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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荒野》是我个人来讲菅田将晖目前的最佳作品。
看演员情报,苏打拍摄前篇时与《银魂》重合,最后一天凌晨拍完则直接进入了《校阅女孩》的剧组,去演“超绝大帅哥”,有够分裂的。
影片改编自寺山修司生前唯一长篇小说,前后篇总长五小时有余,获得日本第42届报知映画赏,菅田则夺得有日本奥斯卡之称的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优秀男主演赏。背景设在近未来的东京新宿区,讲述经历迥异却又宿命般纠缠的二人「新次」(菅田将晖 饰)和「建二」(梁益准 饰)相遇并向职业拳击界进发的故事。影片的宣传标语之一是“击碎孤独”,然而全片看完,却如同身处荒野,周遭尽是虚无。
新宿
2021年,新宿。
新次进拉面店要了一碗拉面。
店外传来爆炸声,邻座的客人和拉面师傅随即出门查看。
新次在店门口掀开帘子朝外望了几眼,人们因为近在眼前的爆炸逃散开来。他不发一言,转身再度进入店内,坐在桌前大口吞咽客人留下的拉面。
至此拉开故事序幕。
繁华商业区新宿,高层建筑云集,灯红酒绿的歌舞伎町即在此处。影片里老龄化问题已成社会重担,死亡率居高不下,导致往日的风月场所摇身一变成为老人院,挥着球棒的京子打趣道:“风俗店变成老人院,婚礼会馆也改成殡仪馆了。”在曾经的歌舞伎町情侣酒店里死去的老人们,会否也料想到这般的荒诞场景?
电影里的新宿街头
1966年,寺山修司出版的《啊,荒野》虚构了一个昭和新宿。当时以寺山为代表的众多艺术从业者活跃在新宿,他爱上新宿的后街,从芝加哥诗人尼尔森·阿尔格伦那里借来一句诗,把歌舞伎唤作“霓虹灯下的荒野”。新宿在充斥各大摩天楼的同时亦有着穷街陋巷,夜晚凌乱而堕落,却有着一种奇怪的麻痹效果,仿佛置身其中便可忘却孤独。
寺山合作的摄影师森山大道在和荒木经惟合作的摄影集《新宿》里这么写道:“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像新宿一样,有着如此巨大的穷巷气。”
“当我们在一条充满手垢的小巷子里尝试排出一系列的词语,好比混乱、泛滥、欲望、鄙俗、罪恶、猥亵、污浊……其中每一个都能完全代表新宿。”然而,这片区的另一面又极其现代,在存有阴霾的同时展现了发达的文明。新宿本身,即代表着城市化后的荒野。
《社会奉献方案法》及自杀问题
影片中虚构了一部《社会奉献方案法》:鼓励借用奖学金的学生及正在返还奖学金的年轻人组成志愿者团队,在免除一部分偿还金额的同时,让他们参加一年的(老年)看护服务,或是加入自卫队为世界和平做贡献。
政府意在此解决长时间以来护工人员及自卫队队员紧缺的问题。
时间线设定的2021年,值东日本大地震后十年,十年前失去工作、去清除放射污染的人数不胜数。根据堀口在酒馆所说,“那是一切化为乌有的2011年4月24日”,酒馆老板把手头的四十万全部投到赛马三冠赛的初赛里。同一时间段,芳子和母亲阿节成为受灾者,在临建房里住了一段时间。自卫队的维和任务则突出了救助自然灾害。
影片里第一次直白展现自杀,是自卫队员去七尾的学校宣传《社会奉献方案法》。男生小牧在自卫队员说话时起身走到窗前,回头看了七尾一眼,翻窗跳了下去。(法规里标榜的“义务奉献”由此成为巨大的讽刺,并在故事进行到2022年时由自愿制改为义务制)七尾因此加入了反自杀组织,并认识了曾经的自卫队员、现今说着自杀实则无论如何想要活下去的二木建夫。
反自杀节的舞台装置(网络直播)
一方面,在大社会压抑背景下的自杀人数持续增长,另一方面,反自杀组织对路人的采访几乎是戏谑的。如组织负责人川崎所说,多数自杀者想要自杀无非是做做样子,真实死去的则默默如蝼蚁般。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理论,在防自杀节的最后,川崎在搭出的巨大白色装置上让四位失去生欲的人现场自杀,四人中的三人哭泣着挣脱绳索逃开,其中一位更是十年前核电泄露事故的相关人员。而留在台上的二木建夫,作为原自卫官二等陆尉,被指责是部下自杀的真凶,则对川崎说出“生命是不分轻重的”,仿佛他才是那个反自杀的践行者。
新次和建二
泽村新次,一度靠电话诈骗老人过活。过去的同伙里,大哥刘辉被同伴裕二背叛,殴打至双腿瘫痪。余下作鸟兽散,各谋生路。得知裕二的下落后前往对方所在的星云拳击馆挑衅。由此碰上在馆口派发自家拳击训练场招募传单的堀口,以及那个又是处男、又结巴、又胆小、一遇事就脸红、但是力量却奇大的男人,建二。
二木建二,31岁,患有口吃,在理发店做理发师,手艺可以说很好。日常捧着一本《续·口吃的治疗方法》,常去大久保站的一家韩餐馆吃饭。是个金钱、女人、头脑、朋友一样都没有的男人。
这样的二人,在走投无路时一齐出现在了海洋搏击馆的门口。由五丁目废弃工厂改造的训练场里,堀口兀自擦着拳击手套,看到来人后打了声招呼:“呦”。
二人的训练和相处日常是影片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之处。睡上下铺,挤着同一个洗脸池前刷牙,洗澡时玩闹,为塑形而了无生趣地啃着生包菜。笨蛋新次在堀口说要为职业考核的笔试看书时一脸坦荡地问道:“我看不了书,有漫画吗?通过漫画讲解的营养学什么的。”
新次个性乖张,却意外是个懂礼貌的人,称年长自己的建二“大哥”。大哥建二,胆小内向,憧憬着性格外放的新次,在那本《续·口吃的治疗方法》上的空白处画着新次的速写,“我想像你一样”。唏嘘的是,天赋更多的那个是建二。
训练场里训练的二人
在拳击里,更恨对手的一方会赢。拥有最多恨意的人,将被授予冠军的荣誉。所以,恨吧!恨吧。
通过职业考核后,“新宿新次”和“推子建二”诞生。出道战里,新次秉持着恨意KO了对手。建二在蔬菜摊见过对手后,便无法挥出拳头。支撑建二出拳的动力,从来不是恨,是不想被人遗忘,是想与他人连接的心情。如他在结尾处几乎失去意识地站在擂台上,放弃反击后数着击向自己的拳头,内心喃喃着:我在这里,就在这里。所以,想你来爱我。
而新次,前期支撑他打拳击的理由是在擂台上击溃裕二为刘辉报仇。幼年时被母亲抛弃在教堂里,之后持续受到欺侮,自己拿起铁锹反抗,此时站出来制止他并对自己说出“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的是刘辉。所以看到双腿瘫痪坐在轮椅上的刘辉选择原谅裕二时,他难以理解。恨意支撑着他挥拳。在战胜裕二后,则陷入了茫然,“你这样就满足了吗”?仿佛是在诘问自己。既流不出泪,将他打倒后,也还残留着暧昧不明的能量,赢了之后没想到只有空虚。因幼时被母亲抛弃,他本能地害怕失去、害怕断绝与他人的联系,因此才会对“背叛”了拳击馆和自己的建二如此愤怒。
随着建二离去,洗手池前只剩下了一支牙刷。
致新宿新次: 我决定转去山寺训练馆了。一直以来我无论做什么,都是跟随着你的意思,唯有这次,我是自己思考过后得出了结论,看来我好像一直想和你战一场。我终于也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拳击手。新宿新次,我想和你一战。剩下来的牙膏,请你一个人用完吧。再见。承蒙关照了。 谢谢你,阿新。 推子建二 粉色绣花鞋和窒息的亲缘关系
新次的女友芳子有一对粉色绣花童鞋。
地震发生时,她试穿着这双鞋。地震后,在临建房住了一段时间,她留下了母亲阿节独自离开。在拉面店「甲州屋」工作的同时她会偶尔去站街,惯常在结束服务后偷窃对方钱物。遇到新次后进入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恋爱关系。最想摆脱的是和母亲之间的联系。
影片里的粉色绣花鞋喻指亲缘联系。
新次,建二和芳子去海边玩时芳子带着鞋并把它们扔进了海里。但是傍晚又在海滩看到了被海浪卷回的鞋。前一秒还笑着说小时候听歌手唱歌得到救赎的芳子下一秒便泣不成声。
那是无论如何想要挣脱却依旧摆脱不了的亲缘。
在海滩边捡到绣花鞋
影片的主角们都被过去亲缘的联结所纠缠着。
建二幼年母亲去世,十岁时被父亲建夫从韩国带到日本生活。即便成年也会遭受殴打。想独自一人生活却难以逃脱父亲的桎梏。只能徒自在屋里嘶吼宣泄着,无法忍受时便伤害自己。成为拳手后再度见到失明的建夫,愤恨着,终于揪起对方的衣领质问道:“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为什么把我带过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的性格悲剧基本是由建夫造成的。
新次幼年父亲自杀,十岁时被母亲京子带到教堂遗弃。再度相见时京子是训练场二房东宫木的秘书,自己除了打拳外,在宫木负责的情侣酒店改造的老人院里当护工。多年后和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那时候你拖着的老爸重吗?”当时他作为护工照顾的婆婆去世了。他背着她走出老人院,默默把她放在裹尸板上。在雨里,萌发出想要了解过去的父亲的想法。
新次的父亲泽村久光,曾是建二的父亲二木建夫的队员。在京子寄给新次的《归国队员的黑暗》一书中写道:泽村久光的妻子京子小姐,直接点名指责二等陆尉。丈夫在派遣地遭受严重殴打,由于没有在当地得到充分的治疗,因苦于后遗症而自杀。这是一起谋杀案,是谋杀。
至此,新次和建二,及他们父辈的恩怨成为完整的闭合圈。
寺山在《死在田园》里描绘道,主人公“我”试图篡改记忆却弑母失败,想要独立于母亲却徒劳无功,记忆里的自己依旧被囚禁在母亲的桎梏里。难以从记忆里解脱,无论身处何地,过去和亲缘依旧捆绑着自己,父辈的仇恨顾自顺延下来。
不知情的建二,知情而因此痛苦的新次,在最后的擂台上,一个因放弃仇恨而求死,一个选择毁灭对方而试图获得新的活下去的理由。京子在场下咆哮着“杀了他”。建夫的指甲盒从手中落下。几近失去意识的新次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森林,鸽子飞过,自己独自走着。瀑布边是裸女的背影。
“我们活在最美丽最肮脏的国度里。”他笑着这么讲着。场外的新宿响起新一轮的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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