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姜萍数学真实水平之争谈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在思维方法论上的异同

提纲

1.自然科学提出理论主张需要自证，经过自证和证伪，理论才能成立。而法学是以每个日常生活中的人为核心，人的日常行为无需自证清白，在中立权威的机构裁决之前，每个普通人都推定是清白的，不能搞有罪推定，谁质疑谁举证。

2.自然科学及工程建筑等要追求精密性和确定性，而人文社会学科侧重于如何营造出多元化的宽松自由空间，从而激发调动不同个人及不同企业的活力和冲劲，为不同的探索试错行为营造包容的环境。

3.数学上的不完全归纳与法学上的疑罪从无

4.同为寻求正义，两者在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上的偏重点不同

5.自然科学研究的是“物”，以及物与物的关系，可以排除各种主观情感、主观意志的干扰，可以心无旁骛、高歌猛进地推动客观世界的被发现被运用。而人文社会学科以“人”核心，研究的是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所有的发展繁荣都要考虑以“人”为目的，尤其要照顾到弱势者，人不是工具手段，人才是目的本身。

6.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学科如何相互支撑和互补，从而推动社会进步

正文

第一、自然科学提出理论主张需要自证，经过自证和证伪，理论才能成立。而法学是以每个日常生活中的人为核心，人的日常行为无需自证清白，在中立权威的机构裁决之前，每一个普通人都推定是清白的，不能搞有罪推定。谁质疑谁举证；我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不需要自证房子是我的，如果你质疑我买房子的钱是非法所得，那么请你提出证据，发起诉讼，证据必须形成闭环，不能仅仅靠旁证和怀疑。在司法判决之前，我住的房子，登记在我的名下，就应该推定为就是我的合法所有财产，不管你怎么质疑我有没有能力买房子，这就是民法中的占有权利推定原则。

姜萍只是参加了一场数学竞赛，是基于这一行为产生了预赛排名12这一结果，她又不是提出了什么科学新理论新主张，她没有自证的义务。正如你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买彩票也好申请发明专利也好乃至赌博也好，突然挣到了一千万，别人问你一下子挣了一千万，你凭什么，你的钱是清白的吗？你没有义务搭理他，无需自证；他怀疑你非法所得，举证责任在他不在你，谁主张谁举证。同时，人们可以用没有法律效力的旁证、感觉、猜想等去质疑姜萍作假，什么板书笔记有错漏，什么平时数学成绩不好，什么采访时说话不顺，但是这所谓旁证和有罪推定，你最好停留在腹诽、私下议论场合，或者直接以此为线索向有关机构陈述你的质疑，但不能用这种没有法律效力的证据在公共平台掀起狂风恶浪，在公共舆论上不断添油加醋，这构成了败坏他人名誉的诽谤行为，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也无法以此作为证据。正如你要证明甲拿了乙的东西，你就直接提供甲确实拿了乙东西的证据，你不能说甲平时喜欢多看乙几眼，甲很穷，家里孩子多，甲跟乙说话的时候不自然，你不能靠这种东西作为旁证，你只需要拿出甲拿了乙东西的直接证据，否则你就是诽谤。

如果你非要证明姜萍作假，由王润秋老师捉刀代笔，那要么需要他们自己在无胁迫状态下自我承认（运用刑讯逼供或精神威压而致使当事人自证其污而得出的证据，由于获取的手段非法，该证据予以排除，并且要反过来追究逼供威压者的法律责任）；要么由无牵连的专家组成中立权威的第三方机构予以签定；要么你拿到了直接证据，在姜萍的登录账号下王润秋老师在作答，你拿到了这个拍摄画面。在没有权威第三方机构裁定之前，姜萍基于参与阿里数学竞赛这一行为而产生了预赛排名12这一结果，就应该推定为这是她的自然所得；正如你本人基于某一行为挣了一笔钱，理所当然推定为你的清白所得，别人不能因为看着你不顺眼，就对你搞有罪推定。而且，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三条明确规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也就是说，光靠被告人或嫌疑人自己主动供述，而没有其他直接证据相配合，是不能认定其有罪的，其深层次理念在于，防止被告人在刑讯逼供、高度精神威压的情况下，为了尽快解脱从而自证其污，防止侦查讯问环节搞刑讯逼供或精神威喝，宁可放过一个可能的犯罪者，也要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无论是个人或司法机构，你都不能要求别人自己证明自己有污点。

当然，如果姜萍今天是提出一个科学新理论新主张，那她需要自证，并经过证伪，该理论才能成立。

第二 自然科学及工程学要追求精密性和确定性，建筑、机械、电子产品等要做到严丝合缝，精细入微，其严谨的科学精神是社会进步与公共安全的引擎、基石；在数学的推演过程中，过程解法有很多种，但答案上、结果上要追求标准性或者是唯一性又或者是最优性。

而经济学政治学等，侧重于如何营造出多元化的宽松自由空间，从而激发调动不同个人及不同企业的活力和冲劲，为不同的探索试错行为营造包容的环境；制定和维护公平竞争的游戏规则，无数不同的主体，在公平竞争的法治环境下，沿着不同的方向展开奋斗，有人为了理想而不懈奋斗，有人为了收入而奔忙劳作，有人为了改变而探索创新……只要以公平竞争为前提，这些不同方向上、多条赛道中的奋斗者，他们的探索行为、试错行为、商业行为、公益行为，相激相荡，创造出了文明发展的多种可能性和多元化空间。

第三 数学上的不完全归纳与法学上的疑罪从无。

自然科学尤其是统计学，往往需要从若干数据和现象中进行归纳，有的是完全归纳，有的是不完全归纳，不完全归纳是从几个但不是全部的特殊情况或典型代表中，作出一般性结论的归纳推理。只要所基于的数据有代表性、有典型性，不一定要穷尽所有情况，在有一定的概率或概率较高的情况下，从中归纳推理，就能得出结论，找出规律。

但法学中，认定一个行为是否涉及违法犯罪，是不能凭概率的，一定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才能进行认定。其理念就是站在人的角度，我宁可放纵有错者，但绝对不去冤枉一个无辜之人。刑事诉讼法中，既不足以证明被告人有罪，又不能证明被告人无罪的，应推定其无罪，哪怕你认为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也不能凭借概率判别人有罪。这个人平时有这个瑕疵那个不足，所以我觉得他有很大概率会干坏事，根据这个概率，我就能决定他有罪，如果这样的话，司法权力会被恣意滥用，有罪的被判有罪固然很好，可是明明无罪的也被判有罪，恰巧轮到你，怎么办？你今天凭概率杀人，明天就可能被概率所杀。法治的一条伟大原则在于，也许我会错过一个坏人，但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第四 同为寻求正义，自然学科如数学物理学和人文社会学科如法学经济学，在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上的偏重点不同。深受自然学科的科学精神影响的人，会以姜萍板书或笔记的错漏为出发点，并以平时月考成绩作为旁证，结合数学学习的规律特点，提出质疑，并且严谨认真地出示证据，对于姜萍的成绩是否出自于其本人真实实力，是否有人代笔捉刀，是否造假作弊等，大家孜孜以求，要弄个水落石出；出于对真相的追求，理工自然学科的朋友希望姜萍同学能够现场自证。这种对实体正义和真相的不懈追寻当然是可敬可贵的品质。

而受法学精神熏陶的人，认为实体正义固然重要，但是在一个不完美的由人组成的世界里，往往需要通过程序正义达到实体正义，在某些情况下，只要是按照程序和游戏规则，其结果就被视为是合理的。比如阿里数学竞赛的预赛单元，预赛单元的程序规则就是开放的，在无人监考的请况下开卷作答，默认可以各显神通调动运用各种工具和资源，包括计算器、包括AI，包括亲友智囊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集中智慧调动资源。作为民营企业民间机构的阿里达摩院，其组织的公益活动，目的在于激发大众参与热情，尤其阿里巴巴不仅仅是电商平台，也是大数据科技企业，它要发动社会力量征集最优解法和方案（相比而言，名校生可调动的资源和外援更丰富，而姜萍可调动的资源比较单薄）！既然预赛单元的程序规则就是开放的，追求最优解法而不问手段，那也就不必纠结于谁用了外援，造没造假其实没有讨论价值，根本不必当做一个问题，游戏规则就是这样，预赛的本意也就在激发各界群体的参与热情！作为预赛，作为民间组织，它不占用公共资源，只要当事人自己愿意接受这种程序规则即可。

但是，到了决赛环节则不然，决赛最终决出的获奖名单，关系到个人社会荣誉的获取，关系到社会资源向个人的倾斜，决赛单元的程序规则应该严格公正，减少纰漏。虽然是阿里达摩院举办的民间科学公益活动，但由于这一活动已经有了社会影响力，其获奖资历甚至可能影响到升学、职称等硬性资源，所以其程序上需要设计得更为合理，比如在直播摄像头监控下，个人独立完成，可以借助计算工具，但不能依靠外援智囊团。

所以，自然科学可能更注重从实体正义到实体正义，而社会学科尤其是法学政治学要考虑到如何从程序正义到实体正义。

第五 自然科学研究的是“物”，以及物与物的关系，可以排除各种主观情感、主观意志的干扰，可以心无旁骛、高歌猛进地推动客观世界的被发现被运用。而人文社会学科以“人”核心，研究的是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所有的发展繁荣都要考虑以“人”为目的，要激发人的活力，尤其要照顾到弱势者，人不是工具手段，人才是目的本身。

推动农业规模化和土地集中化，是现代农业生产的趋势。在农业集约化过程中，通过灌溉、施肥、智能化控制、机械化耕种、品种优良化，使得效率最优化，产量最大化，这是自然科学、农业科技的任务所在。可是人文社会科学要考虑到的是，规模化集中化固然会带来农业效率上的高歌猛进，可是农民应该是同步的受益者，而不是被甩出者被牺牲者；中国当下的农业规模化不能重蹈当年英国圈地运动的覆辙，农民的利益如何补偿，如何保障，并且如何让农民成为这一过程的参与者，这是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的考虑所在。

涉及到姜萍，在大家以求真务实精神刨根问底的时候，作为一个人文社科研究者的我，我肯定要考虑到“未成年人保护”这一因素；我肯定会统筹考虑到，人家阿里巴巴是以民营企业的身份举办一项公益性的基础科学竞赛活动，预赛开卷式，重在鼓舞社会参与热情，调动各种资源，但人家在决赛单元的程序是严格的，最后的奖金也是丰厚的，人家是企业自己出资，没占用政府资金，没要你政府补贴，我们求真但不必过分较真，否则可能会打击企业及其他民间机构的积极性，大不了阿里巴巴以后停办这一赛事。国家体制内级别的赛事，往往需要层层考核或推荐，程序繁琐；而阿里全球数学竞赛则是完全开放型的，外卖小哥、名校博士、大厂程序员、在读中专生初中生同台竞技，预赛单元就是大家一起玩一起碰撞，重在参与；决赛单元则提高难度，增加程序的严格性。我们讥讽人家阿里达摩院举办的数学竞赛是草台班子，可它却为草根提供了舞台。所以，自然学科的朋友强调学术的严肃性和权威性，这种一以贯之的科学精神当然是需要秉持的；可是经济学社会学等人文社会学科，则需要思考如何激发民间草根活力，调动普通人的积极性，让草根舞台和国家体制相得益彰互为补充，共同蕴育科学文化的长久繁荣与勃勃生机。

第六 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学科如何相互支撑和互补，从而推动社会进步，并且让这种进步以“人”为目的，而不是将人作为工具。（待续）

郑岳峰

2024.6.28于北京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