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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先生因为被一些“女权”言论所刺激,转而攻击“女权”,我想先生不必如此激动,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投影到社会领域亦是如此。
中国目前阶层撕裂,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但绝大多数青年男女都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旧时代缓缓落幕,新时代不知何处,我们对新时代究竟是怎样的,还处在一个迷茫和不确定的状态。共和国颁布的第一部法律便是《婚姻法》,里面规定了男女平等以及其他内容,那是1950年,至今已近70年矣。
另一方面,重男轻女的思想长期弥漫,我生在中部县城,小学时“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仍不绝于耳,为何《婚姻法》已颁布几十年,倡导男女平等已几十年,社会民众却依然如此?因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在大部分地区本质上仍是小农经济的共和国,很难在群众中诞生出工业时代才会出现的男女平等思潮,只有在工业社会,女性对社会经济的参与程度不断深入,在经济上逐渐独立自主的女性才有可能摆脱对男性的依附状态,才有谈女权的可能,如果一个家庭中的一个女性,在经济上无法独立,是被男性豢养,她在家庭许多决策中的话语权必然是弱势的。必须要注意的是,男女平等是工业社会的产物,我们所说的现代社会本质上仍是工业社会,就如同封建时代的市民社会本质上仍是农业社会。不通过机器打破男性在农业社会繁重体力劳动中的优势,经济上依附于男性的女性无法真正解放,一句话说得好,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但毕竟要看到《婚姻法》这一上层建筑的反作用,在合适的时候,它能引导社会的发展,比如“男女平等”“离婚自由”,再比如,“女权”。
目前造成先生困惑的主要原因在于:女权运动有所发展而发展不充分。我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天生的贵族”,都是出生于农业社会或建筑于农业社会上的市民社会(比如十多年前中国的大部分县城)中的男女,这些地域的经济基础决定了这些社会有一定的封建残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随着中国工业化的进程,城市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工业化,越来越多的居民涌向城市。伴随着工业化,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年女性在经济上不再依附男性,“女权运动”势必被提上日程。
不依附意味着独立自主,意味着经济上不再被男性庇护。封建社会的经济模式使女性依附男性,剥夺了女性独立自主的同时,给了女性“名义上”的安全,也即“只要我有口饭吃,不会饿着娘俩”。可并不是随着农业社会的褪去,女性“自然而然”就独立自主,工业社会只是为女性提供了独立自主的可能,提供了选择的自由,正如牢笼剥夺了自由的同时也给了囚犯稳定和“安全”,女性独立自主必须有冲破牢笼的勇气。
同时要看到的是,经济上独立自主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和赚了多少钱关系不算紧密,如果月入3000花2000,算独立自主。如果月入5000花10000,就不算独立自主。不明白这一层关系,就无法明白披着女权外衣的封建男权思潮为何在部分女性群体中也会有市场。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女权运动的首要问题。过去十来年女权主义者的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女权主义者要想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真正的朋友,分辨真正的敌友。
封建男权的受害者仅是女性群体吗?不是这样的,要看到封建社会普遍的压迫性和剥削性,封建社会对群众的压迫可不分性别,地主阶级对群众是整体的压迫和剥削,地主黄世仁为非作歹,你很难说杨白劳和白毛女谁的压迫度剥削度更高。所以打破封建社会,以及跟封建社会关联的封建残余,符合最大多数人的利益。封建男权和封建社会相伴相生,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基础被打破了,封建男权也将被釜底抽薪,但要注意到社会意识的相对滞后性,且经济基础虽然改变,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完全落实,社会存在一定的封建残余,所以才需要我们的主观能动性,才需要向导和指引,向导和指引让我们在女权运动中不走错路,团结该团结的人,攻击该攻击的人。
中国社会女权思潮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粗略的概括,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想要维持既有的附属品地位不变,只是想在可能的情况下提高自己的议价能力,或者干脆只是想维持依附关系。这种思潮往往披着女权的外衣,有一定的迷惑性,他们也说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但他们在本质上和他们批判的封建男权一样,想要在现代工业社会维持封建社会中的女性对男性的依附关系,只会导致女性对男性的依附不断增强,在家庭生活中越来越无法和男性平等的相处,对家庭事务的决策权重越来越低,实际上是披着女权外衣的封建男权。
第二种是,渴望像封建时代时女性依附于男性一样,想在现代工业社会实现男性依附于女性的封建女权。这是极少数的一批,因为这不仅意味着要有独立自主的能力,还意味着在经济上要有让别人依附的能力,所以他们大多属于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往往不活跃在舆论场。值得注意的是,赞同这种思潮的人不仅包括女性,也包括男性。部分女性或男性基于对封建男权的不满,盲目的赞同这种思潮。我们应该认清,不管是“封建男权”还是“封建女权”,它们前面都有封建二字,是阻碍现代社会发展的旧社会残余,在压迫和剥削方面不会分性别,封建男权压迫和剥削,封建女权并不会使这变得更好。都是少数“上流阶层”“平等的”压迫和剥削广大人民群众。
第三种是想要使女性在经济上摆脱对男性的依附地位,主张男女共同参与社会协作的机会平等,在社会意识层面使女性摆脱对男性的附属地位,这一思潮往往有经济上已实现独立自主的女性做榜样和号召,但在一开始往往由于没有实践经验或理论指导,显得用力过猛,招致别人的误解或反感。欧美国家历史上的女权运动都属此种。
我在对互联网的观察中,发现大家往往分辨不了真女权还是披着女权外衣的封建男权。在分析“真”女权还是“假”女权的时候,可以采取这样的方法论——这种观点或思想,发展到最后,会不会导致人身依附关系的加强,如果会,则是“假”女权,本质上是想在现代工业社会维持封建男权或建构封建女权。如果最终会导致女性对男性的依附减弱,且主张女性的独立自主,则是“真”女权。而判断是否导致依附关系的核心是,是否会导致经济上的依附或控制。
我们要支持女权,维护女权。反对封建男权,攻击封建男权,反对封建女权,攻击封建女权。坦率的讲,目前“女权”一词已经被披着女权外衣的封建男权和披着女权外衣的封建女权搞臭了,如果我们不能在“女权”原有的地基上建构一座新的大厦,可以考虑在推动“女权”运动的过程中阶段性的使用“平权”一词来代替“女权”以获得更多的支持。
在中国,落后的地方仍处农业社会,而先进的区域已可比肩世界上最发达的工业城市,我们在喝茶刷知乎畅想小资美梦的时候,要看到仍有将近一半的同胞生活在农村,他们从小起接受着跟我们一样的工业教育,对远方有期许,在课间对着天空畅想未来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他们跟我们一样对固定化的等级秩序和不平等感到发自心底的厌恶,他们相比长辈对新事物展现出更多的包容和耐心,他们跟我们一样,我们在进行理论架构时不能将他们排除在外。
我们要建构起一个更好的世界,至于要建构起一个怎样的平权世界,我也一时想不出来,不过我想千千万平权主义者跟我一起想,总能想出更好的办法。鲁迅说,“中国人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但所谓过犹不及,当披着女权外衣的封建男权及封建女权用“激烈的主张”让大家对“女权”误解和厌烦,此时抛出一个实际上是真女权,但和过去被大家认为是女权的封建男权封建女权相比“平和的改革”,或许能得到更多数人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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