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学研究中,对人的本质的研究很多,分歧也很大。“人是一个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人是一个社会的存在物”;“人是一个符号动物”;“人是自然、社会的统一体”;“人是生物、心理、社会的统一体”等等观点不一而足。在马克思主义看来,现实的人既是类的存在物,又是个体的存在物,是类和个体的内在统一,人的本质是人的类本质和个体本质的有机统一。
一、劳动:人的类本质
人作为一类,有没有共同的本质呢?回答是肯定的,正是这种本质使人和动物区别开来,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最根本的规定性。它既是人之成其为人而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根据,也是产生出人和人的各种属人的属性并使之得以发展的基础。在传统哲学家看来,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他有理性,有意识,有思想。诚然,把理性、意识、思想当作人的本质,当然能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但它不能产生出人的各种属性并使之得到逐步发展,即并不能从根本上使人成为人,并且其本身也是被产生出来的东西。在马克思主义看来,既能和动物根本区别开来,又能使人成其为人的内在根据,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活动,即劳动。“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1]
首先,劳动创造了人和人类社会。人和人类社会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是由古猿和猿群进化而来的。从猿到人,从猿群到人类社会的转变,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生物进化过程,而是一个从自然界向人类社会的根本飞跃,自然界的生物进化只是在古猿体质形态和群体结构上为人类社会的产生提供了自然前提,人和人类社会的产生的内在机制和现实基础却是劳动。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一个基本条件。它既是人类社会从自然界中独立出来的基础,也是人和人类社会区别于自然界的特殊本质的标志,在人和人类社会形成过程中,劳动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随着人类祖先──古猿的“最初的动物式的本能的劳动形式”[2]的发展,促使前肢已经得到解放的古猿越来越多地利用自然界现成的“工具”从事获取物质生活资料的活动,这种本能式的劳动反过来促进了手和脚的专门化发展,使前肢更加灵活,更加精细,逐渐使猿“手”具备了变为制造和使用工具的人手的可能性,所以恩格斯说,“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它还是劳动的产物。”[3]“手的专门化意味着工具的出现,而工具意味着人所特有的活动,意味着人对自然进行改造的反作用,意味着生产。”[4]正是在古猿的本能的劳动形式的发展中,制造工具的活动逐渐经常化、固定化,而成为一种必然的普遍现象,这是人以外的动物,即使最高级的动物所不能的。因此,制造工具是真正人类劳动的标志,也是“人猿揖别”的标志,从此,猿变为人,猿群转变为人类社会。
其次,劳动是人类特有的自觉的能动活动。这是人和动物最根本的区别。自然物质的运动是按其固有的规律,无目的、无意识的活动,动物的活动也是被动适应环境的一种盲目的本能活动。动物的活动,虽然也能对自然界产生一定的影响,但仍然属于自然界内部的物质的相互作用,并不能改变自然界的存在形式,在自然界留下自己意志的印迹;而人的劳动,则是在一定的主观目的即某种价值观念的主动策动下进行的自觉活动,是主体自觉支配和改造客体的能动的创造性活动。人作为具有主体性的个体,既不盲目地受制于客体,也不像动物那样消极、被动地适应环境,而是能够通过主体的内化活动,把握客体的内容、本质和运动规律;同时又能够通过自我认识,把握自身的需要和能力。并把客体的外在尺度和主体的内在尺度在观念中具体地统一起来,形成劳动观念(即人的劳动的目的、计划、办法、过程、结果等在观念中的实现)。通过劳动,实现对客体的改造,把观念的东西“物化”为物质的东西,改变客体的直接存在形式,使客体变为从属于主体需要的人为客体。在这种劳动中,不仅有物质之间的物质和能量的转换,而且有物质与观念之间的转化,这是仅为人的劳动所特有的。物质与精神的相互转化,表现了实践过程是一个能动的、自觉的创造性的活动。劳动产生的结果,也是自然界按其固有规律盲目活动中所无法产生的,这充分体现了人的劳动的自觉能动性。
第三,劳动实现和完善着人的本质。人是区别于他类的类的存在物,具有不同于他类的类本质。那么,人是怎样才把自己当作现实的、活生生的类来对待或者说人是如何意识到自己的类本质的呢?这一步是由劳动完成的。劳动是一种创造对象世界的活动,劳动过程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过程。在劳动中,人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在已经发生改变了的对象世界中,凝结在劳动产品上。劳动产品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5]。因此,有通过劳动及其产品,实现和确证着自己的本质,体验和认识到自己的本质。并且,人在劳动中还完善、发展了自己的本质。通过劳动,人从对象中获取信息、知识、能量等,从而又丰富、充实和发展了个自身。劳动既创造了一个有利于人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外部环境,为人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物质保障,还改造了人自身,提高了人的素质。人健康的体魄,健全的四肢,丰富的知识,科学化、精致化的思维,都是劳动塑造的。人的发展,自身素质的提高,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强化,人的本质的完善。没有劳动,人的本质力量既无法表征,也无法存在,更不要说发展、完善。
二、社会性:人的个体本质
人的本质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上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从纵的方面看,人的本质在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从横的方面看,由于每个个人的政治经济地位、生活经历不一样,每个具体的个人的本质又显现着多样性,这种多样性是现实的、具体的,是个性。人的类本质只能说明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而无法揭示个体人之间的差异性。因此,对于人的本质的分析,不能仅仅停留在类的分析上,还必须研究不同劳动条件下造就的不同个人,揭示出将每一个个体区别开来的规定性。在马克思看来,人是现实的人,任何个人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进行劳动的人,个人之间区别的根据只能从作为人的历史活动条件的社会关系出发去寻找。由于“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6],而社会物质条件就是人的社会关系,即人的社会性。
人在劳动过程形成了各种社会关系,最基本的是生产关系,还有夫妻关系、家族关系、团体关系、阶层关系、阶级关系、思想关系等等。人与物质的变换关系表明人类有多大能力从自然界生产出自己需要的物质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从而构成一定历史时期生产力的总和;人与人在生产过程中的关系则体现了一定历史时期人与人以什么方式结合而从事生产活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构成这一时期的生产方式,从而构成一定社会关系的“骨骼”。社会体现的是人的创造、自然的“人化”,是人的特殊的存在形式。当人不得不以一定的方式联结起来从事劳动时,人实质上不得不首先进行社会化的过程,在体现着人类体力和智力结晶的社会中,生物的自然转化为属人的自然,机体的感官、感觉和心理转化为属人的感官和心理。在社会中,人的外部自然的关系不断转化为人与社会的关系。在社会中,每个人都要将既定的无法逃避的由前代人的活动所形成的生产力、生产关系、交往方式等的总和,做为自己活动的出发点和本质的现实基础,才能获得跨越历史界限的人的本质力量。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历史的每一个阶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数量的生产力总和,人和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在历史上形成的关系,都 遇到有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一代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每个个人和每一代当作现成东西承受下来的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7]总之,只有在社会中,人才真正作为人而存在,而发展。人在多大程度上支配外部的自然和自身的自然,人具有什么样的本质和特性,是同他们的劳动的联系方式直接相关的。“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8]正是在此意义上,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的“纯粹自我意识”的人和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指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9]
人社会性是如何决定人与人之间的区别的呢?个人之间的区别总是表现为不同的个人具有自己特殊的人格和个性特征,个人的特殊人格和个性特征又是在个人独特的劳动中形成的。而不同的社会关系规定了个人在劳动中具有不同的地位和作用,在活动成果的占有和享受上具有差别性,从而形成了每个人特殊的劳动方式,产生了个人特殊的人格和个性特征。现实的个人,只是在一定的社会性条件下从事某种劳动,才获得自身区别于他人的本质规定的。离开了一定的社会性,就根本“不存在奴隶和公民,两者都是人。其实正相反,在社会之外,他们才是人。成为奴隶或成为公民,这是社会的规定,是人和人或A和B的关系,A作为人并不是奴隶。他在社会里并通过社会才成为奴隶”[10]。奴隶是因为他陷于一种被奴役的社会关系中,而不是因为他的自然存在。人类自身的区别主要是由特定历史条件下,在以生产关系为核心的社会性中所处地位决定的,我们只有从一定的社会关系出发,在社会关系总和中,才能把不同的个人区别开来。
三、劳动与社会性的统一:人的本质
人的类本质和个体本质并不是人的两个不同的本质,而是人的本质的两个不同的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人的一般本质或人的类本质,第二个层次是人的个体本质或具体本质。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展开,二者是紧密联系,有机地统一于人的本质。当然,二者又存在着区别,不可等同。其一,劳动是人的类本质,是把人作为类看待,强调的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社会性是指单个人的本质,是把人作为一定社会关系的载体,强调的是个人之间的区别。其二,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是人的一般本质,具有不变性。人是劳动的动物,这种思想适用于一切时代。劳动始终是人区别于动物并成为人的根本;社会性作为人的本质,是人的现实本质,是可变的。不仅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形态下的个人各不相同,而且同一时代、同一社会形态下的个人,也是千差万别的。个人的现实本质是随着社会关系的改变而改变的。人的个体本质或现实本质的可变性,意示着人的本质具有具体历史性。人的类本质和个体本质的区别,更显示了这二者对于我们正确理解人的重要性。我们不能以一方面代替另一方面,更不能把人的类本质或个体本质等同于人的本质的唯一规定,否则,人就会被抽象化或片面化,重蹈哲学家们对抽象的人盲目崇拜的覆辙。
现实的人,是作为类的存在物和个体存在物的内在统一。现实人的本质,就是人的类本质和个体本质的有机统一。根据马克思关于人及其本质的一贯思想和立场看,人的类本质和个体本质存在着内在的逻辑一致性。一方面,劳动离不开一定的社会性,社会性是劳动得以进行的社会形式,人的劳动总是在一定的社会性中进行的。离开一定的社会性的劳动,只能是抽象形式的劳动,人的本质也只是一种抽象的同一性。另一方面,社会性也离不开劳动,它是人的创造性劳动的产物。离开了劳动的社会性,是无源之水,是一种无内容的、空洞的社会性。以此作为人的本质,只能把人看作是被动的客体,实则与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人只能与动物为伍。人的类本质和个体本质,二者相互制约,相互作用,其同构成人的完整本质。
综上所述,人的本质,只能科学地理解为自由自觉的劳动的类本质和社会性的个体本质的辩证统一。人就是在一定的社会性中进行自由自觉劳动的存在物。
【注释】
[1][6][7][8][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页,第25页,第43页,第25页,第18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02页。
[3][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09页,第456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7页。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20页。
(原载《江西社会科学》1999年第7期。录入编辑:红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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