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作里经常收到这一类问题:
“别人说我太单纯太天真。”
“我好像很容易轻信别人。”
“我好像不接地气。”
“我识人断事的能力会不会太弱了。”
它们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疑问:
“我要怎么适应社会?”
但“社会”到底是什么?“适应社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语言在很多时候就是思考本身,或者说语言可以把思想格式化。我们很难发明一种自己的语言用来思考,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用现成的,别人的话语进行思考。比如过去提到“这酒怎么样”人们就会想“你听我给你吹”。现在说“完了”,就会想到“bbq了”,“疯狂”会接上“星期四”。但如果这些话语本身就有问题呢?
我觉得这提问并不是一个提问,而是一个布下了陷阱的陈述句。以提问之名,告诉人们“你不属于这里”。
它的关键不在于“怎样”,而在于“适应社会”,这个词组本身就是对人的异化。它隐秘地注入一个恐吓:还来不及想“怎样”,就已经接受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但是,如果我现在不在社会里,那我在哪里?
明明就在这个社会里,正好好活着。在处理自己的生活需要处理的事情,以工作/被资助/积蓄获得了生活所需,在使用社会系统提供的各种服务和消费品,给修理工打电话,交手机费,给通讯录里的人发去消息,用别人织的布擦另外一些人为我配制的眼镜,倒一碗成猫猫粮出来,打开一个剧集,购买一个游戏,听一首歌,计划一次出行,把垃圾放到垃圾箱里等人收走,跟某人吃饭,搬我的家,认识新的朋友,与老的朋友联系,或告别一些人,等等等等。即使是足不出户的宅,也不可能不参与社会生活。
这么说吧,如果现在有一个仿生机器人,能做到你在做的这一切,想想那得是多智能,多么令人惊叹的“社会化”,得花多少钱研发,卖夺贵啊。
分明我们就在“社会”里生活着,分明没有人可以不在“社会里”,那这个“适应不了社会”到底是什么呢?就好像社会是一个远方的挑剔的导师,正用修长的指甲指着你说“你还不行噢”。好像社会可以不在自己身边,而是存在于远处的威胁。我们明明就是社会人,因为人无法不是社会人。所谓的社会,要我说,就是我与周围的这几个人,这一些物件,这些关系,这个屋子这几样活动,组成的东西,就叫“我的社会”。
如果“适应社会”这个表述就不成立,何来“怎样”。
只要被异化成“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什么都能吓到我们。因为你是个异类,没有人不害怕被异化。
一个不会凭空想到这句话,它必然来自某种教育。它塑造出一个我们永远不可能到达的未来,使人们担心一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忙于避免无法验证的最坏的结果。
所以要是有人说你“要学着适应社会”,可以请他用你教学:“你得学会适应我,我就是你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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