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教授。
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实证性相对的是,人文学科所关注和探讨的东西往往是“虚”的,很难在短时间内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却能对人的思想和文化认同产生持久的影响。
一所世界一流大学,不仅要有一流的科学大师,同时还要有一个一流的人文环境和一流人文思想家。这一点也许是我们许多以理工为主的一流大学要发展文科的一个重要原因。
用影响力来考察人文学者的地位在学界形成了一种相对的共识。
我有幸在北京接待老朋友杰弗雷·盖尔特·哈派姆(Geoffrey Galt Harpham),并安排他6月1日在清华大学演讲。从他所提供的演讲题目“人文学科与民族认同”来看,显然与他出版于2011年的专著《人文学科和美国梦》密切相关,并在多方面发展了他早先的思想。作为一位专事文学研究的学者,杰弗雷·盖尔特·哈派姆的视野并不局限于文学研究,他的视野更为宽广,从他在书中提出的问题来看,他所关注的是整个人文学科在当今社会的现状及作用,这当然与他现在所担任的行政职务不无关系。他自2003年以来长期担任美国国家人文研究中心主任,对于在一个经济全球化占主导地位的多元社会提升人文学科的地位以及加强美国与国际人文学界的交流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此行中国,就是为了和中国的几所顶尖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台湾大学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合作培养中青年高端学者。在他看来,即使在当今的全球化时代,经济所占的主导作用是不可阻挡的,但人文学术研究依然要得到大力弘扬。
哈派姆的这本书的出版是非常及时的,因为它主要从文学研究的角度探讨了最近几年来出现在美国人文学界的一些相互关联的问题:语文学在形成人文学科的过程中所扮演的曾经令人振奋的角色,但此时却使人感到烦恼;导致人文学科始终处于危机的状态有诸多原因;慈善事业在人文学科中实际上扮演了某种塑型的角色;以及由愉悦主体提供给文学研究的新的可能性等等。而在实际论述中,该书所涉及的问题则远远不止上述几个。
首先,对于什么是人文学科这个问题,哈派姆作出了自己的界定。他指出,我们今天所说的人文学科实际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学术体制发明的一个产物,当时,它被设想为用来表达美国文化和美国的国家利益的工具。因此,它作为一个“美国梦”具体体现在这样两个方面:它再现了自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之日起美国人所追求的稳定和繁荣的愿望,以便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欣赏人类的精神文化产品。此外它也以学术的方式表达了一种理想化的美国民族性格的形成。尽管这一概念试图保持其美国的特色,但在全球化的时代随着美国价值观念在全世界的推广而传播到了世界各地,同时却又一直作为美国对高等教育作出的最为独特和最有价值的一个贡献而受到赞赏。
“到了20世纪中叶,"人文学科"这个术语用来指专门研究哲学、文学、艺术,有时也包括历史在内的学科群,并逐步形成一些规律”。但是对于究竟何谓人文学科,学界还一度有着模糊的认识,甚至将其与那些注重实用的社会科学学科相混同。例如在今天的许多以理工为主的人文学院并没有中文系和哲学系,倒有一些应用型的系科。而按照哈派姆的定义,“与科学、意识形态、机械、行为、大众社会、对理性的弘扬以及一般意义上的现代性这些东西相对,人文学科往往与赋权、解放、培育、公民责任以及几乎无一例外地,包括道德行为及性格发展相认同”。也就是说,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实证性相对的是,人文学科所关注和探讨的东西往往是“虚”的,很难在短时间内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却能对人的思想和文化认同产生持久的影响。
因此照哈派姆看来,“如果传统的人文学科研究的合法性浓缩为一个单句的话,那么这个句子也许可以这样来表达:对过去的人们生产出的文献及文物进行学术研究使我们能够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世界,以便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自身”。他接着指出,“若仔细地来审视,这个句子实际上包含了三个不同的前提,也即人文学科把文本作为其客体对象,人作为主体,自我理解则作为其目的”。这样,什么是人文学科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人文学科研究的目的也清楚了:它不求在短时期内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在大学的各门学科的分布中,又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位置。这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经常说的,一所世界一流大学,不仅要有一流的科学大师,同时还要有一个一流的人文环境和一流人文思想家。这一点也许是我们许多以理工为主的一流大学要发展文科的一个重要原因。例如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显然是以理工见长的学校,而且规模很小,但这里却有着国际人文社会科学的顶尖级学者诺姆·乔姆斯基等一批人文学术大师。而且美国艺术与科学院主办的以人文社会科学为主的学术刊物《达德勒斯》(Daedalus)也是由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出版的,该刊实际上对美国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起着导向的作用。
也许正是由于上述三个前提的严格规定,当今的人文学科常常便无法应对所出现的问题,因此也就常常陷入危机之中。正如哈派姆所中肯地指出的,这种危机具体体现在:“历史无法告诉我们关于过去的全部真实情况,文学研究也无法解释文学,哲学也无法讲述真理。这三个学科的每一个都挑选出人类生存的某些方面提供给我们明确的理解,或者说使我们心领神会,即这些方面仅代表总体中的部分。劳动分工、合作以及共同依赖这些概念告诉所有的人文学科,它们原则上总是漏洞百出(porous)并暴露给其它学科。”这当然既是人文学科的不利因素,同时也是它的开放性和包容性特征。它不同于那样严谨的自然科学学科,人文学科往往留给从事其研究的学者较大的阐释和发展空间,不管多么权威的学者所发表的观点只能是一家之言,他们所能产生的作用很大程度上就体现在他们的影响力上。因此用影响力来考察人文学者的地位就在学界形成了一种相对的共识。我以为这应该是我们辩证地看待人文学科所处的境遇的正确态度。另一方面,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文学科的危机”反过来说又是促使我们的学科从内部得以更新的强大动力,不看到这一点,就不能使我们的学科健康地发展。应该说,在今天我们强调经济建设为主,发展是硬道理的时代,人文学科的作用不容忽视。虽然,人文学者的声音对决策者来说是微弱的,它不可能改变决策者的决定,但如果它能使决策者在作出一项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决定时反复深思,并且广泛征求各方面的意见,这就是人文学科所能起到的作用。
(摘选自王宁《人文学科在当今社会的作用》,《文汇读书周报》2012 年8月10日)
策划:佟 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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