。

既然身后是深渊，前路是高山。仿佛若有光的仿佛也没了。那就活在这个当下就好了。春天来，还是走。与我关系不大。

面对春要走，不要留。不以春喜，不以春悲，不以已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