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曾经被视为不祥之人。
嫁给第一个丈夫,丈夫死了。听说婆婆要将自己卖掉,连夜逃跑到鲁镇,来到鲁四老爷家帮佣。
不久又被婆婆和小叔子抓回去逼着她跟深山里的贺老六成亲,二婚后的祥林嫂被贺老六真实的稀罕着,过了一段祥和幸福日子,生下儿子阿毛。
几年后,贺老六死于风寒,祥林嫂的儿子阿毛也被狼吃掉。山里的房子也被族人收走,被命运碾压的祥林嫂走投无路,再次回到鲁镇鲁四老爷家帮佣。
然而这一次,力气很大、干活儿卖力的祥林嫂,却再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卖力而得到周围人的认同。
彼时,鲁镇的人们因为祥林嫂反复的诉说自己的悲惨经历,从最初的同情,到最后开始厌弃她,视她为不祥之物,认为她之所以遭遇这些命运的无常,完全是自己的缘故。
不被同情又无处开解自己的祥林嫂,在被“鲁镇”这个社会环境完全抛弃和遗弃之后,在鲁镇大年夜里,冻死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无人问津。
祥林嫂的一生,是旧式妇女的缩影,这是教科书历来告诉我们的人物定位,旨在痛诉封建旧礼教对人的倾轧和无情,上至鲁四老爷、四太太,下至祥林嫂婆婆和小叔子、柳妈、短工、鲁镇形色人等,无一不是吃人者。
时代的车轮滚滚驰过,车轮之下的粉身碎骨与魂飞魄散从未停歇。
人人都会被碾压,但为何有人可以侥幸逃生活成多数人中的强者,有些人却被同期碾压的同伴所遗弃?
自我觉悟是人生的基石
祥林嫂这样普通的劳动妇女,在旧封建社会随处可见。
当日中国虽腐朽落寞,社会等级却依旧井然有序。处于鲁镇上层的四太太,虽也是鲁四老爷的附属,却比祥林嫂更多个体认知。
设若地主阶层的四太太遭遇丧夫、丧子同类人生悲剧,她的人生选择一定能比祥林嫂多那么三四个,且不会像祥林嫂一样不知忌讳的四处宣泄自己的人生苦难。
祥林嫂孤苦,希望有人能告知自己为什么,然而周围的社会人无一不个真心想挽救一条性命,因为多数人已经被社会生活折磨到毫无知觉,甚至失去基本的同理心。
对于雇主四太太而言,身处这一阶层的人人性凉薄更甚,更深知自己遭遇悲剧已是不幸,再要向旁人倾诉,只会惹来非议与嫌弃。
真正的人际社会里哪有什么同情与爱?人与人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生逆旅,何来生死相托的交情?日日听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人诉说自己的悲剧,也算是一种晦气的日常遭遇。
鲁迅先生一直提倡国人要自我觉悟,要觉醒。
从上至下的觉悟与觉醒,不是仅仅变更社会格局,首先需要改变的,是人自身的精神焕发和觉悟。
比如祥林嫂,作为当时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身为女人,已然是底层中的底层。在她失去丈夫第一次成为寡妇后,竟然连人身自由也一并失去。
身为一家之主的婆婆可以随意决定她的人生——拉去卖掉。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知不觉就活成了“家中”的牲口。
所幸祥林嫂作为人的本能帮助她第一次大胆的挑战了命运向它挥来的屠刀,逃跑后的祥林嫂改变了自己的命途,来到鲁四姥爷家做低等女佣,居然过起了快活日子,“脸上渐渐也有了血色。”
女人逃离婚姻牢笼后的自在第一次真实的呈现了出来。
如果,祥林嫂能够持续反抗加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枷锁,为自己的自由而抗争到底,也许她应该逃得更远,远出鲁镇之外的地方去,更有可能摆脱婆婆的纠缠与作恶,摆脱鲁镇的无情。
可惜,作为一个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从小就浸润在封建礼教与社会心理习俗中的劳动妇女,她的大脑没有给她提供更多的选择和思路,连本分劳动过日子,也是习惯而已。
祥林嫂不知道鲁镇之外,还有别的世界,不知道女人除了是别人的妻子、鲁镇的帮佣、二婚寡妇和丧子之母的角色和身份之外,还可以是她自己,可以完全为自己而活。
没有这样的社会环境给她以启发,没有这样的精神指引让她可以觉醒,没有更多的路通向一个可以存身的未来,没有同情者,没有人真心关心她作为一个人的天然权利,无人怜悯一只社会动物的生存与死亡。
这是祥林嫂的个人悲剧,更是当时整个中国社会的现状。
一个民族之所以在某个时刻衰微落败,并非完全因为社会经济落后、制度落后,而是因为近千年的文化礼教的负面作用不断发酵,而处在发酵期尚未到底彻底腐烂获得新生期中的人们,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知所以,尚且称之为命运。
鲁迅先生终其一生想要批判和变更的,正是中国人这种盲目和愚昧状态。他塑造的祥林嫂,代表的不仅是底层女性,更是愚昧无知状态下,无法左右自身命运又毫无知觉的国民。
但如果你以为知识分子的鲁迅先生,对民众只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的话,那么未免对自己的站位有些高估。
因为就连鲁迅先生自己,在当时社会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而始终在与当局的对抗下艰难过完自己的一生。
“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虫蚁?”———鲁米
生而为人,就应该有作为人的尊严与体面,这需要人有自己的觉悟与认知。
某种程度上,这种自我认知是一个人存身社会与各种环境中最为有力的防身武器。
为什么叫防身武器,因为社会自形成开始至今,其本质就从未改变过:吃人。
鲁迅先生说过:我横看竖看,终于从字缝里看出两个字来——吃人。
他所批判的当时中国社会和上千年封建礼教吃掉无数人,而很多人,何尝不是自己愿意被社会齿轮嚼碎,自愿加入其中甚至最终成为绞索上的一环。
生而为人,是要对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要抵达到何处有清醒的理解和认知。
这一脱离日常柴米油盐的更高认知,虽然很大程度取决于一个人降生的时代、社会、家庭环境、所受的教育,但更取决于一个人对存身其中的社会环境,始终有所反思和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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