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破立

在我们的高中历史课本中有这样一句话：

我国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手工业蓬勃发展，商业市场繁荣，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这个知识点应该令很多人印象深刻，好像在说，我国差一点就能够产生资本主义了，只不过因为历史的巧合才与其失之交臂。

不然，我国五千年悠久灿烂的历史，有着四大发明这样推进历史发展的重要成果，怎么能让西方抢得了先机呢？

要知道，在一千年前，欧洲充其量还只是个蛮夷之地，而中国已经进入了唐宋的辉煌鼎盛时期。

实际上，如果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欧洲产生资本主义的历史、社会条件，再对比一下我国古代的情况，就会发现，假定中国毫无干扰地再按照原有的封建制发展上数百年，也产生不了资本主义。

一、欧洲的情况

在资本主义还未出现的时候，同中国一样，欧洲也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封建制。

欧洲的封建制社会结构，从上至下大概是：王室-教皇-贵族-商人-平民。

其中王室和贵族拥有军队，是最重要的两种政治力量。

欧洲的封建制类似于我国的周朝，也就是分封制。贵族就相当于诸侯。

王室给贵族分封土地，大小贵族们在自己的领土上建立一个独立的小政权。

王室与贵族天然存在着对立的关系，贵族们也经常联合起来推翻不符合自己利益的国王，推举能代表自己利益的新国王。

在中世纪的欧洲，是不存在无主土地的，土地全部为贵族私人所有。

欧洲的贵族分封制有一个特点，就是土地的世袭。代代相传、世袭罔替的制度，使土地成为了一种无法买卖流通，无法通过交易易主的资源。

这可急坏了商人。

有很多人认为商人就是资本家，这是不对的，实际上两者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商人是靠着倒卖所得的差价为生的，将货物从A地运往B地，低买高卖。

商人存在于流通领域，触及不到生产领域，不产生剩余价值，也没有剥削。从这个角度讲，商人获取的利润，可以看作是移动货物的劳动所得。

在资本主义出现之前，商人的社会地位不高，尽管他们有钱。

地位高的是王室、贵族和教会，他们拥有的是土地。

十六世纪，重商主义开始在欧洲流行，地理大发现带来的海外殖民贸易为商人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商人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也不再满足于充满无数凶险的海上贸易，他们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为珍贵的资源上——土地。

前文说过，大部分的土地归贵族所有，并且是永久的世袭制。想要让土地成为市场的一部分，就必须要打破现有的政治制度。

于是，欧洲的商人们联合起来，发动了一场革命，资产阶级革命。

革命，就是破立，破旧立新，就是打碎一个旧制度，建立一个新制度。这两样缺一不可。

在破旧上，想要改变既有政治格局，最大的阻碍就是贵族。但地位低下的商人根本不是贵族的对手。商人们在两方面作出了努力。

第一， 联合国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室与贵族之间的矛盾不可消除，王室自然就要寻求一切社会力量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于是王室与商人一拍即合。从十五世纪开始，欧洲各国的海外贸易行动都有国王的支持和保护。

在这个过程中，商人的社会地位逐步提升，在国家内的重要性日益增强。

第二， 腐蚀贵族。

在正面对抗中，贵族既有领土又有军队，商人肯定只有吃瘪的份。

所以商人采取了软化、腐蚀的策略，利用贵族们普遍骄奢淫逸的特点，温水煮青蛙地慢慢掏走贵族们的财富。

用的是什么呢？说来也巧，正是从中国进口的瓷器、丝绸、茶叶。这些商品对于当时的欧洲人来讲，属于十足的奢侈品。

令人唏嘘的是，这种情况在今天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欧洲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产出地，而相当一部分中国人正在为了价格不菲的名表名包，透支着自己现在和未来的财富。

总之，商人们通过种种努力，让贵族老爷们破了产。为了维持生计，家产、爵位都可以变卖，领土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什么？还要世袭？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贵族的倒台，让原本在贵族领土上劳作服役的大量仆从树倒猢狲散。

这些人身份低微，没有财产，有的只是一些劳作的经验技巧，以及，自由。彻底的自由，自由的一无所有。

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无处可去，纷纷涌入城市。

当时欧洲城市中的制造业还遵循着行会模式，就是师父和学徒的模式，与中国是类似的。

行会掌握着某一种产品的生产方式及生产资料，是一种利益共同体，有很强的封闭性和垄断性。外部的人想要加入行会是十分困难的。

大量涌入城市的自由劳动者，他们没有生产资料，也无法加入行会工作，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商人和他们兜里的钱再向劳动力们招手。

由此可见，商人的野心是很大的。他们撼动了贵族世袭制，获得了土地，现在又来挑战行会制的生产制度了。

行会也并非全是铁板一块。虽然它的内部利益高度一致，但当它趋于饱和后，总会出现那些有能力有技术，却已不再只能充当学徒和助手的工人。

他们不甘认命，带着自己的技术和生产资料脱离行会。可想要另立山头何其难也，于是这些人又与商人一拍即合。

此刻，商人手里有了两样东西：金钱和大量劳动力。这两样东西将会产生出一种叫资本的东西。这种东西如平地惊雷一般，完全地改变了世界，让上帝也为之惊讶。

二、资本的诞生

我们先来看两个公式：

W – G – W (1)

G – W – G’ (2)

马克思用这两个公式代表了资本主义出现前后的两种商品交换模式，也揭示了资本主义诞生的秘密。

第一个公式的含义是，商品转化为货币，货币再转化为商品。

实际上在最初的商品交换中，是没有货币的。

一个农民收获了很多麦子，但是他无法制造布鞋。怎么办呢？他带着十斤麦子去找同村的鞋匠，换取一双布鞋。

同样地，鞋匠专门制造布鞋，是为了同其他商品交换，来得到生活必需品。在这种交换关系中，农民和鞋匠，他们的目的都是物的使用价值。

后来，商品的种类越来越庞杂，为了便于交换，人们发明了一般等价物——货币。

有了货币，就有了价格。十斤小米和一双布鞋的价格都是10个铜板，所以他们能够等价交换。

中国自古以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以及古代欧洲的传统手工业社会，遵循的都是这种交换方式。

第二个公式的含义是，货币先转换为商品，商品再转换为货币。

这看似与公式1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都是货币与商品之间的相互转化嘛。

但是，目的变了。

一个人手里有一定量的货币G，他先将这些货币变为商品W，然后转手卖出，最后得到货币G’。这里的G’一定是要大于G的，不能小于或等于，否则这次循环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商人的做法。

现在有这样一群商人，他们身处十六世纪欧洲的城市中，口袋里有数不清的货币。他们发现，城市中到处游荡着因贵族制凋敝而无家可归的奴仆们，以及那些不甘一辈子当个平庸学徒，想要闯出一番事业的行会工人...

于是他们脑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手里有钱，为何不把这些人组织起来，自己搞生产呢？

天时，地利，人和。从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刻起，资本就已经诞生了。

资本让商品生产的目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由追求使用价值，变成了追求剩余价值。

剩余价值从何而来？工人的非必要劳动。

剩余价值如何最大化？

一，增加工人的非必要劳动时间；

二，提升单位时间内的生产效率。在这个意义上讲，尽管距离瓦特发明蒸汽机还有很长时间，但是机器这个概念，已经在逻辑上产生了——倘若没有资本的出现，它们大概会作为精巧的玩物供王室收藏。

上帝为什么会为此惊讶呢？

因为上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创造的世间万物，如今全都成为了资本增殖的燃料。

连人本身也成了燃料。

随着资产阶级的横空出世，完成了破旧步骤的资产阶级革命进入到了立新的阶段。

摧垮了贵族和行会制，资本主义要建立它自己的制度、法律和意识形态。

于是有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直接将国家的财富将资本的积累和扩张挂钩，这就为资本主义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直到今天，这本《国富论》还被一些人奉做圭臬。

资本就这样站稳了脚跟，开始了对世界的征服。

三、中国的情况

和欧洲最根本的不同是，中国的土地可以交易。

在古代，一个底层人民想要往上爬，大致上有两个途径：

第一，通过劳动攒一些小钱，然后买地。

买了第一块地以后，积累财富的速度就会加快，然后再买更多的地，最后成为乡绅地主。

这个过程不是短时间的，可能需要数代人的积累。

第二个途径，就是科举制，通过读书考取功名利禄，进入“体制内”。

当然，倘若考取了功名，还是会得到土地。

《范进中举》中，范进还只是中了个举人，就已经有人要给他送地了。

可见，古代的中国，阶层流动的核心要素就是拥有土地。

这看似与欧洲的情况类似，实则有着根本的不同。

首先是地理环境上的不同。

不像欧洲国土紧俏，岛国居多，中国有着一个完整、巨大的国土。在小农经济的社会，人们完全有条件维持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不用过多的交换和买卖。

所以，类似欧洲出海殖民以及重商主义的潮流，在中国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过。

郑和下西洋时期，中国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出海远航的能力，结果既没有掠夺也没有殖民。

相反地，自郑和之后，明清两朝政府禁止出海数百年，客观上造成了近代中国闭关锁国，盲目自大的局面。

当土地越来越集中，阶层流动大门一点点被关闭的时候，剧烈的人地矛盾就会爆发。

随之而来的是饥荒和起义，旧的王朝崩塌，新的王朝建立。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一直在重复这种循环。

其次是理念上的不同。

在中国的古代，一个人有钱了，他会干什么呢？买地。

因为对中国人来说，土地是一切财富的源泉，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一个大国能够统一、稳定的基石。

中国也是有商人和商品经济的，但是中国的商人和欧洲的商人不可同日而语。

欧洲的商人在国王的大力支持下开疆拓土，日进斗金；到了中国，就变成了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也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地理环境造成了理念上的差异，进而造成了哲学思想上的差异。

《资本论》指出了商品的二重性：使用价值和价值。

中国人看重的的前者，就是说制造、生产出来的东西首先是拿来用的，在满足使用需求的基础上，才会拿去进行一些非必要的交换；

商品的价值则是欧洲（资本主义）的主要追求目标。

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良田万顷、牛羊成群才是真正富足的状态。

所以，即使到了欧洲人开着坚船，带着利炮轰开中国大门的那一刻，中国有的也只是地主，而没有资本家。

总而言之，足够大的国土加上重视使用价值的哲学理念，让中国始终在历史的周期律中打转。

这有个好处，就是稳定。也有个坏处，还是稳定。

稳定，意味着没有过于贪婪的欲望，过于激进的思想和过于血腥的手段。

没有这些，自然产生不了资本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