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愚人节当天，在中国洗脱了间谍嫌疑并以山口淑子身份回归日本的李香兰，满心欢喜地走下轮船，准备在祖国开启全新的生活。

然而，现实却给她来了一记暴击，当她兴高采烈地赶到位于东京的住处乃木坂公寓时，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为一片四处冒烟的废墟。

原来，就在李香兰从上海启程回日本的途中，东京遭遇了空袭，好几发燃烧弹直接击中了李香兰的住所，有一枚甚至落在她的卧室里，穿透了床铺和地板，一直钻到地下室。

李香兰是谁（张学友唱的李香兰是谁）

住处被毁、事业停摆、亲人未归，李香兰站在东京的土地上茫然四顾，她失望地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一

前半生曾因为拍摄了多部伤害中国人感情的电影而饱受困扰的李香兰，在踏上日本国土的当天便发表了“隐退声明”，宣布自己今后不再演戏。

可是家里八口人的生计全都落在李香兰一个人身上，她不得不向生活低头，积极寻求着转型。

由于有深厚的演唱功底，所以李香兰打算以唱歌为主业，并在日本著名的帝国剧场举办了独唱音乐会。

尽管李香兰为了演唱会拼尽全力，但演唱会效果却十分不理想，观众对她“山口淑子”的身份压根不买账，媒体也是以负面评论居多，这次演唱会未能激起多少水花。

后来李香兰又尝试了歌舞剧、话剧等表演形式，但结果依旧令人失望，她发现，无论自己以何种形象出现在舞台上，都很难突破之前的角色限制，转型路上障碍重重。

正在这时，松竹公司筹备拍摄一部新电影，并邀请李香兰参与演出。

这部电影的剧本内容相当不错，导演和演员的阵容也很强大，事业亟待突破的李香兰经过苦苦思索后决定重登影坛。

在影片中李香兰颠覆了以往荧屏中清纯无知的少女形象，成功扮演了一位沦落夜总会的舞女，而影片结尾的接吻镜头更是在保守的日本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借助这部影片，李香兰在日本重新打响了知名度。

1950年，李香兰以日本顶级影星的身份受邀到美国参观。在美国逗留期间，她拍摄了一部电影，还出演了百老汇的歌舞剧，无数的电台和杂志都争相采访她，李香兰也由此成为轰动美国的新闻人物。

除了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外，李香兰还在美国遇到了走进她生命中的那个男人——著名雕刻家野口勇。

二人相识于一场时装发布会上，野口勇只用一句话就打开了李香兰的心房：“战争期间，你受苦了吧！我也曾经为日本和美国打仗苦恼过。”

野口勇是生活在美国的日本人，比李香兰大了15岁。在此之前，二人的生活毫无交集，可他们却有着相似的背景，两人都遭遇了自己的出生地与故国兵戎相见的苦恼和折磨，这种经历让他们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1951年10月，二人在东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众多演艺圈明星都到场祝贺。这是李香兰生命中的高光时刻，有辉煌的事业，有亲密的爱人，刚刚回国时的颓废迷茫一扫而空。

二

1953年1月，丈夫野口勇因为在纽约有工作，决定长期居住在美国，李香兰打算陪同前往，但是不知何故，美方迟迟不发签证。

这一拖就拖了一年半的时间。

李香兰十分着急，她找到主管签证的官员询问原因，对方只笼统地说了一句：“所有的艺术家和科学家，除非有反证，否则一律都视为危险人物。”

得知李香兰被拒签的事情后，媒体开始大肆揣测原因，“李香兰是间谍”的说法再次甚嚣尘上。

有人怀疑她是日方派到中国的间谍，原因是当年李香兰曾经和川岛芳子有过短暂的交往，既然川岛芳子是间谍，那么李香兰自然逃脱不了间谍的嫌疑。

李香兰在天津经由父亲介绍认识了川岛芳子。川岛芳子对这个同样来自日本的女孩很感兴趣，常常邀请她参加聚会，但李香兰在参加了几次宴会后便被人警告“不要和她有任何的关系”。

此后她返回北京上学，与川岛芳子再无联系。

还有人怀疑她是国民党派到日本的间谍，甚至言之凿凿地说李香兰到了东京之后还和国民党频繁接触搞情报工作。

李香兰在中国接受调查期间，确实有国民党方面的要人用丰厚的物质条件诱惑她去东北为国民党做间谍，但被她严词拒绝了。

更有人揣测她在美国期间加入了共产党，因为她和丈夫的“红娘”石垣荣太郎夫妇曾经加入过一个无产阶级美术家小组。

就在众说纷纭中李香兰得知，自己之所以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是因为在驻日盟军对敌谍报部队所做的文件中有这样一句话：“山口（李香兰）战时在中国接受了间谍训练。”

这句话让李香兰瞬间想起一个人，那位臭名昭著的美国间谍机关“卡农组织”的领头人杰克.卡农，此人据说和各种阴谋活动都有牵连。

在日本期间，杰克.卡农曾数次登门拜访李香兰，他的一位部下对李香兰尤为热情，常常邀请她参加各种宴会，还请她到家里品尝过自己妻子做的美食。

现在李香兰恍然大悟，那些人接近自己的目的是因为疑心她是间谍，想从中获取情报。尽管他们从李香兰身上没有寻找到她做间谍的任何蛛丝马迹，但杰克.卡农依然固执地在文件中加入了这句子虚乌有的话。

万幸的是美国有关部门核实完情况后，取消了对李香兰的怀疑，她被批准入境，但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愿望，那就是向新中国政府讲明事实真相，驱散围绕在自己身上的间谍疑云。

1946年，李香兰在中国军事法庭受审后没一个月便被遣返回日本。她走得匆忙，始终没有机会当众承认自己的日本人身份。当年在审判中，判她无罪的是国民党，如今，她希望能够向共产党政府再次解释自己压根没有参与过间谍活动。

时间到了1975年，李香兰终于有了澄清的机会。她在前往朝鲜平壤访问时，途中经过北京。深夜时分，中日友好协会秘书长孙平化带领三位干事来到她的住处，开门见山地说：“有事问你。”

孙平化质问李香兰：“你说日本是你的父亲之国，中国是你的母亲之国，你的意思是说你一半是日本人，一半是中国人吗？”

李香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全部经历都讲了一遍，并再次对曾经出演过那些侮辱中国人的影片表示了忏悔，谈话进行到凌晨2点半时，孙秘书长起身同她握手：“事情都弄清楚了，辛苦你了。”

李香兰长舒一口气，时隔29年后，自己终于取得了新中国共产党政府的谅解。

图|北京上学时代与父亲的合影

三

天不遂人意，就在李香兰为了得到赴美签证四处奔走努力时，她的情感和事业都遭遇了重大打击。

先是父亲山口文雄在李香兰举办婚礼的当天，私自偷拿她的印章将房子抵押出去偿还借款，抵押理由是“为了筹措结婚费用”。

山口文雄本来是通情达理、开朗乐观的人，他对李香兰的人生产生过重大影响。但在经历了战争动乱后，他的事业屡屡受挫，到后来只想着一夜暴富，为此他经常投资些异想天开的项目，最后血本无归。

房子被抵押后，辩护律师告诉李香兰只要起诉她的父亲，房子还可以要回来，但血浓于水，李香兰苦苦思索后终究不忍心控告父亲犯罪。

倒是山口文雄带着相好的女人离家出走，回到故乡佐贺县帮友人开采矿山。这之后，李香兰的母亲毅然和父亲离婚，全家都脱离了山口家的户籍。

随着父女情断的同时，李香兰的婚姻也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野口勇是侨居在美国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尽管和李香兰在处境上曾有过相似之处，然而生活在一起后，二人语言、文化、风俗等方面的差异逐渐显现。加之李香兰曾两次流产导致终身无法生育，这也成为他们分手的重要原因。

1956年2月，两人正式宣布离婚。

打击还在继续，就在李香兰全力以赴地演出百老汇歌舞剧《香格里拉》时，该剧却在公演了三个礼拜后就因为种种原因被叫停。

在婚姻上、在事业上，一切都变得不如意起来。沮丧难过、失望渐渐包围了李香兰。《香格里拉》停演后，伤心的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礼拜。

这时，一位叫做大鹰弘的年轻准外交官出现了，他是李香兰的粉丝，曾经专程到后台为她献过花。

大鹰弘请李香兰吃饭，带她到处散心，二人慢慢培养起了感情，之后大鹰弘便向李香兰求婚了。

然而，他们的婚姻却遭遇了强大阻力。

大鹰弘出身于外交世家，前途一片光明，虽然李香兰是声名享誉全球的女演员，但对于日本人来说，演员属于地位低下的职业，况且大鹰弘的年纪还比李香兰小6岁，无论从哪方面看，李香兰似乎都配不上大鹰弘。

大鹰弘的上司为此专程找李香兰谈话，委婉地表示要她主动离开大鹰弘，同时外务省还将大鹰弘派到缅甸工作，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二人彻底分开。

为了能够和大鹰弘在一起，李香兰决定放弃演员的身份，1958年，她第二次宣布退出影坛。

图|李香兰访问难民营

四

退出影坛后，李香兰先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家庭主妇，之后她受邀主持了日本的一档综艺节目《三点钟的你》，从演员跨行到主持人这个全新的领域当中。

尽管李香兰外表看起来温温柔柔，具有浓厚的书卷气质，但她身上有种大无畏的冒险精神。当时正值中东战争时期，李香兰便以节目主持人的身份冒着重重危险到巴勒斯坦前沿阵地采访中东战争。

巴勒斯坦当地人给她起了一个阿拉伯的名字“甲密拉”，意思是“很美丽”。在采访期间，李香兰设法采访到一名为了巴勒斯坦不顾生死的日本女性重信房子，这次独家采访让她获得了“电视大奖优秀个人奖”。

对于李香兰的主持生涯来说，最难忘的还要数1972年9月29日中日建交那一刻。

当时她正在直播共同声明的签署仪式，当她看到田中角荣首相和周恩来总理在相关文件上签字后握手拥抱，并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茅台酒时，她忘记了解说、忘记了镜头，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想当年，自己作为时代操控下的棋子，曾在中日两国间的夹缝中苦苦挣扎。如今，阴霾已被雨打风吹去，梦想多年的中日友好终于实现，李香兰又怎能不为之一哭？

1974年，已经54岁的李香兰参加了日本参议院议员的选举。尽管她在日本有着广泛的知名度，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围观，只可惜，人气高并不等于选票多。

在选举活动结束的前一天，李香兰的票数不足千票。但她不愿放弃，迈着坚定的步伐踏进地铁，从一个车厢走到另一个车厢，不断高喊着自己的名字。最后，她以第46名（共50名）的成绩当选为全国区参议院议员。

在政界呆了18年的李香兰，在石油危机时拜访过侯赛因国王、受阿敏总统之邀访问过非洲乌干、参加过日巴议员联盟……

但她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协助日本与中国重修旧好。

1992年，李香兰从政坛引退后，中国政府向她张开了欢迎的双臂，通过电影协会主席夏衍先生邀请她访问中国。

李香兰来到北京，重访年少时居住过的义父潘毓桂的公馆，昔日的豪华府邸已经成为拥有20多户人家的大宅院，院子里传来收音机的歌声，那旋律无比熟悉，李香兰侧耳倾听了一会，播放的竟然是自己那首《卖糖歌》。

迎面走过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同样已到耄耋之年的李香兰主动上前打招呼：“你好，我是李香兰！”

老人抬起头看着她微笑，慢慢地说：“啊！李香兰，我知道你啊！”

李香兰又走到隔壁齐白石的公馆，里面有一群青春活泼的姑娘，看见李香兰后她们纷纷涌上前来，叽叽喳喳地说：“我们都很喜欢你。”

她们一边说，一边唱起了李香兰的那首《恨不相逢未嫁时》。

自此，李香兰总算释然了，原来自己始终是以美好的形象存在于中国人民的心中！

李香兰的前半生曾经被刻意包装成“糖衣炮弹”，但她的后半生却能够分清是非，为当年做过的事情深深忏悔。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直面自己的错误，但她做到了。

从最初在中国的土地上降生，到成为荧屏上的“中国姑娘”，再到日本战败后被以“汉奸”罪名推上军事法庭，最后成为日本政界的一员，这个叫做李香兰的女子，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传说。

图|晚年的李香兰

文|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